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但滞留在店里的货物,全是银子买来的,这一滞留,就相当于是一大笔本该流通在外的钱,全抓在手里没用到;再换个说法,就好比你有一百两银子的本钱,只十两是有效流通的,剩下九十两藏在铺子里成了死钱——走货慢,银子流通得慢,所以杂货铺子赚钱也最慢。”
“这样的经营办法,保本儿,也安全,但干一辈子,也就是个卖杂货的铺子。要想赚快钱,赚大钱,就得避开这样的经营办法,得做紧俏货、时兴货,充分调动钱去生钱。”
唐荼荼听得连连点头,这个她听懂了。
“有特产的卖特产;有一技之长的,卖的就是这一技——你看句老爷他家做瓷器,卖得最好的薄胎瓷,是早年他家一位老祖宗从景德镇偷师学来的,后人发扬光大,以一套五色釉彩破开了销路,在北方一跃变成了有名的瓷家。”
“杭州还有个张小泉剪刀铺,一个卖铁剪的,铺子开遍了江南十一府。铸着他家名号的剪子,几乎成了杭州府的一绝,往来商旅都要买上几把带回家乡——这也是一技之长。”
沿着一条大街走了个来回,唐荼荼左边望了右边望,看过各种铺面,茶肆酒家、成衣布庄、香烛纸扎,连花鸟铺子都进去瞧了一眼,她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一技之长。
“娘的一技之长是什么?”唐荼荼问。
华琼微怔,多少年了,还从被没人这么问过。
华琼想了半晌,大笑:“娘擅长南货北调,倒买倒卖。”
唐荼荼:“……噢。”
末世里的“倒买倒卖”是违法的,与投机倒把是一个性质。可眼下不是那个时候了,物产也远比末世丰富得多。唐荼荼把自己的刻板思路打散,记下这两个词,打算以后慢慢琢磨。
华琼带着她走了一圈,问:“想好卖什么没有?”
唐荼荼:“啊?”
华琼折扇搭在她肩膀上,指着一路的铺子:“这两条街都是咱家的,师父也不为难你,你在这两条街上挑一个自己喜欢的行当,进去做两天的卖货郎。”
第62章
“千百行商,各是各的学问——开食肆的,嘴甜手快会做菜;开典当铺的,手里头现钱多,有鉴宝师傅,还得有人脉;开茶舍的,地方清静,陈设雅致,茗师点茶手艺好;就连街尾开纸扎铺子的,里头还净是能拿白纸糊仙鹤的巧手匠呢。”
“你觉得什么好玩,什么有用,就进人家铺子里去学。”
唐荼荼被灌了俩耳朵,有点拿不准:“我……想快点赚钱?”
她怕华琼骂她功利心重,心里有点虚,句尾都是飘着的。
华琼表情都没变:“那就自己动脑子想想,哪行利润高?利润高的,或是薄利多销的都行,挑一家铺子。”
她话才落,便见荼荼站在一家粮店前,迈不开腿了。
华琼:“想学卖粮?”
唐荼荼对粮食的钟情大概得持续一辈子了,看着满铺大粮袋摞得高高的,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她沉思道:“米面粮油是各家不可断的,一定走货最快。”
有悟性!这就悟出生活必需品的供求关系了。
华琼正欣慰,见荼荼话风一转,艰难摇摇头:“可粮食利润太薄,油又用得节省,民以食为天,食里最贵的是肉!我学卖肉吧!”
她一个“肉”字从嘴里蹦出来,铿锵有力。华琼默了默,抬起折扇一指,“自己找家肉铺吧。”
唐荼荼抬脚就走。
叶三峰在后边仰天长笑,笑得来往行人都古怪瞧他,笑了半晌,叶三峰才停下来。
“二姑娘颇有掌柜您年轻时的风采,说得有理有据,日后必成一代大商。”
知道他在看笑话,华琼干巴巴扯扯嘴角:“我年轻时,千两以下的铺面都看不上,别说是巴掌大的肉铺了。大哥教我熟悉铺面的时候,我抬脚就选了一家当铺,坐了两天堂,从当铺里撬走个傅九两,可谓是一本万利。”
这些年,傅九两不仅自己赚得钵满盆溢,华琼这个每单抽七成的主家才是最大赢家。
这条街上有金楼赵家,成衣缬秀阁,有瓷器句家,有皮影张家,都是西市门面敞亮的大铺子。
学卖肉?
一斤肉,毛利二成到三成,夏天却远远达不到这个利润。上午贵卖,下午贱卖,再过夜就要酸臭了,全天总下来利润不足两成,再加上乡户人家推车送货的打点、铺面租子,下来就更少了,赚的是个辛苦钱——跟赚快钱哪里沾边?
华琼无奈道:“由着她去试吧,刚开始都是两眼抓瞎。”
因为专业所长,唐荼荼空间记忆力极好,从来不会迷路,刚才头尾走了两趟,两条街上各是什么铺子,她就差不多记下来了。
肉铺好寻,一般不是独门独户一家,都是三四家连着挨在一起的,客人能货比三家后再买。这是华琼特意安排的,放现代是个同类零售店集聚理论,推动竞争,也更能抓客。
唐荼荼挨个走近了看。
两个生猪肉摊,掌柜一刀高高举起,沉沉落下,剁得案板都要抖三抖。
一个卤食摊子,是一家夫妻小两口的店。唐荼荼知道各家卤味都是用自家秘制料方做的,防外人跟防贼似的,等闲不会给外人看。
唐荼荼把几家肉铺挨着看了一圈,跑回来。
“师父,我学卖鱼吧。”
华琼:“怎么说?”
“他家生意最好,铺面也干净。”
华琼扫了一眼。
鱼铺掌柜是个中年汉子,不用进门,鱼腥味便扑面过来。为了通风,宰杀都在门外的推车上做,鱼腥下水会定时清理到街尾的狼扈车上去,保持铺面干净。
只是夏天闷热,气流不畅,拾掇得再干净也有鱼腥味。
华琼:“你不嫌熏啊?”
唐荼荼目光坚定起来:“能忍得。”
还“能忍得”,学个跑堂的小事儿,她要上刀山似的。华琼乐不可支,抬脚进门跟鱼铺掌柜打招呼去了。
三言两语说明来意,那掌柜好奇地瞅了瞅唐荼荼,立马就笑。
“三当家每回带徒弟学艺,都是去典当铺、字画店、医馆,那样的敞亮地方,哈哈哈,我个杀鱼的哪里会带徒弟?三当家挑错人啦。”
唐荼荼扭头看她娘。
华琼推着她后背上前,笑道:“这傻丫头什么也不会,秤也不会用,钱也不会收,客人也不会招呼。掌柜该怎么做生意怎么做,只叫她跟在旁边看看就行,我后晌来领人。”
说完,又跟荼荼叮嘱了一句“中午会让嬷嬷送饭过来”,华琼抬脚就要走,她走出两步,唐荼荼就跟出两步。
华琼:“怎么?”
唐荼荼震惊:“没啦?您叮嘱完啦?要我学什么?就学一下怎么用秤、怎么收钱?招呼客人,是要我站在街上吆喝么?”
华琼:“想学什么全凭你喜欢,多看,多问,多想,多学,学不会也得琢磨清楚人家的生意是怎么做的。娘回家核账去了,那边耽搁不得,后晌见。”
亲娘把她晾在店门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叶先生止不住的笑声里,唐荼荼隐隐约约觉得,她娘纯粹是因为事儿忙,把她往店里一撇就走了,哪有这样的?当学徒还得手把手地教半月呢。
她回头再看,叶先生自来熟,跟鱼铺掌柜唠了几句,就被掌柜的请进去喝茶了,也没像他自己应承下来的那样,给她点什么“点拨”。
这两人都是干什么来的啊……
鱼铺掌柜进了自家后院,半天也不见出来。唐荼荼空着手站在鱼铺门口,傻站着替人家看了会儿摊,还赶走了一只来偷鱼的大胖猫。
她蹲下掀开地上的竹篓盖,往里看。里头一篓子鱼骤见天光,啪嗒摆尾甩了她一脸水。
唐荼荼抹把脸,盖上这个,又去掀别的篓子。
里头都是活鱼,好像有三种品种,长得都挺规整,全是河鱼,按品种和个头大小分开装着。她把各种品类鱼的特征认了认,还看见一篓子半根手指长的小鱼,小得离谱,眼睛却倍儿大,不知道能做什么吃。
那五大三粗的鱼掌柜却是个细致人,把妻子的围腰拿出来,叫她戴上,又翻出来一把带了点钝的剖鱼刀,怕刀太快叫她划了手,拿钝的先使。
掌柜也不知道能教她什么,从鱼篓里捞出来一条活鱼,指导她怎么杀鱼。
看唐荼荼拿刀比划在鱼头上,半天不动,鱼掌柜哈哈大笑:“丫头是不是怕?哈哈,我家闺女也不敢杀鱼……”
他话没说完,唐荼荼手起刀落,把鱼头剁下来了。
鱼还是活的,鱼尾扑腾扑腾一阵蹦跶,她又一刀,把鱼尾巴也剁下来了。
“嚯!”鱼掌柜真心实意夸道:“丫头好胆量!可是鱼不能这么咔咔两下斩了,好些人家讲究,去头去尾就犯了人家的忌讳。”
“什么忌讳?”唐荼荼没听过。
“鱼头不走,鸿运当头;鱼头一照,吉星高照!家里有高寿老人的,有临考学子的,还有要开席面的,你去了头尾,人家要骂你坏心眼了。”
唐荼荼又默默把斩下来的头尾拼回去。
正巧此时来了位妇人,站在摊前一指她剁了头尾的那条,“就这条称了吧。”
唐荼荼只当她没看清,把拼在鱼身上的头尾扒拉开给她看:“已经切开了……”
妇人截了话:“自家吃,要头尾没用,去了好。”
鱼掌柜手脚麻利地包好递过去,那妇人放下了十五个铜板,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荼荼望着她走远,表情呆滞了好一会儿。
她瞳孔渐渐放大,满心雀跃起来,连十五个铜板上不甚明亮的光、甚至上头的磨痕都显得珍贵起来。
——这是两辈子加起来!开的第一张!呜呜呜娘我开张了!
鱼掌柜不知道这傻丫头激动个什么劲儿,让她往边上让让,“来丫头,我教你,不去头,也能去了腮,刀从这里进去。”
不出半个时辰,唐荼荼把拍晕鱼、开膛破肚、刮鳞,过秤,拿竹叶打包……一套流程全学会了。刚开始还手生,卖出几条以后,连秤也用熟了。
华琼睡了个午觉起来,慢悠悠走过来的路上,她还寻思这半天工夫,荼荼应该是屁颠屁颠跟在鱼掌柜后头,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想想就有意思。
半天,应该够她把鱼铺的进货渠道摸清楚了,兴许还学会了如何定价,悟出了铺面为何选址在这里,看出了这家铺子的优缺点云云。
可走到鱼铺前一瞧,华琼一时以为自己眼睛瘸了。
唐荼荼一身已经不能看了,她把头发盘成丸子头,戴了顶斗笠,袖子捋得高高的,一条围裙上全是鱼血点子,活脱脱一个小童工。
杀鱼开膛、刮鳞去腮,她一套动作还不是很熟练,却不慢了,华家的厨娘杀鱼也不过就这速度。
华琼定睛往铺子里瞧,只见鱼掌柜跟叶三峰坐在铺子里,优哉游哉躺在摇摇椅上,喝着凉茶,俩中年男人吹牛唠嗑侃大山。
而自家闺女顶着大太阳,一个人站在推车前,把卖鱼的全套流程都包揽了,上秤称好,吆喝一声:“一斤三两,高高挑起!您看看!”
生意竟然还不错。
她脾气好声音甜,不管客人什么要求都照办,有客人刁,让先去头去尾了再称重,有多放下三个铜板,让添条小鱼的,欺负她老实;还有客人让切块、让改花刀的。
唐荼荼老老实实挨欺负,毫无怨言全给拾掇好,再包进荷叶里递过去,最后给人家鞠个躬。
“您慢走,吃着好回头再来!”
华琼:“……”
感动盛京好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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