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28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天津静海县东镇旭日山医药工厂—总厂长办公室(厂大门还没开,可以从侧门进)。县衙官署官办企业,值得信赖~】

  堂倌认字,看得一愣一愣的,生生看了五遍才看出名堂,真是哭笑不得,心说这什么鬼三溜四的奸商,做生意竟做到候馆来了?

  可又委实好奇“神仙水”、“水处理循环设备”都是何样东西,县后头那一排又是什么犄零古怪的地方。

  思来想去,堂倌拿着纸条往外跑:“掌柜!掌柜!”

  城里规格最高的宴席是孔府一品宴,乃孔子后人——衍圣公府里边的佳宴。

  老祖宗留下一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粮食坏了不要吃,肉切细点好消化。后人每朝每代给这句加点料,愈精愈细,恨不能往豆芽上雕花,这几十年把孔府菜经营得风生水起,连锁酒楼一直从山东开到京畿去。

  酒楼门面铺张,跨过门槛,两头自有上礼的柜台。进这道门交的不是吃饭钱,是参礼钱,家家进门都要上礼,大礼一百六十两,小礼一百二,可以领一把香,去后院拜拜先贤石像。

  名为酒楼,却不用点菜,也不用问哪位大人有什么忌口,因为一顿全席一百九十六道菜,山珍海味包罗万象,不比宫廷御宴差半分。

  菜碟个个不过手来大,二十道菜为一板,等菜的热气散了,这一板立马撤下去上新菜。

  席上人人红光满面,唐老爷提着两根筷子吃得心有余悸,专拣便宜的素菜吃,生怕哪个御史暗戳戳记着小册,回头先拿小官开刀。

  因为他进门时没掏银子,也没见同行的有谁掏,谁也不掏钱,那就必定是走公出。一顿饭吃出去一万两,哪天咣当一个“糜费公帑”的帽子盖下来,官就做到头了。

  “振之兄弟不食牲?”

  公孙大人问完他,似心里了然,亲自给唐老爷盛了一碗鱼翅。

  “畜牲俩眼朝地,一辈子踩在秽物里,振之兄弟不食牲,吃吃海中鲜也好——这是上好的白玉脊全翅,山东排头菜非此莫属,一等翅都在海边,二等三等才往宫中贡,离了海,皇上吃得也不如咱们。”

  “……多谢公孙大人。”唐老爷真是笑也笑不出了。

  他挤着笑把鱼翅丝喂进嘴,还没辨出酸甜苦辣就滑溜下了嗓。

  唐老爷端起酒,观察席上的官员。

  外头三桌,雅间里两桌,大伙的座序官品排得不那么齐整。从府台来的通判还捏着点上官架子,蓬莱本地的官员却都好客,几杯酒下去,亲得像一姓兄弟。

  离开京城越远,恩荫出身的官越少,这满座官员,要么是腹藏诗书,要么是穿长袍也遮不住的彪骨,文武总得占住一样,才能慢慢升到这四五品。不像京城的荫官,仗着祖上功勋领个职,眼睛长在头顶看人,打眼一瞧,就把人分了三六九等。

  挺好的。

  唐老爷想,山东贡生多,进士多,武状元多,有本事的人就多,各衙门不是荫官执棒,怪不得千百年没堕齐鲁名声。

  这一板菜没了热气、即将撤走的时候,唐老爷终于敢提起筷,伸向了那盘翡翠白玉珠——据称是用人参喂大的鸽子下的蛋,指肚大一个,挂着虾糜汁卧在水萝卜花上,莹亮亮的可爱。

  他才浅浅尝着蛋黄味,旁座的登州官员看着了,立刻吩咐堂倌:“记下,唐大人不喜食牲,喜食鸽蛋与鱼翅,回头每月送一板神仙翅、十只人参鸽去唐大人府上。”

  唐老爷惊得连白带黄囫囵咽下去了。

  官大人有官大人的政治宴会,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玩处。

  隔日,公孙家的车夫早早上门,一辆大马车接走了“唐家兄妹”,还派了侍卫护送来回。

  赶车的说话殷勤:“来前,我家少爷千叮万嘱,说唐小姐好晕车,车轮必要以麻绳缠几圈,这样不容易颠。”

  唐荼荼这两天脑子活得不行,一听这话就乐了:“回头让你家少爷去我厂里订新式车轮,橡胶皮车轮,保管走在石子路上喝茶写字都不带晃一下的。预订完三个月内发货,冲我俩的交情,我给他朋友价!”

  车夫不敢替少爷做主,支吾应了声,旁边管事的能做主呀,笑着拱手哈腰:“小的替少爷谢过唐小姐啦。”

  唐荼荼忙翻开本子,草草起了个《橡胶车轮预订表》,把“公孙景逸”名字写到了第一栏,预订数填了个“2套”。

  转念一想,他家那么多人,她努努力,推销个三五套不成问题,又把2改成5。

  晏少昰肘搭在车窗上,闷笑了好几声,笑得胸腔震动。

  叁鹰骑马跟着车,心里感慨:公孙少爷真是非一般的胸襟,山珍海味请着,上好的马车接送着,还把情敌和心喜的姑娘放一车——什么橡胶车轮,东西还没见影,就眼也不眨地订下了。

  你说他脑子这么活,怎么就不知道张嘴问问殿下姓什么?

  可下一刻,叁鹰听到殿下在车里说。

  “这橡胶车轮,我订二百套,写在他上头。”

  唐荼荼:“好嘞!”

  ——二百套!殿下还不问问价!就为把名儿压在公孙少爷上头!

  叁鹰痛心疾首:红颜祸水!

第305章

  临近祭海神的日子总是雨水不停,出门时还是晴天白云,到马车落地,雨丝已经斜斜打湿了车帘。

  懂礼的主家是会为客人备好雨伞的,公孙家管事从支窗下抽出把黑亮亮的大油伞,将唐姑娘与自家少爷的情敌送到了一把伞下,望着这对才子佳人撑伞走远了,还不忘踮起脚叮咛两句。

  “公子,小姐,快走两步!雨要下大了!”

  “公子你往伞中间挪挪,肩膀都叫雨打湿了!”

  隔着朦朦烟雨,管事的看见唐姑娘偏头瞧了瞧,扯住公子的袖肘往伞下拽了拽,近到手臂抵着手臂。这下,两人都叫油伞妥善地遮住了。

  管事的安了心。

  叁鹰就着雨往嘴里扔锅巴,一口一个嘎巴脆。心想怪不得建朝以来没一个武将能封侯拜相,全家脑子长一根弦上了。

  这点小雨,少爷们是不打伞的,嫌娘气,催着家中姊妹们早早进了阁中。

  公孙自己等在阁外,他那群发小儿个个是看热闹的性子,于是蓬莱阁前聚了一大帮人,赫然是贵客临门的排面。

  “哈,瞧我说什么来着?二哥果然如约带着茶花儿来了,这群长舌鬼——”公孙景逸把成鹊、瑞方几个挨个指了指,“个个说二哥你看我不上,肯定会找个托词避开今儿的宴。”

  几个少爷拿扇子掩着面,各个直嘬牙花子。

  ——这蠢驴!嘴上没门,连他们一块卖了!

  晏少昰把几人神色收进眼,唇角往上撩了一撩,就算是个笑了:“公孙少爷盛情相邀,我怎会不识抬举?”

  他今日穿了身深松绿的袍,除了头上一顶小冠是玉的,浑身再瞧不着什么物件与“贵气”俩字沾边。

  可人站在这儿,总有种让他们这些二世祖们不敢正眼去瞧的气势,好像一看见他,就得立刻检省检省自己,正正冠帽,掸掸袍角,蹭蹭鞋帮子,生怕自个儿半前晌从风流窝出来时带出来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

  检省完了,一群少爷搭拳拱手,客客气气唤了声“唐兄”。

  晏少昰颔首:“嗯,进罢。”

  他迈开长腿,领头进了蓬莱阁。

  瑞方、成鹊、盛公子都惊奇地对视了一眼,好嘛,这位反客为主倒是利索。

  公孙景逸心大,高高兴兴跟上去,茶花儿和她二哥两人中间的缝正好能挤下一个他。公孙头扭向左边问:“茶花儿昨儿睡得好不好?”

  头扭右边问:“二哥泡汤泉了嘛?”

  他两头说话,乐此不疲,待到进了院,朝北边金辉灿灿的群楼一展臂。

  “此乃天下第四楼、海上仙山——蓬莱阁是也。”

  阁前早早有小吏等着,年纪比在场谁都大,背躬得比谁都低,连忙招呼着更衣奉茶,笑吟吟鼓手击了几下掌。

  丝竹乐自四面楼阁上响起,满院香风随着雨丝沾上衣。

  “少爷小姐们来得迟啦,要是四月来,站在阁顶往下看,那是满城的花团锦簇啊。”

  那小吏长一条巧舌,一路话不落:“咱这蓬莱阁可大有来头,戏文里说的‘八仙过海’就在此地。”

  “那日,蓬莱仙邀八仙来赏牡丹,八仙乐淘淘地喝醉了酒,坐那儿唠:听说神山景色好,咱们渡海去瞧瞧?——好好好!吕洞宾发话啦:坐船多没趣,咱们神仙渡海该用法宝才是。”

  “于是各自祭出了法宝,汉钟离用芭蕉扇,荷仙姑踩大荷花……神仙法宝那是什么东西?八样一齐齐斗法,搅得是满海不得安宁啊。海里头的龙王爷搂着媳妇睡得正香,轰隆轰隆被震下了床,气得头上顶火、鼻子冒烟,招呼几千虾兵蟹将上了海面。”

  “‘呔,一群小地仙,敢在我头上动土?’龙王发怒,指挥虾兵蟹将捆了他们,八仙也不是好惹的呀,就这样打得昏天黑地,打了足足九天,动静太大了,惊动了南海观音——”

  小吏单手立掌,另一手捻着兰花指扮了个观音相。

  “观音喝骂一通:你们都是神仙,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啊?连训带劝,才喝停了这场争斗。可龙王气不过啊,龙宫被闹得乌烟瘴气,一扭头,嘿,八仙还向天上参了他一本,又挨了上官一顿呲儿。打那以后,龙王爷就跟八仙结了怨,对虾兵蟹将们讲‘这七男一女,此后不许从咱们东海过’!”

  “少爷小姐们不知道啊,这虾和螃蟹都是睁眼瞎,哪能认得清哪个是何仙姑,哪个是吕洞宾?老王爷发话了,又不敢不从,怎么着呢?便认准一条,凡是七男一女,都不能让他们渡得海去。”

  “是以船家讲究‘七男一女不坐船,坐船十有八|九是要翻’。”

  “咱这边有个故事,说一家兄弟六人带着大嫂一块出海,六男一女不是该没事儿嘛,谁料船噗通翻了个底儿朝天,一家人游上岸一合计——嘿,大嫂,你一连生了仨便宜闺女,可肚子里这胎必定是个儿子啊!龙王给你定喽!”

  众人哈哈大笑。

  景点串神话,神话串土俗,唐荼荼被俗了个外焦里嫩,意思意思呵呵了两声。

  晏少昰也没从这故事里听出趣儿,倒是把唐荼荼怪腔怪调的笑收进了耳,好像知她心意一般,隔着公孙与她对上视线。

  “乡俗如此,穷人家重儿不重女,大富人家生儿生女都一样,少有作践女儿的。”

  公孙生了颗七窍玲珑心,骤见二哥这样子斜眼看过来,他那九转十八弯的心思恰恰好地转到了地方。

  ——平白说起了重儿轻女的话头,这是什么?二哥这是在敲打他!

  于是公孙立刻接上话。

  “二哥说的是!我家甭管嫡庶,姑娘都比小子还受疼。家谱族谱上都是媳妇列右、儿郎列左,为嘛?因为右首为尊,老祖宗说了,好妇才能兴门户,家里爷们犯浑,媳妇就是操起棍子打,老一辈也绝不吭声。”

  “重儿轻女?呵,劣俗!我家里的姑娘们嫁了人也不除宗,只要有出息,不分儿子闺女孙子外孙,一样样地续宗祧。”

  他字字凿实,字字透着天津第一大门阀的浑厚底气。

  旁边几个发小个个听得汗颜,单“孙子外孙都能续宗祧”这条,就能把多少高门大户比下去。因为人家公孙一门有底气,视所有外婿为赘婿,小儿女们过得好了就过,过不好了啪嚓一个和离,外孙接回家当亲孙儿。

  晏少昰总算正眼瞧过来,赞了句:“好家风。”

  就这么三个字的夸奖,二殿下几乎吝啬把话补全了说,可就这么三个字,还是把公孙高兴坏了,扭头冲着茶花儿又挑眉头又咧嘴笑。

  ——看,咱哥都夸我家风好了!

  唐荼荼没明白他挤眉弄眼个什么劲,也回了个颇为赞赏的笑。

  蓬莱阁不是一座楼,是一片楼,主殿、祠堂、阁楼、亭坊排布有致。其中观海阁修得最好,巍峨矗立在海边,登得越高,明廊视野越辽阔,朝北望潮天一色,向东可以纵览码头。

  今日初三,明儿就是凤凰山正祭了,四方来拜神的客人都已经进了城,大船小船泊满半片海,全忙着把祭品转运到凤凰山娘娘庙,庙岛庙岛,庙在北边的小岛上。

  南来北往的陆商都会凑来,大商人多,行脚商更多,码头上支开的摊浩浩荡荡望不到头。

  站在高处往下望,什么都能瞧清楚,码头上以石灰粉画着线,一个个摊位按着线排成行,南青北白,景德镇的郎窑红,京城的酥糖与果脯,大同的铜器,太源井的晒醋……天下能见到的商品都汇聚在码头上。

  也有洋人学着支摊,奈何飘洋跨海驼过来的好东西都贡上去了,只剩下点零碎,摊位前凄凄零零的。偶有客人装模作样走过去,走到近处,伸出根指头戳戳洋人的皮肤,又出溜跑走,在同伴的围涌里喊出一声。

  “这白皮妖怪!是热的!”

  满街哈哈大笑。

  “白皮妖怪”也不知听懂没有,愣头愣脑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