我力能扛鼎 第25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我今儿打的豆花也好,三当家拿回家做个汤。”

  “这是三当家的侄儿和侄女呀?进我家吃呀,上好的羊肉在锅里炖着呢,骨头我都没舍得拣出来,都在汤里熬着。”

  一连二、二连四的,周边一片小铺都出来了人,招呼“三当家”。

  唐荼荼的笑僵在脸上。

  她扫了一眼珠珠,傻丫头只顾盯着外头的糖葫芦垛子看,没注意这头。

  唐荼荼飞快附到哥哥耳旁,问他:“哥,你上回不是说,娘辛辛苦苦才攒下那点儿家业,上边又有两个舅舅,娘将来还一定能分得多少,她挺不容易的么?”

  “不是么?”唐厚孜愣愣反问。

  唐荼荼:“……”

  唐荼荼对他无话可说,自己脑子飞速转起来。

  三当家,三当家,什么三当家?意思是……这半条街,都是外祖家的么?

  店家们递出来的东西,华琼有的收了,有的没收,笑着推回去,只说“今儿吃不到”。她身后仆妇各个精明,不用问价,估摸着给足了银子,两边推让两回,掌柜都把银子收住了,结了几桩没过称的买卖。

  没一会儿工夫,鸡鸭鱼肉蔬果糕点全买齐了,华琼交给仆妇,自己腾出手,回了车上。

  马车一路穿西市而行,快要行到西南角门时,往左侧一拐,拐进了一条巷子。

  西市四条直道,临街的都是商铺,商家都住在里边的宅子里。

  “到家啦。”华琼头一个跳下马车,帮着他们来解马,“义山还记得咱家什么样儿没?上回你过来玩,还是去年正月的事儿了。”

  唐厚孜道:“怎么会忘?人多,可热闹。”

  唐珠珠是头回来,唐荼荼年前来拜过一回年,只在外院坐了一刻钟,几乎是放下年礼就走,也跟头回来没差别。

  商户人家,门房比唐府的机灵,纷纷出来给小少爷和二姑娘见礼,各个恭敬,仿佛真是自家小主子出门逛了个街回来了。

  才刚进二门,又见一个老汉连走带跑地迎了上来,激动得不得了:“乖孙儿,荼荼啊!哎哟姥爷等了一天喽,就怕你俩不高兴过来。”

  唐荼荼来拜年那回呆的时间太短,没见过这位老太爷。她脸上还没摆出合适的表情,就被老人家握住了肩膀,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她。

  “你娘说你胖得不像样了,姥爷瞧着这不挺好么,哪儿胖了?这大眼睛大下巴大奔头的,这是福相!”

  唐荼荼笑出来,双颊的肉鼓起来,更福相了。

  华老太爷个儿不高,是个脸皮干瘪的老爷爷,清瘦,但精神头很好。大概是年纪大了怕着凉,单衣外头套了件绸面马甲。

  唐厚孜跪下磕了个头,响亮地叫了声:“姥爷!”

  唐荼荼和唐珠珠手拉着手,也福了一礼。

  华老太爷眯着眼睛瞧了瞧珠珠,一猜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笑哈哈地应了,抬起袖子就要掏银锭子发压岁钱。华琼连忙拦下,啼笑皆非道:“爹,还没到过年呢,给什么压岁钱?”

  院里的下人规矩都很好,都垂手静立在路旁,不打扰他们一家人热闹。

  华家园子大,不像荼荼家里——园子顶多算是个种着花草的院子,左右还挎着少爷小姐的两个小院,外院的男仆走过去都不敢斜视。

  华家的园子就是地地道道一个园子,假山叠砌,花树交错,野趣盎然,回廊曲折。园中还挖了一潭小池,一座秀气玲珑的水榭落在竹桥尽头,池里各色儿的锦鲤都吃得膘肥体壮,大的有珠珠小臂那么长。

  不说是一步一景吧,却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园子,不像唐家那院儿,花匠由家丁兼着,几把花种草籽撒下去,长出什么算什么。

  西侧有一拱圆圆的月洞门,其后有密林修竹,掩盖住了一片院舍。

  华琼瞧荼荼一直往西头瞅,以为那边养的小狗跑出来了,她跟着瞧了一眼,只看到那扇洞门。

  “那边是什么?”唐荼荼问。

  “西园那边是账房,住着一群老先生。”

  华琼笑道:“这宅子原本没这么大,是打通了左右总共三座宅子。西市这边地界小,不是专门住人的地方,供商贾落脚的宅子也都是小宅,住得憋屈,所以只能买下两边的,各拆半堵墙,打穿过去。”

  又叮嘱他们几个:“账房先生们最忌讳吵闹,算错一个数,一盏茶的算盘就白打了。你们仨要是想去看看,就轻悄悄过去转悠一圈,可别叫唤,不然老先生要拎着算盘打你们了。”

  唐珠珠哧哧笑:“知道啦华姨,我才不爱看拨算盘呢。”

  从唐府来华家几乎横穿过了半座京城,坐下歇了一刻钟,天就见黑了,华琼买回来的吃食一半是现成的,厨房没多久就备好了菜。

  唐荼荼细致观察着,这里的盘碟碗筷都比家里精致许多,那筷子摸上去似玉,凉凉地沁着手心,盛夏天别提多舒服。

  “华姨,你家的桌子怎么能转圈圈呀?”

  听到珠珠问话,唐荼荼抬眼看去,呆住了。

  圆桌是双层的,桌上还支着一面圆圆的大木盘,中有轴心,轻轻一转,连桌带菜都转起圈来。

  竟然是一张旋转餐桌?

  唐荼荼睁大了眼睛。

  她来到盛朝之后,吃过好几回宴席了,酒楼也去过几家,从没见过这样的转盘桌。多数人家都是两头换着菜吃,讲究的人家,得有侍膳丫鬟站在边上布菜,主子想吃哪样,手一指,丫鬟绕着桌走过去盛,叫人看着都累。

  原来转盘桌都做出来了,盛朝的人竟有如此巧思?

  唐珠珠已经玩得不亦乐乎了,转了好几个圈才停下,张嘴问:“华姨,这桌子是怎么做的呀?”

  华琼目光微闪,半真半假说:“这桌叫流水桌,华姨贪嘴,每回吃不着桌对面的菜总觉得难受,找木匠打了几套这样的桌子,留在自家用。你们呐,可别往外边去说,别人听见要笑话我了。”

  唐荼荼:“怎么会笑话?夸您巧思还来不及。”

  华老太爷咂着小酒,插入话来凑热闹。

  “你娘啊,就爱鼓捣这些不实在的东西,什么带四个木轱辘的椅子,什么能挂墙上的架子,脑子里天天想得跟别人不一样,做了一堆东西,也就这几样能凑合用用,剩下的都是祸祸木材,做不出个样儿来——她每回画了图拿出去找人做,街门口的木匠铁匠啊,一看见她就躲。”

  唐荼荼笑听着,冥冥之中,有一道灵通一闪而过,快得她没能抓住。

  一家人吃了一顿极丰盛的晚饭,坐在院子里纳凉。

  华家确实是阔绰,唐夫人舍不得封的纱,华琼这里封得严严实实。她不像别人用粉纱白纱,全是极淡的青色,人坐在廊下,像坐在一片淡青色的雾里,叫月辉更朦胧了几分。

  唐珠珠年纪小,熬不了那么久,早早就困了,华琼让丫鬟领着她去客房睡觉,自己坐在院里跟儿子闺女说话。

  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十几个仆妇,只有他们。

  老太爷嫌正院风大,空着正院不住人,跑西头跟一群账房先生住,华琼住在东边,正院是空的,厢房也全是空的。

  唐厚孜忍不住想,娘平时一个人是怎么住的。

  他跟唐老爷是一样的脾性,人前极少开口,人少的时候才会蹦出来几句话。

  “娘,大舅二舅他们呢,怎么没看见?”

  “他们来做什么?”华琼一愣,迷瞪了片刻才想明白:“你以前都是逢年节过来看看,年节时候,全家都聚在一块,自然人多。平时我们不住一块,这宅子只有我跟你姥爷住。你大舅在延康坊,二舅家在长寿坊,都离得不远,一刻钟都能赶过来。”

  唐厚孜脸上的好奇全挎了下去,面色青青白白,他僵坐了两息,突然屈膝跪下,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孩儿不孝!不能承欢娘膝下,叫您日日冷清至此,以后我一定常来看您和外祖。”

  他一抬头,满眼泪花子:“娘要是想成家,您只管凭自己心意,不用顾忌孩儿和荼荼!”

  华琼眼皮直抽,“啪”得一蒲扇拍他脑袋上,没好气:“天天跪跪跪跟谁学的?你爹没教你个好!谁说我冷清了?娘要是想成个家,京城男人不是随我挑?”

  唐荼荼:“……”

  唐厚孜:“……”

第27章

  华琼咳了声,重新撑起一个为娘的派头来,这回,话说得勉强像了样。

  “远香近臭,你俩住得远点,娘还会想念想念。要是天天住我眼皮子底下,这个张嘴要吃要喝,那个读书要上下打点,里里外外花用多少,寒冬酷暑怎么安排,前院后院的奴仆哪个得力、哪个奸猾……光是想想这些我就头疼,成什么家呀?”

  华琼仰头望着天:“娘想做的事还没做完呢,留不出心思来操心后宅琐事,要我定下心来围着别人转,可比要我命还难。”

  ——那您当初怎么就看上我爹,成了家,还生儿育女了呢?

  唐荼荼想问,话到嘴边觉出不妥,她这芯子也不是人家闺女,哪里来的底气问这私事?只能把话咽回去。

  她看着华琼,丝毫瞧不出这是一位三十好几的妇人。

  这漂亮的女人靠在飞来椅上,翘着脚坐着,分明穿的不是什么好看衣裳,头上除了那根钗作绾发用,发间、耳垂、腕底再瞧不见别的首饰了,手里还拿着把草编的蒲扇,比人脑袋还大,一言不合就照着儿子脑袋拍。

  浑身上下跟端庄都沾不上边。

  可她坐在那儿,就是雍容富贵的一幅美人图,周身韵味浑然天成。

  这一瞬,唐荼荼忽然想起之前哥哥对娘的评价来,哥哥说:娘活得太洒脱了,行事自然荒诞。

  眼下对着人,再想想,这荒诞实在是妙。

  唐厚孜这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悻悻坐回去:“噢……那就好,左右您别委屈了自己,我都荼荼都晓得道理的。”

  唐厚孜心里的愧疚淡了点,委屈又多了些。

  以前住在老宅,家里人多,他跟堂弟妹们总在一块玩耍。孩子脸,六月天,说变就变,玩得翻脸了,弟妹们总要漏出点叔婶房里的小话来,诸如“你娘不要你,嫌你是拖累”之类的。

  ——原来,连拖累也算不上吗?

  唐厚孜止住思绪不再想,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开解好自己,到了戌末,他也困得去睡了。

  华琼领着荼荼回了自己的卧房,让人热水准备洗漱。

  “这是茯苓薄荷熬膏和马尾牙刷,刷牙用的。柳枝嚼着费牙,但这马尾毛也没多好用,你将就使使吧,总比手指干净。”

  时下人们清洁牙齿,多是晨嚼齿木——取一截短短的柳枝咬开,把里边的白芯子咬出分叉的碎丝来,用这些木质纤维在牙齿上磨蹭,刷不干净不说,还很容易划伤牙龈。

  唐荼荼这半年一直是浓茶漱口、手指蘸熬膏洗牙。这熬膏倒是常见,市场上多得很,家里用的也都是这个。

  可看见这马尾牙刷,唐荼荼眼睛却亮了:“这是哪儿来的?!”

  这牙刷还真不是华琼自己做的,华琼并不慌,说:“西市这边的铺子好些都卖,几家药铺里也有,是乡间百姓鼓捣出来的。只是在你们官家里头不时兴,都嫌畜牲毛发脏。你要是想要,娘回头给你装一袋子拿回去用。”

  水温正适宜,唐荼荼洗完手脸,泡完脚,就爬上床滚到了里侧。

  华琼换了身鸭卵青色的寝衣,给荼荼也拿了一身,二人年纪相差大,她的衣裳,唐荼荼穿上还宽松许多。

  皮肤上的触感愉悦,这寝衣是蚕丝织就的,轻软柔滑,也不贴身,松松垮垮地穿着就能上床。

  床很大,约莫有半丈宽,被褥是软的,床帐也厚实,枕头里边不知是什么芯子,任你左右怎么翻身,底下都像有两只手似的托着脑袋,怎么枕都舒服。

  别说是穿越来盛朝后,就是上辈子在基地最好的睡舱里,唐荼荼也没享受过这样的舒服。在她心里扎了十年根的“勤俭朴素”和这短短片刻的“享乐主义”交战了一会儿,居然没争出个胜负来。

  她见华琼半天没上床,直起身,坐到床边去看。

  华琼坐在妆镜前,拆了发钗,盘起的头发大散开,正仔仔细细地抹脸。她妆奁上摆了好几个罐子,里边装着不同的乳膏,眼角眉梢,她都细致地涂过去,手与脖颈也没有放过。

  抹完了,华琼又捧了面小铜镜,凑近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