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齐佑顺着指点看去,哦了声,“那是达春与他的儿子颚鲁。他们在工地里做工,每天有工钱拿,有杂面馒头吃。比不过以前锦衣玉食的日子,比起流放宁古塔,应当好多了。”
太子知道达春的事情,看了几眼,心里滋味颇为复杂。他知道齐佑心慈,爱护这群包衣奴才。
却又有自己的原则,不是一味的良善,对待达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达春的其他儿子,交由了内务府处置。小儿子颚鲁跟着达春作恶多端,则与他一同受罚。
比起砍头,沦落到与一群曾是乞丐的人,一起修路吃苦,永无出头之日,倒说不清楚哪种更为悲惨。
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大阿哥压根没放在心上,笑道:“老七,我们再不走,太阳都快下山了。”
齐佑笑着请太子先行,解释道:“山上要冷一些,晚上时会结薄冰,不但冷还滑,等到太阳升起以后才好上去。”
大阿哥讪笑几声,“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们,特意晚一些呢。”
太子斜了大阿哥一眼,笑道:“大哥,你就甭自作多情了,老七岂会为了你耽误正事。”
一路说说笑笑上了山,齐佑看着远远跟在最后面,沉默着的一群人,走在了太子与大阿哥身后作为缓冲。不时与张松他们说几句话,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太子与大阿哥两人,平时勤于练习骑射,体力还好,爬山没有问题。走了没多远,两人就热了起来,纷纷脱下身上的大氅。
大阿哥动作幅度大了些,大氅刮在了斜伸出来的树枝上,喀嚓一声,青色锦缎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齐佑闻声看去,见大阿哥眼都没眨,将大氅扔给了贴身太监景利,用手闪着风,咕哝了句:“爬山还真是热。”
太子也热得后背冒汗,回转头看着拄着拐杖,不紧不慢,稳稳走上来的齐佑,喘着气说道:“老七,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厉害,一点儿都不累。”
齐佑朝着太子一笑,停下来,双手拄着拐杖借力:“开始也累,爬多之后就习惯了。太子哥哥,如果你们实在累的话,就停下来歇一歇,喝几口水,一定别逞强。上山容易下山难,得留着些力气下山用。”
太子想想也是,看到前面有个宽敞之处可以歇息,便说道:“我们就在那里停一停吧。”
齐佑应下,心想今天甭想做多少事,就当上山游玩了。他转头招呼道:“你们先上去,我们随后就来。”
连着休息了两次,几人终于赶到了测绘点。见到他们来,围在徐日升与张诚身边的孩子们,马上让开到一旁,请安见礼。
太子随意挥了挥手,走上前饶有兴致打量着徐日升与张诚手上的望远镜,以及象限仪,“准绳规矩”,侯时钟几种仪器。逐一询问着用法,用处。
太子听着徐日升介绍,只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了齐佑,齐佑便在旁边做起了翻译。
大阿哥听了几句,就头晕脑胀,完全不感兴趣。他听着齐佑一会用汉文同太子说话,一会跟徐日升与张诚嘀哩咕噜说拉丁文,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
听到最后,大阿哥走上前,如同三阿哥那样,一把圈住齐佑的脖子,笑道:“好你个老七,这种跟鸟语一样的话,就你能听得懂。还有那几何算学,我真是讨厌得很,偏生就你爱学。你尽管不在上书房上学,照样能把我们比了下去。怪不得汗阿玛说,要我们来多跟你学习呢。”
不知是山上寒冷,还是其他,太子僵着一张脸,笑得很勉强。他看着大阿哥与齐佑两人打闹,说道:“大哥你快放开七弟,他还要做事呢。”
大阿哥悻悻放开了齐佑,看着天色,说道:“要不先用些干粮吧,我都饿了。”
齐佑见正事没做,爬上山来就得吃饭了,他暗自苦笑,招呼大家歇息。
说是干粮,齐佑当然不能亏待这两个爷,吩咐厨房准备了羊肉包子,煮好的奶茶背上山。
寻了块平整的地歇下来,张柏他们机灵,见侍卫去捡干柴搭灶,忙叫上同伴去帮忙。
没多时,他们就帮着捡了一堆柴火过来,侍卫升火架锅热奶茶,烤羊肉包子。
没过一会,奶茶飘香,羊肉包子表皮烤得金黄,羊肉香气四溢。
大阿哥深深吸了口气,顾不得包子烫,一口咬了下去。烫得嘴里嘶嘶吸气,却舍不得吐掉,几口就将一只包子吃完了,再喝了口热乎乎香喷喷的奶茶。
大阿哥满意地吐出口气,赞道:“老七,这个烤包子,好吃!”
太子也吃得赞不绝口,他以前跟着康熙出行,在路上歇息打尖的时候,也常常吃干粮。大多吃些干馍馍,烤肉,加上口热茶。
齐佑虽说只准备了包子与奶茶,花样少,吃起来却又香又暖和。
太子一连吃了三只包子,一碗奶茶喝下去,全身暖洋洋的。上山的那点累,此刻烟消云散。
除了徐日升与张诚他们陪着一起吃包子喝奶茶,其他所有人,只能在旁边啃干馍馍,喝几口皮囊里的凉水。
以前的时候,齐佑都与他们一起用饭。到了中午时,寻个地方生火,烤馒头,煮一锅热汤,暖暖和和吃一顿。
今天不同往日,有了太子在,君臣有别。何况是这群包衣奴才们,他们连靠近太子都躬着身子,头都不能抬。
到了下午,哪怕太阳仍然高高挂着,天气却愈发凉。齐佑见实在是做不了事,又担心下山的时候路滑,吃过饭歇息一会,干脆招呼大家下了山。
太子看了看天色,迟疑了下问道:“老七,这么早下山,我们可是耽误了你的正事?”
齐佑坦白答道:“平时我们是会晚一些。不过您与大哥是第一次来,还不习惯,下山的时候不好走,我们得早些下山去。”
大阿哥不依了,瞪着齐佑说道:“老七,你看不起谁呢?”
齐佑笑道:“大哥,我开始也是这么早。等到我磨蹭下山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真不是看不起您。”
大阿哥一听,那点儿怒意瞬间消了,笑道:“好吧,既然你有经验,我就听你的。”
得高如往常那样,领着侍卫扑灭了火堆。齐佑亲自检查过,全都扑灭了之后,吩咐大家收拾着下山。
太子在旁边默默看着,笑着说道:“老七,这点小事你还得过问,真是能操心。”
齐佑郑重说道:“太子哥哥,这不是小事,如果火星没灭掉,说不定会引起山火,整座山都会遭殃。”
太子干笑几声,“也是,我倒没想到这些,还是你想得周全。”
“我就懂这些小事罢了。”齐佑没再多说,大家一起下山。
依着规矩,太子走在最前面,大阿哥紧随其后,齐佑则走在大阿哥后面。
下山路比上山还要难,大阿哥走了一段路,就知道齐佑所言无虚。他双腿不但开始发软,有时候脚下一滑,惊得冷汗直冒,全身都跟着软了。
太子也好不了多少,走得极为小心缓慢。所幸一行人有惊无险,眼见来到了山脚,齐佑总算松了口气。
只一口气没松完,齐佑眼见着走在他前面的大阿哥,身上大氅挂在了斜出来的尖石上。
大阿哥身形微顿,在布帛撕裂声之后,整个人朝前一头栽倒,带着他前面的太子,一起往下滚去。
齐佑憋着一口气,听着太子与大阿哥的大呼小叫,无语望天。
最后一段路了,就最后这么一段路了!
第四十一章
侍卫贴身太监呼啦啦奔上去, 将太子与大阿哥分别搀扶起来。大阿哥尚好,只是左手上的皮被磨得要破不破,沁出点点血渍。
太子被人高马大的大阿哥扑上来压在身下,周身都像被碾了一遍痛。右脚踝扭到了, 站起来一用力, 顿时惨呼出声。
大阿哥连忙赔了不是, 恨恨将身上歪斜的大氅一把扯开, 扬手砸在地上,淬了口骂:“都是这破东西, 晦气!”
太子的脸色立刻变了, 阴森森盯着大阿哥道:“你发的哪门子火,莫非你还怨上我了?”
大阿哥的脾气本来就不大好,摔了一跤,带着太子一同摔倒,也不是他的本意。
他都已经赔不是了, 太子还咄咄逼人, 真是欺人太甚!
齐佑眼见两人就要争吵起来,赶紧上前吩咐侍卫:“太子爷的腿受了伤, 还不快回去请大夫医治。大哥,外面这么冷, 您的大氅还是披上吧,仔细着一热一冷,着凉生病。”
景利细心机灵些, 闻言忙将手上抱着的大氅披在大阿哥身上,低声劝道:“爷, 太子爷脚伤到了, 七爷说得对, 得赶紧回去请大夫。”
大阿哥被景利一劝,也听出了齐佑的弦外之音。
太子终归是太子,不管他如何受的伤,都是天大的事情。
尽管心中汪着一团火,憋屈得脸都白了,大阿哥硬生生忍住,闷声不响回了庄子。
一通扰攘之后,终于回到庄子,请了大夫来给太子诊治。所幸太子脚踝没有伤到筋骨,只要好生养着,抹药之后待消肿就没事。
大阿哥再不情不愿,亦得跟着齐佑一起,守在太子的身边,等着大夫给他诊断,以示关心重视。
太子看着裹成一团的脚踝,来了顺义一趟,哪里都去不了,郁闷不已。再看大阿哥黑着脸站在一边,心中的那股子莫名怒火直乱窜。
两人之间那些没浮上台面,私下底的暗中较劲与争斗,此时差点儿就要彻底爆发出来。
齐佑站在旁边,将两人的反应一一瞧在眼里,暗自叹了口气。
兄弟友恭就是个笑话,他是管不了。
但他们不能在他这里干架,否则不管与他相不相干,怀璧其罪,肯定会被牵扯进去。
这不是兄弟之间的普通吵嘴打架,身后涉及到派系朝堂,江山社稷。
他们彼此伤到一根头发,身后却是血流成河。
眼见两人跟斗鸡一样,又要撕扯起来,齐佑叹息再叹息,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
他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大哥,您手上受了伤,早些回去歇着吧。冬至快到了,宫里举办筵席,到时候您手不方便,其他人看到了,又得赶着上前来关心。”
再转头看向太子,笑着劝道:“太子哥哥也是,您的脚得好生养着,若是筵席赶不上,只怕有人又有话说。乌库玛嬷身子不好,汗阿玛成日烦着呢。听到那些碎碎叨叨的话,岂不是火上浇油添乱?”
太子与大阿哥皆一愣,互相冷冷对视了眼,不情不愿别开了头。
齐佑的话算是说得很明白。
不能给康熙添烦心事。
不能在外人面前,兄弟反目。
大阿哥不情不愿见礼告退,齐佑叮嘱道:“大哥,回去之后您用药好生泡泡,尤其是腿肚子,让人给您松一松。您与太子哥哥都没爬过山,今日还好,若是不放松一下,明儿个腿会更难受,起不了床。”
“知道了,就你爱瞎操心。”大阿哥脸色好了些,不过还是斜了齐佑眼,腹诽抱怨了他一句,“跟那嘴碎的妇人一样,叨叨说个没完。”
齐佑只当没听见,只要两人都好好的,他是什么都成。
太子掀起眼皮看了眼大阿哥大步离开的背影,冷着脸说道:“就你好心,可人家不领你的情,将你的一片好心当驴肝肺呢。”
齐佑仍旧装聋装傻,笑眯眯说道:“太子哥哥,您也一样,左脚不方便,就用滚烫的热巾敷一敷腿肚子。我就不打扰您了,您先歇一歇,我去让人给您送饭菜进来。”
太子沉吟了下,见齐佑要走,出声叫住了他,“新县衙修好了,我还没去瞧过呢。我的脚也不那么严重,你去帮我弄个如你一样的拐杖,我到时候拄着拐杖去瞧瞧。”
齐佑一听,头皮又开始发麻,忙劝道:“太子哥哥,您还是不要走动。您想去看县衙还不简单,到时候坐轿子去吧。县衙就那样,照着规制修建,到时候抬着轿子,让您进去转一圈。一路上,您还能顺便看他们修路修水渠的热闹。”
太子笑了起来,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齐佑笑笑,见礼告退,这才得空回到屋换衣衫洗漱,吩咐了得高桂和亲自去给两位爷送饭,再去准备三顶轿子。
为了隔开两人,齐佑干脆与他们一起坐轿子。有轿子拦着隔开,轿帘挡着,哪怕黑脸冷眼,总能隐藏一二。
翌日,齐佑领着两人,坐上轿子去新县衙转了一圈,一路上看了顺义的热闹变化,便回了庄子。
太子养脚,在屋子里出不了门,想到齐佑流利的拉丁语,便起了学习的心思。
徐日升与张诚要忙着测绘,齐佑上不了山,更不会带着大阿哥独自上山。怕两人在庄子里吵起来,自己也只能留下来陪伴他们。
大阿哥只能在庄子四周瞎溜达,到处光秃秃的,又冷。他溜达着没劲,就找上齐佑,兴致勃勃要上山去打猎。
这边,太子又叫住齐佑,向他请教学习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