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不必细想,也知道她耗费了多少心血。
萧临风:“可你画这个……”
能做什么用呢。
萧临风的唇启了又闭,开合好几次,望向她的目光里有种奇异的悲哀。
末世基地中,舆论普遍认为公民等级分为四等,是ABCD四个等级。
但舆论猜不到、高层也不会透露的是:A级以上,还有一个更隐秘的S级——是“一切极端条件下,都必须要保存的有生力量”。
S级评级者不超过七百人,在一个以百万人口为单位的基地城市中,这个比例低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这么一小撮人各有专业特长,专业涵盖了一座城市从建立、到运作、再到繁荣壮大的方方面面,任何条件下,都可以整合资源重新配置,在任意一片荒土上,去构建一个全新的城市。
编号的排序,即是专业的重要性排名,贺晓的013序列,是排序很靠前的。
她所专精的城市建设与规划,是从一个城市胚胎期就要开始布局的学科,土地规划、空间形态、人口分布、市政设施、建筑道路设置等方方面面,全部要考虑进去。
设计的好与坏,几乎决定了城市运行的脉搏。
而萧临风他自己,境地要更糟些,他专精的是军事建模分析,与排兵布阵是一个意思。
可放到这里,放到这个科技力量低到连活字印刷都因为成本太大而普及不开的朝代……
萧临风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闪过这么两道思绪,他徐徐开口,艰涩道。
“贺晓,你得知道,咱们在现代学的那些本事,来到这里,可能是百无一用的。”
“我所学的军事建模分析,在现代时要依托于强大的科技,需要很大的计算量来支撑前期的模拟推演。这里没有GPS、没有遥感、甚至没有无人机航测仪,我就没法儿架构地理信息系统,我甚至连简单的数字标尺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找。”
唐荼荼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一点点沉下来。
萧临风:“防空、陆地布雷、火炮协调、战损率预估……都得有强大的数据来支撑分析,不是我凭着自己的脑子就能完成的。”
“论战术,我不比这个时代的将军高明——即便我把体术修炼到极致,我也没可能像现代那样操着武器以一敌百。我在这个朝代做到极致,可能也只是个小兵而已。”
“这不是我口若悬河,对着一群翰林学官讲讲边防,就能抹平的差距。”
唐荼荼心沉到了底儿,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咬紧了唇。
她脸色发白,萧临风清楚她听懂了,一时心头滋味难言,“你的专业比我好些,起码可以……”
“我没有。”唐荼荼垂着眼睛,打断他,“我没有比你好。”
“我只会画图,用很大的纸,纯靠手画。我找木匠打了一个很大的木尺,一米长的,他们这里没有那么长的硬尺。”
她有点说不出。
“我只会画图,不会做别的了……可你看京城,城市分区明确,功能完备——哪里有需要重新规划的?即便有,也是时下生产条件达不到的,要么是时下百姓不需要的。”
“他们的工部大约有一群能工巧匠——江队你知道么,这里的坊市尺寸、楼宇殿阁,几乎能做到一模一样。城墙高度、厚度,都是精确算好的,从城东到城西,这一条街上总共三万七千多块砖,几乎砖砖等长……”
“这群古人,是用匠人精神去造城……几百年来精益求精,造了这么大的一座城。”
“这是人力能达到的极限了……也是这个朝代,城市规划所能到达的极致了。”
她胡言乱语,自己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结果却无比清晰。
唐荼荼:“……我不会比他们做得更好了,我在这里,也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这个认知实在让她难堪,每次在脑海里走一遍,唐荼荼就得费力卡断这个念头,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她所生活的年代,讲究的是“天生其人必有才,天生其才必有用”。人人都追求成才,每个人人生价值的归宿都是如何发挥所长,让社会、让集体变得更好。
而穿到盛朝,她成了个连自己温饱都顾不了的废物,套着个十四岁女孩的壳子,装模作样哄骗着这女孩的家人,以求得供养,实在让她难堪极了。
“哼!”
萧临风重重一哼,看不惯她这自惭形秽的样子,“才来这儿活了半年,连京城都没出过,你倒是想得远。”
唐荼荼被这一句逗笑了。
“江队长不也一样么?你口问唬住了翰林院一群老学究,他们哪里有一个懂兵法的?你学过那么多兵书,还有现代的军事头脑,怎知自己不比这里的将士厉害?”
萧临风叹口气:“我知道自己的能耐。”
唐荼荼不服气:“我也知道自己的能耐,我在这里也没多大用。”
别人是争强好胜,他俩是在争谁更没用,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脑子。
“你真是……死凿。”
萧临风又长叹一声:“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有数。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这么消沉着,我还是你们的队长,还得打起精神找他们几个。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五人总得团聚了。”
唐荼荼心又揪起来。
她被理智压制了半年的情绪全部被唤醒了似的,复苏拔芽、抽条暴涨,疯狂想知道剩下三个同伴都在哪儿、还活着没。
也不敢奢求太多,如果大家散落各地,多找几年也就是了;另一种更糟的可能,唐荼荼不愿意去想。
“一点消息都没有么?”唐荼荼问。
萧临风:“毫无消息,我也没敢大张旗鼓地找,怎么找人还得细细琢磨。”
短短半年,还不够他适应这个新身份,不够他通透了解时局,没有人脉,萧临风不敢轻举妄动。
唐荼荼忽的道:“我有托人去找师兄。”
“托人?”萧临风皱眉:“托什么人?”
一时嘴快,他这么一问,唐荼荼立马支吾起来:“……是个可靠的人。”
“咱们都是异世来客,哪里有可靠的人?可不敢轻信他人。”萧临风沉声道。
“在天津府时,我听说隔壁县有个农家子,被村民报了官——这人因为失足落井淹死了,之后两日,他竟起死回生,言行举止与往前大有不同,一开口却不会说人话了,叽里呱啦说着什么‘哈喽嗨,哎木杰克’。”
“村民报官说,他被水鬼附了身。”
唐荼荼目瞪口呆,又隐隐有点惊喜冒头:“外国人?穿越的?能结识一下么?”
“你且听我说。”
萧临风目光微暗:“我听到这消息后觉得古怪,立刻动身前赶那个县城。是个小村,总共几十户人家,却遍寻不到那个说洋文的人。”
“那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其家属都噤口不言,对外一致说法都是‘没有这个人’。”
“只是我在府学念书,听到与他同乡的一名学生偷悄悄说,那古怪的洋人被编入了天津府的《异人录》中——异常的‘异’,这是一本各地官府记录辖下怪人怪事的册子,各地汇总后交到京城。”
“他还说上了那册子的人,都似隐了形一般,再查无此人了。”
唐荼荼表情一凛,后背立马渗出了汗。
这人要么是被带走了,要么是被清理了。从国家稳定的角度去想,她竟确定不了哪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一时半会儿,唐荼荼数不清自己露过多少回馅儿了。
她穿来唐家之后,除了最开始的半月谨言慎行,后边就肆无忌惮了,说话做事都没怎么纠正,怪词不知道说了多少个,怪事也做了不少,远远要比什么“哈喽嗨”要严重得多。
这会儿回头一想,好家伙,全赖爹和母亲神经粗。
等她平息了情绪,萧临风才郑重道:“长话短说,我时间不多。”
“第一,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跟任何人泄露身份。”
“第二,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适当展露才能,琢磨怎样能出名。我们要攒钱,攒人脉,结识更多的人,有人脉才能找他们,出了名才能露出脸。”
唐荼荼连连点头。这些她自己都从没想过,这半年来一直是被动的,揣着一肚子没用的伤感,什么要紧事都没做。
队长果然还是队长!思路清晰!
说完这些,萧临风又道:“我还会在京城留两个月,你哥哥与我说过唐家的住址,我记下了,之后我会抽空去找你,你别来找我。”
他似迟疑了一瞬,指了指自己。
“我穿过来顶的这个身份,也不寻常——这人是前两年从义学堂转到的官学府,对外自称说是无家无族,可我见自家里却有豪奴和老仆,家中吃用也都不寻常。”
“仆人们各个身强力壮,有一副好身手,还对天津海防海事知之甚详,常常在夜晚行踪诡秘,似与海……”
唐荼荼全神贯注地听着,却见他忽然停下了话。
“队长?”
“我……”萧临风身形猛地一震,劈手扶住了阑干,他双手死死扣住了阑干格子,下颔咬得死紧,甚至额角青筋也爆突起来。
唐荼荼慌了:“怎么啦?”
萧临风脸色青白难看,前边的话头全都止住不提,飞快道:“远离我,快走!远离我!”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一手摁着脑袋,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唐荼荼急得慌了手脚,忙起身贴过去查看,“到底怎么了?是中暑了么?”
萧临风见她没动,怒喝一声:“别管我,走——!”
吼完这最后一句,他忽然闭上了眼睛,似失去了神智似的,人直挺挺地往后倒。
“江队长!你怎么了?”
唐荼荼忙抬手去接。她力气不小,却远远拉不住一个强壮少年的重量,差点被带倒在地。
可这一瞬!
似昏迷状的萧临风猛地睁开眼,鹰爪一般结实的手抓着她前襟,身子凹起一个灵巧的角度,直起了身,并以迅雷之势抬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唐荼荼反应慢了一拍,就已经迟了。
这一下力气实在大,唐荼荼毫无防备,被他推得后背撞上了亭柱,也没顾上泄力,疼得眼前一黑。
唐荼荼彻底懵了,咽喉被卡在他掌下,声音几乎发不出来,哑声问:“江队长,你怎么了?”
萧临风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眸子,冷笑道:“江……队长?这是他的名儿?”
——这是“他”的名儿?
唐荼荼整个人都傻了。
眼前的这个人,眼神、气息,甚至连腔调都变了,一口的天津话味道纯正,与刚才浑不似一个人。江队长身上军人出身的那股正气,也突然变得邪性起来。
唐荼荼大脑疯狂叫嚣着危险危险,拼命去回忆:江队长会说天津话么?!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晋中人吗?!
电光火石间,她倏地想到了什么,唐荼荼目光惊恐起来。
萧临风一寸一寸合拢掌心,对着唐荼荼充血涨红的脸,冷笑一声:“你们在密谋什么?”
他咬牙切齿道:“一个两个都想侵占我肉身,挤走我魂魄!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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