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浣若君
“唉,我也曾有一儿一女,可惜都死在战争年代了,就只能把终身奉献给国家,奉献给思想教育事业!”金部长感慨完,进了门,笑着握冷峻的手:“东西都写好了吧,难为你等我那么久。”
冷峻站了起来,清瘦,高大的年青人,足足比金部长高一头。
他把稿子递了过来:“早就写好了。”
金部长接过稿子,笑着说:“早点回家,好好休息。”
但冷峻正准备要走,金部长又说:“冷峻同志,听说你谈对象了,还是个跳舞的女孩子,跳过《天鹅湖》。众所周知,《天鹅湖》是黄舞,而我还听人说,你那个对象在国外的时候,曾经跟一个外国人走的特别近,所以她极有可能已经被外国人腐蚀了,组织是非常重视你,把你当成国家栋梁来培养的,那个女孩子,组织建议你跟她分手。”
冷峻和冷梅姐弟从小是在抗战区长大的。
16岁被遴选进飞行队,可以说自开蒙以来,就一直在当兵。
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军人,服从上级命令是天职。
他于这位金部长很有些看法,但只要不涉及原则,他会履行他军人的使命和职责,尊重并服从,因为只有这样,部队和思想部才能和平共处。
就连向来的政治审查,不论来了之后要等多久,冷峻都会很耐心的等。
渐渐习惯了要等,他也会事先带一本书,边看边等。
但在此刻,金部长成功的让冷峻这个脾气和耐心都很好的人生气了。
他说:“金部长,我和陈思雨谈恋爱是经过部队批准的,而且每一次见面我都会写报告。她出国也是经组织委派才去的,回来之后也经过了严密的思想审查,您现在说的话,如果没有根据的话,就是在污蔑她。”
说人是敌特或间谍,必须得有根据,没有根据就指证就是污蔑。
金部长能做思想部的部长,当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他曾带人连着审了冷峻三天三夜,要是别人,早给他绕晕,顺到笼子里了。
但冷峻思维冷静,条理清晰,足足跟他的人辩了三天三夜,愣是没有认罪,俩人之间的交锋,最终以思想部全员体力不支而告败了。
为什么今天金部长刻意提及陈思雨,倒不是因为吴小婉吹了枕头风,而是他的后台,那个‘她’,非常非常反感陈思雨。
至于为什么反感,当然是因为权力。
陈思雨那样的女孩子一直在舞台上,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政策将走向包容和开放,而那样的话,‘她’就会失去现在手中握有的权力。
金部长曾经授意马干事去处理了陈思雨。
在他想来,那不过小事一桩。
但马干事太蠢了,不但没能处理了陈思雨,反而还害的小将们险些冲击了整个思想部,搞的‘她’也颜面扫地,冲金部长发了好大的火。
金部长当然不会直接出手,他也无法直接出手去整一个小女孩。
但他希望自己的暗示能让冷峻明白,他跟陈思雨谈恋爱,‘她’不开心。
他希望冷峻明白这种暗示,赶紧分手。
金部长于女人看的很淡,觉得女人不过是闲来玩玩的东西罢了。
而叛逃事件虽然压下去了,但梅老司令那位强有力的老革命也退出了政治舞台,冷峻父子现在处于无人撑腰的状态。
金部长觉得冷峻不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去惹他的后台,遂笑着说:“不就是个跳舞的女孩子嘛,听我一句劝,分了,从总空的舞蹈队另外找一个吧,不管那个陈思雨出自什么家庭,她跳过《天鹅湖》那种黄色舞蹈,思想就不纯洁,她,没有资格跟战斗机飞行员谈恋爱。”
“我不觉得《天鹅湖》是黄舞,谁要说它是黄舞,只能说,淫者见淫吧!”冷峻默了片刻,盯着金部长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会分手的。”
好一个淫者见淫,金部长脸上的笑都要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冷峻率着飞行队在战场上打破了部队的作战飞行伤亡记录,金部长也从别的方面找不到办法整他的话,非得要好好整冷峻一顿不可。
硬挤出个笑容来,他说:“冷峻同志,党的队伍必须纯洁,不容任何不纯洁的,黑五.类分子的玷污,听伯伯一句话,你如果还想要政治前途,就赶紧跟那个不纯洁的女孩分手!”
冷峻拿起书装进包里,说:“抱歉,我不会分手的!”
说完,年青高大的男人朝着这位笑面虎似的部长敬了个礼,出门走了。
梅霜旋即跟上,有儿子得意,有一个能力强到让思想部的老大都无可奈何的儿子,更得意。一路穿过走廊,她皮鞋夸夸作响。
而站在原地的金部长,铁青着脸站了许久,啪拉一声,把搞纸撕成了两瓣。
他想不通,一个小小的陈思雨,蚂蚁一样的小姑娘,是怎么搞的北城的思想斗争变温和的。武斗没有了,流血没有了,曾经被严禁的黄色舞蹈搬上舞台了。
这都不算啥,但她到底哪来的魔力,让这个优秀的飞行员为了她,敢顶撞他这个思想部长和他背后的,‘她’的?
一片又一片,把冷峻花了一天功夫写成的思想报告揉成团,他扔到了天上!
……
俩母子从思想部出来,梅霜拍拍儿子的肩膀,又捏捏他的骨头,柔声说:“看你瘦的那样儿,这一年多在外面就没吃饭吧。”
冷峻却问老妈:“妈,最近咱们北城人抢的确良,还抢的厉害吗?”
梅霜说:“最近的确良多了,抢的不厉害,早点去商店,每天都能买到。”
冷峻又问:“您是不是发鞋票了,还在吗?”
梅霜是军属,而且是师级领导家属,各类福利票据,跟团级干部一个待遇。
“你倒提醒我了,我的皮鞋穿了一年,跟子都磨歪了,我有两张票呢,这两天忙完了,准备去换两双鞋来,我一双,你姐一双。”梅霜说。
已经九点多了,只剩末班公交车了,上面人也少,只有孤伶伶的几个人。
上车坐下,冷峻示意老妈脱了鞋子,看了看,说:“这个我可以修,你这双鞋再穿一年吧,把你的鞋票送给我吧。”
梅霜恍然大悟:“你是想送思雨一双鞋吧。”
冷峻点头:“对。”
高大光给女朋友送了鞋,他也要送。
而说起这个,梅霜有件事要跟儿子谈,她说:“峻峻,我听歌舞团的女孩子们说过,你每个月都把工资汇给思雨了,真有这事?”
为了保自己出去后女朋友不分手,冷峻把自己的工资全汇给了陈思雨,但没跟父母提过,老妈问起来才如实坦白:“对。”又说:“但我还给你留了一些,回家我就交给你。”
作为母亲,哪怕再疼爱儿媳妇,心里终归偏向的是自己的儿子。
还没结婚,就把所有的钱交给女方来管,冷峻这种做法连梅霜都看不下去。
她问儿子:“峻峻,何新松的对象,百货商店那姑娘,在你们走后,就跟思想部徐副部长的儿子俩好上了,经常开着徐副部长的斯蒂庞克进进出出,我还听人说,她去医院打过胎,但何新松一回来,她就跟徐副部长的儿子划清界限,就又回来找何新松了。这事儿你咋看?”
冷峻虽然还不知道护短为何物,但听出来了老妈的暗示,说:“妈,思雨不是那样的人,刚才金部长说她的话让我非常生气,您再这样说她,我也会生您的气。”
梅霜之所以看得上陈思雨,是因为她跟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她虽然年龄小,但心胸开阔,眼界也大,能跟得上领导们的思路,也从不跟同团的小女孩争风吃醋,同时,她还能驾驭像冯大钢,虞永健,方小海那样的混混。
她是一个梅霜很欣赏的女孩子。
可是她同样在驾驭冷峻,而冷峻,是梅霜自己生的,是她儿子。
梅霜一辈子都是恋爱脑,直到这几年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不希望儿子跟自己一样,傻乎乎的,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
虽然她知道思雨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可她希望儿子对于异性能有所警觉和防备,不要还没结婚就傻乎乎的,把自己的身心都交出去。
但看看儿子现在这样子,比曾经的自己还不如,越想越生气,又不知道怎么劝儿子,梅霜就气的呼哧呼哧的。
冷峻又说:“妈,鞋票你明天能给我吧?”
本来吧,鞋跟子歪了,她可以自己去国营商店买两只马蹄铁来,再到黑市上找个小贩儿给钉上的,修一修,鞋子就又能穿一年了。
可被儿子这种又纯又蠢的傻样儿给气到了,她说:“行,但你要修好我才把票给你,要修不好,那票我就要自己买鞋子穿,我买两双,换着穿。”
“我还要想要你的确良的票,我会给你钱的。”冷峻又说。
梅霜提高了嗓门:“你不是说钱是送我的?”
冷峻认真思考片刻,说:“我把钱送你,你把的确良票送我,都是送呀。”
这还不是变着法子在扣她的东西?
梅霜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些女同志不喜欢儿媳妇了。
虽然她特别欣赏陈思雨,也很喜欢那个姑娘。
但当儿子眼里只有女朋友,连老娘几张的确良票都要拿走时,她都生气啦!
……
陈思雨从冷家出来后,先买了胶卷,然后又买了几大罐奶粉和麦乳精,称了三斤牛肉,赶晚儿去了趟首军院,看望陈刚和陈奶奶。
陈奶奶和陈刚俩看到思雨自然高兴,但弟弟思进却很不高兴,看到陈思雨进门,起身回了卧室,还重重一把砸上了门。
冯慧目前在东北劳改,陈念琴被判刑了,判了三年,也在东北,陈刚母子也没啥心情,全都闷闷不乐的,陈思雨略坐了会儿,就从陈家出来了。
而她另外要找的一个人,就是方小海了。
话说,上回冲击思想委,把全首都的思想委领导痛批了一遍之后,方小海虽然名声大噪,但是,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
他爸被免职了,而那个阴险毒辣的马干事,如今调任区思想委,当主任了。
最近还有小道消息说,马干事正在日夜查黑料,准备要整倒方主任。
方主任于工作兢兢业,从来没有巡私枉法过,却因为儿子要挨整,一下子就病倒了。
虽然方小海现在还是北城第一小将,但眼看老爹病倒,马干事却摇身一变成了思想委的主任,他总算懂得了什么叫世道险恶了。
陈思雨来找时,他正蹲在篮球场上喝酒,大搪瓷缸子打的散啤,旁边还放着一碟子花生米。
方小海问:“思雨,稀客呀,你今儿咋来了?”
陈思雨说:“听说思想委要整咱方伯伯,小海,咱方伯伯为了思想委鞠躬尽瘁,从来没有误抓过一好人,也没放放过一个坏人,他也太冤了吧。”
说起这个,方小海痛心即首:“人说窦娥冤,我爸他妈的比窦娥还冤!”
陈思雨说:“现在,有一个能给咱方伯伯申冤的好机会,你要不要干?”
方小海可是陈思雨最忠实的小迷弟,都不问啥事儿,当场拍胸脯:“那还用说吗,我他妈可太想了。”
陈思雨说:“明儿早晨七点到我家准时报道,咱们商量办法。”
如此溜达了一圈,等回家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初中孩子有晚自习,这会儿轩昂还没回来,陈思雨也还没吃饭。
先洗米蒸上,待饭熟了,磕两只鸡蛋打散,再切一颗西红柿,抽空摘两根芹菜,加上前几天炒好的臊子一起炒了,有荤有素,有肉有蛋,这就是很完美的一顿饭了。
轩昂回来,先看姐姐的腿好了没。
看到伤口果然愈合了,瞧着不像会留疤的样子,这才算放下了心。
给自己浇了半碗西红柿汤汁,把米饭一拌,半大小子,嘴巴跟大河马一样,一口气刨掉半碗,轩昂问:“姐,为啥你做的西红柿炒鸡蛋酸甜适中,鸡蛋还嫩,又香又有嚼劲儿,我做的就总是腥巴巴,酸叽叽的,还难吃。”
陈思雨耐心的说:“一个鸡蛋要多加一勺水,打散了才会嫩,一颗西红柿要加一勺糖,还有,鸡蛋炒出来,要盛进干净的碗里,而不是放进打过鸡蛋的碗,这样,鸡蛋就不会腥,汤也酸甜适中,我已经跟你说过八百次了。”
“我记下了,这次一定记在脑子里,记得牢牢的。”说话间,臭弟弟已经炫光一大碗米饭,去盛第二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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