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十年焦土,荒原上终于长出了浅草,野地里也有了零星的牛羊。
四个战友的脸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后来不知怎的,梦里又乱入了别人。有爹娘,有母亲,也有二殿下。
古色古香和后世高科技串联在同一个梦里,如此稀里糊涂地梦下去了。
……
唐荼荼缠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动了动,芸香“呀”轻叫一声:“王太医,姑娘动了!”
王太医探身查看,掀开病人眼皮,见她瞳仁确实汇聚有光了,长舒口气:“有知觉就好,姑娘是转危为安了。”
王太医是昨夜太医署的值夜太医,半夜被影卫提溜到了二殿下府上,还当自己沾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谁料二殿下是要他给一个姑娘诊治。
这姑娘病状古怪,从没见过,她的心跳和气息都是稳健的,只是两只手臂的筋肉不太对劲,时不时痉挛抽搐一阵子,隔会儿又自己平静下来。
王太医望闻问切了一番,没查出什么毛病来,只好装模作样地施了一套补气针,陪了一夜的床。
“醒了就好,太医去歇歇罢,这儿有奴婢看着。”
芸香端着铜盆和巾帕起身,一回头,看见二殿下站在屏风边上,朝这头望。
芸香没防备,手里的铜盆差点脱了手,慌忙放下问安:“二殿下。”
主子“嗯”了声,吩咐道:“备好吃食,等唐姑娘一醒来就喂她吃,能喂进去多少算多少。”
芸香没大听明白,心说刚醒的病人怎么吃东西,怎会有食欲?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便听到履底触地声,芸香抬眼再去瞧,殿下又出去了。
昨夜兴庆宫里的灯火亮了一夜,大殿上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枯坐一宿,天明时才解了禁,各自回了自己住处,皇宫与中城十二坊依旧戒备森严,兵将甲胄未卸。
九殿下是清晨时送回宫中去的,皇上派八百名金吾卫与辇车来接的,声势浩大,从皇子府到宫中就一截路,再不可能有什么意外了。
见殿下从偏院出来,廿一上前两步回道。
“太子那儿传了消息来,九皇子受惊昏厥,高热不退,迟迟未醒,太医院的十几位太医都在养心殿外候着。”
九皇子是先天积弱,其母姚妃面白气虚,常年住在暖阁中,一看便知是体寒之症,她生下的九皇子自小病到大,连当年的抓周礼都是草草办过的。
久病之体,这回又正好摊上“出宫纳福”,一桩吉事变成了坏事,殿下怕是要吃挂落了。
廿一又道:“前晌,奴才从理藩院回来时,看到京兆府有捕头领着差役在街上抓人。”
晏少昰:“抓什么人?”
“坊间有刁民犯口舌,说太后娘娘是金火之命,八字不见水,今年又是甲戌年,三火相会即成天火煞,若是不停办七月的寿诞,还会有大火灾。”
“这些风言风语让京兆府好好查办,有一个抓一个。”
晏少昰一整天没睡,再强悍的身体也露出疲态了,“备水沐浴。”
廿一迟疑道:“殿下别沐浴了。”见主子冷淡望来,廿一描补似的添上一句:“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
后头还有几名影卫跟着,年侍卫未尽的言外之意,连几个影卫都听懂了。
晏少昰顿了顿,惨淡地笑了声,最后也没沐浴,只换了身干净的外袍,特意留着奔波了一夜的疲态、还有被火气燎得枯卷的发梢入了宫。
此时已至午时末,日过中天,朝着西头偏去了。
十年来一直勤勤恳恳上朝的皇上,破天荒地罢了早朝,留下内阁、六部与几位辅政老臣在御书房议事。
晏少昰踩着云坪毯入了御书房,粗略扫了一眼,见老臣们站了一屋,皆垂头不语。
太医院院正还跪在地上,大约是刚报完九皇子的病症,盛文帝脸色不太好。
见二儿子进来,盛文帝拂袖扫落了一块桌屏,“你就是这样护着你九弟的!”
晏少昰屈膝跪下,未认错,只道:“气怒伤身,父皇且息怒。当务之急是查出真凶,查到桐油的来历。满京城的花灯、花楼还未拆,桐油下落不明,再生事便是大患。”
一进门就是公事公事,连他九弟都不问一句!果然是个没长心肝的畜牲!
盛文帝憋了一宿的火压制不住了。
“你将理藩院和你几个皇叔的府邸掘地三尺,翻了个底儿朝天,还要查哪儿!只管将朕这玉玺拿去,想调什么兵马直接调去!何必来禀朕!”
满书房的老臣全跪下,整齐划一地张了嘴,连腔调和节奏都是熟稔的:“皇—上—息—怒。”
晏少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盯着坪毯上的云纹,头都不想抬。
“理藩院已经查完了,只有倭国和高句丽两国使臣,近些时日有异动,翻遍库房却没找到桐油;至于十二坊,一直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料想桐油也不在其中,如此一来,宫外的线索便断了。”
晏少昰话锋一转:“只剩宫中没有清查。”
“昨夜兴庆宫宴上,儿臣去得迟,只知道有人进言说‘国喜之日,街上瑞气充盈,出宫游街能祛除病气,灾厄立止’,儿臣却不知前情——敢问父皇:献计让九弟出宫纳福的是哪位大人?”
太子瞬息间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刻低声道:“二弟,这是皇祖母允了的。”
这话既是回答,又是喝止了弟弟之后的诘问。
晏少昰不听,继续问道:“皇祖母一心信佛不假,只是她老人家信的是善恶慧觉,从不信这些消灾解厄的法子。皇祖母那儿又是谁通的气?是姚妃么?”
不等皇上答,晏少昰又道:“姚妃久居内宫,近些时日也并未见有老道、高僧入宫,姚妃又是从谁口中——得知绕着东市走一圈,就能消灾解厄的?”
盛文帝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字字冷峻,几乎是咬在齿间。
“你想查出谁?你率二千卫兵带着弟弟游街,竟还能出了这等差池,你不说认错,反而句句往他人身上推诿!——你牵扯如此多人,你心里究竟想查出谁?!”
太子心道不妙。
没抓着刺客,没查出桐油所在,未请圣旨先调兵,大张旗鼓地搜查了理藩院……桩桩件件都是错。
这句“你想查出谁”,言外之意,分明问的是“你想攀诬谁?”
太子当即撩袍跪下,站在了弟弟这边:“九弟安危非家事,而是国事,事关皇嗣与祖母的声名,容不得马虎,请父皇严查!”
御书房里的一二品大员们神色微动,皆随着太子叩首道:“请皇上严查!”
盛文帝和一群老臣竟僵持住了。
……
今日事议得艰难,将近一个时辰后,盛文帝才应允,令太子严查宫中。老臣们循次退下。
日头毒辣,晏少昰走出御书房时,竟被太阳晃得有些目眩。
行在左侧的太子晏少祺,抬起手沉沉落在弟弟肩上,扶稳了他,半晌无言。行出一段路后,太子才道。
“这是专门给你设的局。”
除了花楼上放火、转动礼炮角度的那三名“武侯”,一整夜再没抓着一个刺客,五城兵马司搜遍十二坊和东市也没找见可疑之人,只能是因为“贼人只是想借事生乱,没有更大的筹划”。
借机生乱,罪责就全落在当日随车的二殿下身上了。
道两旁的宫侍徐徐下拜,太子一一点头,唇不见大动,声儿极低。
“姚妃是个蠢人,九弟病了好几年,也没见她用过什么消灾解厄的法子,背后必有人提点。我今日便从姚妃宫中的内侍开始查……”
晏少昰:“连累皇兄了。”
“你我兄弟,说什么连累。”太子拍拍他肩膀,只觉手搭他的肩不太顺手了,弟弟这两年窜了个子,比他要高出一寸了。
正说着,兄弟二人停住了脚。
远处,纪贵妃孤零零一人徒步行来,没带婢女,没乘肩舆,也没坐一顶小轿,只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
她褪去了宫装,钗环尽除、脂粉未施,缓缓行过丹陛,跪在了御书房前的石阶下。
御书房外训练有素的内侍、将官们,都因她而略略侧了目。
不论瞧多少次,纪贵妃都是美的。
纪家祖籍江南,是江南藏书最多的簪缨大族,家族中,尤以女眷才名远扬。纪家的姑娘多数是如纪贵妃一般的气质,一身的书卷香。
尽管已经生育过儿女,也算不得年轻了,纪贵妃仍像朵无害的白梨花。她是皇上潜邸时便入府的侧妃,多年来荣宠不衰,却从不张扬跋扈,宫中留下了她许多与人为善的好名声。
太子眉间的郁色更深,却硬生生地云销雨霁,撑起一个温文的笑。他上前,和和气气问:“贵妃怎的跪在这里?”
纪贵妃徐徐倾身,前额贴上了地,提声道:“罪妃纪氏,求见陛下!”
晏少昰和太子的心一齐齐沉到了底儿。
撺掇姚妃向太后请懿旨游街的,是她……
那一日,纪贵妃在从来不许后妃进入的机要之地——御书房中,从后晌一直待到了天黑。
唐荼荼这一回力竭昏迷了足足三日,按理说生病摧人瘦,她整张脸应该小上一圈。实际上她不光脸没小,还有些浮肿,是连着几日水米不进的后果。
醒来时只见满眼华贵,唐荼荼望着床帐顶上的祥云纹,一时恍惚自己是不是又穿了一回。
舌根下塞着一截软趴趴的烂菜根,她咬了一口,味道淡,先苦后甘。盲猜这是人参须,唐荼荼便没敢吐,嚼吧嚼吧咽下去了。
她肚子瘪得厉害,想问“有人么”,不料张嘴就是一串咳,嗓音沙哑。唐荼荼迟钝的脑子转了转,知道自己这嗓子大概是被火中的烟气给灼伤了。
噢,那就是没再穿。
芸香正在外屋吩咐丫鬟以清神香熏屋,听着了声儿,忙走进内室,打起笑脸来:“姑娘可算是醒了,您睡了三日了。”
唐荼荼吐个字都花光了力气:“饭……”
芸香忙道:“有的有的!二殿下前儿个就吩咐过了,不知姑娘何时醒,一直在火上温着的,奴婢这就唤人呈膳。”
唐荼荼:“这是哪儿?”
“这是二殿下府上。”
唐荼荼喉头梗了梗。前几天她还想着完了结仇了,以后得躲着二殿下走了,眼睛一闭一睁,这都到人家家里来了。
人在屋檐下,得按人家规矩来,唐荼荼被两个丫鬟扶着净了脸、漱口洗手换衣裳,等走完这遍流程,她眼前又冒金星子了。
她脸色太白,再白一点也看不出来,芸香没瞧出她的难受,一边布膳,一边道。
“这是素口的佛跳墙,殿下特意吩咐了,要让姑娘醒来后吃得饱饱的,但不能吃油腻荤腥。奴婢思来想去,又去问过了厨嬷嬷们,定下了这道素佛跳墙。”
唐荼荼浑然不知味,气血亏损后,舌尖会有一种辨不出味道的麻木,饭吃到后一半,才尝着些香味。
唐荼荼:“我爹娘……?”
芸香道:“殿下前儿个便吩咐大公公去您府上知会过了,为姑娘名声着想,只说您在宫里养伤,有太医好生照料着,好让您家老爷夫人放心。”
“宫里?为何说我在宫里?”唐荼荼有些懵了。
她一个平民,说在宫里养伤,爹能信吗?
芸香笑道:“姑娘这次立了大功了,东市上虽有十几个被烧伤、被乱马踏伤的百姓,但那座花楼掉下去时,底下那么多百姓无一伤亡,全赖姑娘这一身大力,街上许多百姓都瞧见了您的壮举。”
“太后娘娘深感欣慰,亲自为姑娘题了‘巾帼女杰’四字,皇后和几位嫔妃也各有赏赐,这会儿想是已经送到您府上了。”
唐荼荼浑浑噩噩的,把这几句超出她想象力的话拼凑成了信息,填入脑子。
上一篇:逃荒不慌,全家大佬种田忙
下一篇:仙界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