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容玦坐在他下方,神情冷静:“事已至此,难有转圜的余地。天水阁虎视眈眈,叔父此时不宜与濮阳家交恶。”
“我镜明宗连门下弟子都护不住,还如何立于苍栖州!”听他如此说,容洵厉声质问道。
当年在少虞之事后,他便发誓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容玦眼中只见一片波澜不惊:“要成大事, 本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容洵对上他冰冷的目光, 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何滋味。
许久,容洵才沉着脸开口, 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令镜明宗弟子追杀阿鸾!”
“既是如此, 濮阳家便交由我来应付吧。”容玦退了一步。
他起身, 向上方的容洵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正值冬岁, 容玦走出日月殿时, 有纷纷扬扬的碎雪飘落,他抬头,掌心飘落一片冰凉。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又是一年冬。
闯入濮阳家救了阿鸾的少女,除了她又还有谁?
容玦唇边噙着浅淡笑意,一别三年,看来她修为大有进益,身边竟还有洞虚大能护持左右。
闻人昭越从一旁走出,抱着手看向容玦:“你笑得可真是恶心。”
容玦脸上笑意不改,像是一张温柔的面具:“圣女这话,实在有些伤人啊。”
闻人昭越嗤笑一声:“你这般脸皮的人,要是能被几句话轻易伤到,才是有鬼。”
她抬头,只觉他脸上的笑令人厌烦。
“便是厌烦,圣女还是要忍一忍。”容玦从她身边走过,“毕竟,我们如今还有共同的敌人。”
“对了,如今有天水阁弟子前来清溪郡,圣女记得告诉你手下的人,隐匿好行迹。”
闻人昭越正色:“我自然知道。”
在镜明宗上下因为濮阳鸾的消息震动之时,太上葳蕤已经身在清溪郡中。
被风雨侵染得有些发白的酒旗在风中飘摇,酒肆之中传来嘈杂人声,作各种打扮的修士混迹其中,高声笑谈。他们之中大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资质低微,侥幸踏入仙途。
太上葳蕤着一身素衣白裙,看上去与这处混乱脏污的酒肆实在格格不入。她走入酒肆之中,四周却无一人投来异样目光,仍旧抱着酒坛各自高谈阔论。
这些散修境界最高不过金丹,于太上葳蕤而言,要蒙蔽他们的感知并非什么难事。
她在角落坐下,立刻便有少年凑上前:“不知道友要什么酒?”
太上葳蕤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酒牌,淡淡道:“百草酿。”
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百草酿可是酒肆中最贵的灵酒,没想到眼前这位道友穿得寻常,却是不差灵石。
散修没有宗门庇护,家财有限,少有舍得叫上一壶百草酿的。
少年飞快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将酒壶送了上来。有人开口招呼,他连忙放下酒壶,殷勤地凑上前去。
燕愁余从太上葳蕤袖中探身,落在桌上,闻着淡淡酒香,拿尾巴卷起了酒盏,回头向太上葳蕤示意。
太上葳蕤挑了挑眉,提起酒壶,斟入盏中。
酒水有些浑浊,隐隐透出些微灵气。
燕愁余如今不过尺余长,一躬身,整个头都埋在了酒盏中。
下一刻,他猛地直起身,连连呸了几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天衍宗堪称中域第一大派,被玉泉佳酿养叼了胃口的燕愁余,又怎么喝得下粗糙酿制的低品灵酒。
看着燕愁余的狼狈模样,太上葳蕤嘴边挑起一抹浅淡弧度。
前世总是她在燕愁余面前狼狈不堪,而今他在她面前终于也全不复飞霜君威严。
“天水阁的弟子,怎么会突然来了清溪郡?”长相粗豪的中年男人长了满脸络腮胡,他小心地压低声音,对同桌的几名散修道,“他们不是一向觉得这里是穷乡僻壤,轻易不愿踏足的吗?”
近年来,天水阁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苍栖州一众仙门世家略微不从,便有身死魂消,破家灭族之祸。天水阁以各种手段掳掠上百条灵石矿脉,埋于宗门内外,天水阁中灵气因此浓郁得几乎能化作实质,整个苍栖州少有地方能比得上。
“谁知道呢。”对面的年轻女子轻声答道,“不过听说他们一行直接去了松溪剑派,还将周围都封锁起来,轻易不允人进出。”
“如此行事,未免也太霸道了!”青年愤愤不平道,“原本我们就靠在丹枫林中猎取妖兽赚些灵石,如今连丹枫林都去不得了!”
女子连忙按住他的手:“噤声,天水阁耳目众多,你这般高声非议,难道是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了吗?!”
青年悻悻闭嘴,但神色中还是难掩愤懑。
“我看天水阁如此行事,这松溪剑派周遭,只怕是出了什么至宝……”干枯老朽的老人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太上葳蕤屈指在桌面敲了敲,至宝……
前世之时,她尚被囚于天水阁暗室中,经数年才得以重见天日,并不知清溪郡这几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酒肆正热闹之时,天边飞快掠过一道灵光。
灵光越来越近,向酒肆的方向坠下,有重物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酒肆中不由一静,众人齐齐投去目光,只见浑身染血的青年修士摔在地上,身旁是碎裂的法器残片。
虽然一众修士都好奇青年来历,却无一人开口。
最后,还是一脸络腮胡的中年修士率先起身上前,半蹲在青年身边,沉声问道:“道友,你可还好?”
看方向,他分明是从松溪剑派来的。
青年没有回答,他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伤口,血染重衣,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中年修士见他形容凄惨,取出一枚回灵丹。
“你从何处来,为何会这般狼狈?”
服下回灵丹,青年脸色稍好些许,断断续续道:“我与几位好友前日在丹枫林猎杀妖兽,不想有天水阁弟子前来,将丹枫林封锁,不允我们离开。”
“他们说……我们无视天水阁命令,没有及时退出……”青年说到这里,忍不住收紧了手,“丹枫林中没能离开的修士,都沦为天水阁弟子的猎物……”
“他们把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散修,当做妖兽一般猎杀!若非我从前得了一件飞遁的法器,也不可能逃得出来……”
听到这里,酒肆中众人悚然变色,只觉不寒而栗。
天水阁所为种种,他们都有所耳闻,但只是听说,如何比得上亲眼所见。更何况,丹枫林的变故,本也牵涉了他们。
天水阁如此残杀修士,与魔修有何分别?这样的念头在心中盘桓,却无一人真的敢将这话说出口。
太上葳蕤的神情不见变化,指尖放在燕愁余面前,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乖乖缩回了她袖中。
站起身,太上葳蕤将几枚灵石放在桌上,起身向外走去,在场修士不自觉地忽略了她的存在。
越靠近松溪剑派,四周身着玄色天水阁弟子服的修士便越来越多。
穿过丹枫林,向前不远便是松溪剑派,便是出了天水阁的变故,太上葳蕤也不打算变了计划。
她抬步,踏入已经沦为天水阁猎场的丹枫林。
第93章
即便已至冬日, 丹枫林中仍是枫红似火,寒气森然。利箭破空而过,带起劲风, 赤红叶片飘落,马蹄踏过枯枝,发出一声脆响。
相貌寻常的青年修士拼命向前逃窜, 但接连奔逃,体内灵力已经到了耗尽边缘,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那支利箭自身后穿透他的心脏, 青年的身体止住了去势,低下头, 脸上忍不住浮起恐惧之色, 这样的神色渐渐凝固,他的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少女披着赤红披风, 兜帽拉起,挡住了大半张脸,她面上覆着银白面具,露出一双带着残酷笑意的眼。
“公子果真是百发百中,这散修逃了两日, 最后还是死在了公子手中!”
少女扬起嘴角, 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青年, 姿态高傲。
鲜血染红了青年心口,滴落在地面枫叶上,染上更深沉的红。
不远处, 还倒着数具年纪不一的尸体,有的甚至身着松溪剑派弟子服。
“一群废物。”少女轻蔑地笑了一声,将手中长弓随手扔给了随侍左右的护卫。“这丹枫林中那只赤狐的皮毛尚可, 可惜上回让她逃了,今日本公子要拿她的皮毛做身狐裘。”
天水阁众人前来丹枫林之时,赤狐便与他们交过手,见自己不敌,当即遁逃。少女一众护卫之中境界最高便在元婴修为,一时不妨,未能拦下赤狐。
少女不过筑基修为,言语之中并不将元婴期的赤狐放在眼中,这自是因为,作为天水阁阁主的女儿,桑云楚哪怕不得重视,手中也不会少称手的法器。
随着她话音落下,数十天水阁护卫齐齐应声,随即四散开,寻觅赤狐踪迹。
玄衣过处,丹枫林妖兽仓皇逃窜,先后躲藏起来。自天水阁弟子前来,此地妖兽不论修为如何,只要躲藏不及,便会被捉去剜了妖丹。
太上葳蕤孤身行在林中,此番前来松溪剑派,叶不孤没有随行。
濮阳家一事后,整个苍栖州都在暗中窥探叶不孤的动向,一位不知来处的洞虚大能,对苍栖州诸多势力都将有极大影响。
是以太上葳蕤暂时与叶不孤分开,孤身前往松溪剑派。
前方,一身玄衣的天水阁护卫踏马而来,见了她,脸上忽地露出一个兴奋笑容:“这里竟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作为刺客,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敛气息,太上葳蕤不出手时,境界不如她的修士,大约都会以为她只是有炼气修为罢了。
这丹枫林中,也常有炼气修士与人结伴前往历练。
不过天水阁封锁此地后,将一众修士作为猎物,原本结伴而行的队伍也都被迫分散奔逃,有人落单也是寻常。
天水阁护卫拉紧缰绳,竟是御马直直向太上葳蕤冲来,倘若她真的只有炼气修为,被赤焰马踩踏,大约当即便会丢了半条命。
可惜太上葳蕤不是。
马蹄高高地扬在半空,他脸上还未来得及扬起得意冷笑,便已经为丝弦穿透要害。
金丹破碎,天水阁护卫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少女,喉咙中发出嗬嗬的气声,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体跌落马下,丹枫树上有叶片安静凋零,落在他身上,掩住伤口。
赤焰马为她瞬间所爆发的气势所慑,慌乱地掉转身,向来时方向逃去。
太上葳蕤收回青丝绕,玄色的丝弦上滑落几滴鲜血,回到她指尖。
除了桑云楚一行人外,于丹枫林中狩猎的还有许多其他天水阁弟子。
少年手中抓着一只皮毛赤红的幼狐,它挣扎着,口中发出威胁的吼声,可惜太过稚嫩,毫无威慑之力。
“能觉醒天赋能力,看来这赤狐资质不错,勉强能做只赠人的灵宠。”
一旁年纪比他略小的少女笑道:“师兄这是想拿去讨好我们这位女公子的欢心?”
少年笑了一声道:“还是算了,只怕我讨不了她的欢心,反而被赏了两鞭子。”
就算自己的修为远胜桑云楚,他也绝没有胆子对阁主的女儿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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