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三个港口之地,经常有西洋人前来做生意,精通各种文,有本事的人不少。
至于广西与云南,福州等地,琉球,暹罗与安南等附属藩国的进贡,都在当地移交。使节来往,懂当地语言的不少。
有了这些打算,齐佑不大担心先生。只山长这个人选,让他几乎快愁成了少年白。
康熙只是名誉山长,学堂必须得有实际的管理人。前期齐佑可以兼着,但他不能永远留在顺义,他还有下一步的打算。
朝堂上那群官员,就算是大儒名家,比如张英,守完孝回京的李光地,被罢官窝在江宁的熊赐履,齐佑都不大满意。
八股文,或者其他文章写得好,官做得好,并不一定能管好学堂。
有人局限于酸腐,有人则太过圆滑,有失风骨。
当然,他们这些当大官的,来学堂当山长,就是贬黜了。
学堂的山长,要有真才实学,心胸开阔,眼界必须宽,兼容并包。
还得要外圆内方,但不能让做官做事,高出对学术的追求。
其他如医科,齐佑打算中西并进。西方解剖学已经发展起来了,法兰西在路易十三时期都有了科学院,各种期刊能发表论文,学术共享。
大清还在将各种先进的经验与学术,藏在紫禁城。
齐佑难得发了狠,这次不把这个臭风气扭转过来,他干脆躺在棺材里回京城算了!
一路思考着,到了顺义太阳已经西斜。林义诚与夏师爷照样等在官道边,远远就迎了上前,热情无比叫着七爷。
齐佑打量着林义诚,见他身上官袍换了新,不过照样皱皱巴巴的,下摆还沾着泥,不禁笑问道:“去视察春耕了?”
林义诚跟在齐佑身后,想要看着他说话,便侧着身子往前走,迫不及待说道:“是,下官刚从地里回来。照说吧,贵人们的地,下官管不着,可不去看一看,心里头就不踏实。七爷,水渠基本已经修得通畅了,去年冬天下了几场雪,小麦长势良好。水稻田里已经蓄了水,开始在育秧苗。七爷,下官还有件喜事,一定要告诉七爷。”
齐佑看着林义诚脸上摒不住的喜意,浓得直往地上掉,笑着问道:“你喜得贵子了?”
林义诚的妻子生了两个女儿,他一直暗暗盼着要个儿子。妻子身子不好不能再生,倒贤惠得很,张罗着要给他纳一房小妾。
齐佑从不会去管别人的家事,只林义诚大小事,都喜欢与他絮叨。
后来听得多了,齐佑也会说上一两句。比如让他看顺义的庄子,那些姑娘们也不差。
齐佑还多加了句话:“吃烂桃一筐,真不如吃好杏一个。”
林义诚后来没再提儿子,纳妾的事情。
“七爷,您瞧您真是......嘿嘿。”林义诚干笑几声,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下官想通了,姑娘就姑娘吧。大姑娘放了脚,不让她娘给他裹小脚了,幸亏大姑娘才六岁,脚还没被裹坏掉。下官打算着,让大姑娘也去徐先生他们身边学习,这件事还得劳烦七爷打声招呼了。二姑娘三岁,等她大一些,也让她跟着姐姐学。以后长大之后,招赘,上门女婿也是儿!”
夏师爷则是连家都没成,老光棍一个。家中父母双亲早逝,也没了什么亲人,每个月赚的银子,到手之后就拿去吃大酒,花光了就安生了,活得潇洒得很。
听到林义诚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琐碎事情,还没讲到重点,不由得暗自瞥了他一眼,在旁边说风凉话:“东家,您还有林家族人呢。在老家的几十亩田地,没了儿子,以后可要被你兄嫂侄儿占去喽。”
林义诚笑呵呵道:“老夏你别在那阴阳怪气,那点地算什么,没了就没了。以后姑娘有了出息,难道还赚不到那几个银子。”
夏师爷颇为意外地看着林义诚,齐佑笑眯眯听着,对于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他做的事,在一点点影响着人,改变着他们的观念。
聚沙成石,要是大清都变成顺义,改变一半,也是一种成功。
林义诚懊恼了声,“瞧我,都是老夏打岔,我还得说正事呢。七爷,林大牛无意中发现了一种更厉害的粪肥。”
齐佑转头看向林义诚,高兴地说道:“当真?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林义诚笑得牙不见眼,点头说道:“是真的,我带七爷去瞧瞧。”
夏师爷插嘴道:“哎哟,七爷刚从京城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歇脚呢,就去瞧那些屎尿粪,臭死个人。七爷,不若您歇息之后,再去看也不迟,反正现在还看不出个所以然。”
齐佑笑道:“无妨,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要嫌弃臭,就甭吃饭了。”
林义诚赶紧在前面领路,夏师爷一脸佩服,感慨不已。他亦不再多说,忙跑在前面,唤了个玩耍的小童,让他去喊在地里忙的林大牛。
几人到了林大牛家门前的道上,他一腿泥,打着赤脚从田里跑了回来,上前请安打招呼。
齐佑打量着林大牛,他如以前那样寡言少语,只脸上多了几分人气,比以前壮实了些。
见林大牛转头就要领着他们去地里头察看,齐佑忙道:“不急,傍晚凉,你先去将腿上的泥洗一洗,穿上鞋再说。”
林大牛顿了下,他知晓齐佑的个性,照着吩咐去洗干净了腿,穿上了双半旧的布鞋,挑了个担子出来。
林义诚凑上前一闻,立刻屏住了呼吸,退到一旁深呼吸了口新鲜的空气,说道:“还真是臭。不过,这可是好东西啊。”
齐佑也闻道了刺鼻的臭味,蒙住口鼻凑上前一看,桶里是腐烂掉的树枝树叶,好似还有粪尿等东西。
林大牛忙闪开了些,一如既往言简意赅,说道:“桶里是尿,马粪,糠,紫穗槐沤在了一起。”
齐佑不懂这些,听得有点儿懵,林义诚赶紧补充解释道:“紫穗槐这东西生得到处都是,林义诚采了些来编藤框。说起来也巧,编好藤框之后,他就随手收到了桶里。桶里原本装了糠,他一时给忘了,加上忙碌,屋子里温暖,等到几日之后去看,里面已经烂了。他多节省的人啊,舍不得扔,就填补了些粪尿,准备拿去浇小麦。当时他多了个心眼,只浇了一小块。哪曾想,那一块小麦,硬是茂盛了些许。”
齐佑立刻来了兴趣,说道:“走,去看看。”
到了小麦地,近看没多大区别,离得远了些看,明显看到角落的一块,比其他地方的要翠绿茁壮一些。两边一比较,泾渭分明。
齐佑不懂其中的原理,猜测是几种东西混在一起后,发酵产生了反应,变成了上好的肥料。
紫穗槐这种东西到处都是,糠却不可多得。吃糠咽菜可不是句形容,糠别说拿来养猪,遇到荒年没饭吃时,糠已经是上好的粮食,总比观音土强。
一旦此法被证实,糠的价钱会大涨不说,紫穗槐估计得被采绝种。
齐佑见林大牛拿着粪勺要去浇旁边的小麦,忙拦住了,说道:“林师傅,这样吧,你桶里的东西先留着。这些肥料珍贵得很,你拿来用到水稻田里,划一小块出来做对比。”
林大牛对齐佑言听计从,二话不说放下了粪勺。
齐佑沉吟了下,说道:“今年你的地,拿来试验结果收成不好,租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都免了。增收的部分,我也不要,都是奖励你的。”
林大牛不善言辞,一听就急了,结结巴巴说道:“七爷,奴才都是托七爷的福.....”
齐佑摆了摆手,说道:“这都是你应得的,我也不是在施恩,你别觉着问心有愧。”
林大牛垂头应了声,心里颇不是滋味,沸腾翻滚着。
想起以前过的日子,再比照着如今,虽说照样得节衣缩食,可心里踏实,胸脯能挺直了。
他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总觉着自己活得堂堂正正,有人把他当做人看了。
齐佑思索了下,说道:“糠不易得,你再寻一下其他的东西混在一起沤。也不能只顾着紫穗槐这种东西用,再看看别的荆条,草木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你去找易得的,多寻几种吧。沤的时候密封上,沤得会快一点。”
他简单解释了下发酵的原理,“就好比做馒头一样,盖上布放在温暖的地方保温,面醒得快。”
林大牛听懂了,忙一一点头。林义诚瞧着桶里臭气熏天的粪肥,再想到松软的馒头,眼角抽搐着,心里暗自嘀咕:“晚上还是改成吃米饭吧。”
齐佑说道:“用什么沤出来的,浇灌了哪块地,你都记好,到时候那种最肥,最简便易得,就用哪种。一旦证实真取得了成效,弄出了名堂,我去帮你报给工部,给你请赏!”
林大牛彻底怔住。
齐佑早先就说了,说是种地种出了名堂,得了奖赏的话,就可以脱籍。
林大牛眼泪一下流了出来,他记不清多年没有流过泪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就那么傻呆呆站着,激动得泪流满面,却毫无所觉。
林义诚是一路看着他们这群包衣奴才如何有了今天的日子,看到林大牛流泪,跟着酸涩不已。
走上前,林义诚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大牛,你还傻着作甚,赶紧把你的臭宝贝收起来。你可得好好干,干他个名堂出来。说不定啊,以后你就是大清鼎鼎大名的粪大王!”
第四十七章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 齐佑重新投入到繁忙的生活中。学习,翻译,开始动工兴建学堂。
春天时,步兵巡抚衙门送了一批流民过来。齐佑没有接手, 放手让林义诚与夏师爷去安排, 他只在旁边看着。
所幸林义诚不负众望, 这次安排得还算妥当。他将流民与第一批送来的乞丐混在一起, 让老人带着旧人。
同时,林义诚还多了个心眼, 选的老人都偏向老实忠厚, 保证旧人不会太过欺负新人。哪怕有些小摩擦纠纷,也很快得到了解决。
一批人继续在修路,一批人则去修建学堂。田地间的庄稼长势良好,小麦麦穗已经逐渐饱满,秧苗绿油油, 热闹又生机勃勃。
林义诚将大女儿林绣绣送去了与张松他们一起学习。小姑娘生得秀气文弱, 平时关在家里不出门,刚来时怕生, 一天几乎说不了几句话。
上山的时候就更麻烦了,林绣绣脚刚放开不久, 爬不到一半就累得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没法子,等徐日升他们在山下测绘的时候, 林绣绣才继续跟了来。
开始时,他们见到来了新伙伴, 还挺好奇。知道林绣绣是县令千金, 都下意识客气了许多。
这一客气, 彼此之间就疏远了起来。林绣绣见到他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她又内向,加上他们的拉丁文学得比她好,她根本加不进去,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这一天,他们在准备架桥的地方测绘,暮春的太阳照在身上,不大一会,大家都出了一身汗。
齐佑正在与张诚说话,听到后面一阵争吵声,接着林绣绣就哭了起来。
齐佑回过头看去,见到荷叶涨红着脸,看了他一眼,赶紧垂下了脑袋,手指绞着衣襟一言不发。
张松跟在齐佑身边,也不知后面发生了何事,满脸茫然。
只有张柏离得近,此时他站在一旁,绷着脸,看上去颇为生气。
齐佑愣了下,问道:“发生何事了?”
张柏嘴动了动,看了林绣绣一眼,闭上没有作声。
荷叶头埋得更低,不啃声。林绣绣抽噎了下,声若蚊呐说了句:“荷叶推我。”
荷叶立刻急了,抢白着说道:“我没推你,是让你让开些,我要去前面。我说了一遍,你不听,我就拉了你一下。”
林绣绣这下声音也大了些,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为何要让你,我也想站在前面学习。”
荷叶愤愤不平,小声嘀咕道:“你站在前面就站在前面,又没人拦着你。可你前面还有好大一个位置呢,你故意离得那么远,就是嫌弃前面张柏身上脏臭。你既然是千金小姐,又何苦出来受这个罪。”
林绣绣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荷叶,脸色变了变,气得不行,只说了声:“我没有。”接着一扭身,背对着他们,呜呜伤心哭了起来。
张松年纪大一些,看了眼齐佑,忙走过去,拉着林绣绣到一边去安慰了。
齐佑则回过了头,没再管他们。
不是他不管,是他实在没有与小姑娘们相处的经验,不知道该如何管。
到了中午歇息的时候,齐佑发现,林绣绣重新笑了起来,还与荷叶分食了一块点心。
张柏不知跑哪里去摘了几串槐花过来,分给了林绣绣一串。荷叶摘了朵槐花,笑着教她如何品尝花里面那点甜。
齐佑看在眼里,好奇将张松叫过来,问道:“她们又和好了?”
张松抿嘴笑道:“七爷放心,他们早和好了。其实也没事,两人只是有些误会,说开后就没事了。”
齐佑笑着道:“辛苦你在中间调停了。”
张松忙客气了句,仔细解释道:“林姑娘说,她在家里学了《女戒》,里面写着男女授受不亲,她不是嫌弃我弟弟脏,而是不好意思走得太近。荷叶也赔了不是,说是以为林姑娘是千金小姐,与我们不一样,看不起我们。荷叶说,既然错怪了林姑娘,以后有不会的拉丁文,都可以跟着她学。要是林姑娘父母允许,等到回去之后,还可以去她家中一起学习。”
齐佑笑了起来,若有所思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既然说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