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不出所料,李光地与大阿哥来,还会将这些话重新说一遍。
他们所有人的话,都是同一个意思。
齐佑因为喀尔喀百姓的命,放走了噶尔丹。
这件事造成的后果,他可有办法去对付,能承担起这些后果。
李荣保与索额图,甚至包括佟国纲,他们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这次的事情牵扯太大,他们怕被连累进去。
他们全部都指望着齐佑,他好,他们能安然无恙。
他不好,他们肯定会跟着吃挂落,康熙会迁怒于他们。
齐佑从不是做了事后悔之人,后悔无用,这件事他也不会后悔。
所谓的大局观,远见,格局,他懂。
但他只想做个人。
过了没几天,李光地与大阿哥,领着五千兵丁与粮草来到了喀尔喀。
喀尔喀的情形,李光地在路上就接到了消息。只行程走了大多半,他考虑了下,还是继续赶往了喀尔喀。
大军扎营,李光地没管迎上来的李荣保与索额图等人,与大阿哥一起前去见了齐佑。
李光地是第一次见到齐佑,打量着他稚嫩却温和的面庞,淡然的神色,举手投足之间沉稳的气度,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么年轻,多智近妖,最难得的还是真正慈悲。
只这次,实在是可惜了,不仅仅是齐佑自己,还有这场本来可以大胜的仗。
与李荣保他们一样,李光地同样认为,这次对大清来说,是击毙噶尔丹最好的时机。
喀尔喀百姓被索额图他们安置在营帐周围,因为天气凉下来,他们行走之间,总是不自觉佝偻着身子。
简陋帐篷外搭起的灶上,火光腾腾,粗陶锅里咕噜噜煮着饭菜。
妇人们在忙碌着做粗粮饼,孩子们有些在玩耍,有些在帮着父母搬动柴禾,热闹又生机勃勃。
李光地叹息一声,如果换作是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此事两难全。
大阿哥这次争取到了随军前行,他兴奋不已,一马当先骑在最前面。
等到了噶尔喀之后,大战已经结束。大阿哥连敌军影都没见到,难掩失望,坐下来后,就迫不及待质问道:“老七,你真是,我们大军都没赶到呢,怎能让噶尔丹跑掉?”
李光地顿了下,眉头微微皱了皱。索额图与李荣保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倒是佟国纲听不下去,沉声说道:“大阿哥这句话就不对了,打起仗来如何能等人。那噶尔丹腿长在自己身上,他要跑,我们已经追了,杭爱山那般高,如何能追得上?”
大阿哥哼了声,说道:“就算是不等人,也不该就这么便宜了他!还有那些俘虏,老七你真是妇人之仁,居然下令不许折磨他们,还白白给他们吃饭养着。加上那些喀尔喀百姓,这么多张嘴,需要填补多少粮食进去。”
李光地听不下去了,说道:“大阿哥,您少说几句,且先听听七阿哥如何说吧。”
大阿哥想到临行前康熙的叮嘱,勉强忍了忍,说道:“对,老七,你说说看,这么好的时机,如何被你错过了,你又为何做出这些安排?”
齐佑眼神扫过众人,最后在大阿哥身上停留,哦了声,说道:“那大哥说说看,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做?”
大阿哥当即想都不想,大声道:“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噶尔丹捉住!”
他的话音一落,屋内几人都仿佛没听见一样,吃茶的吃茶,数茶叶的数茶叶。
大阿哥很快觉着不对劲,嘴张了张,悻悻重复着说道:“可也不能这样便宜了他吧?”
齐佑叹了口气,说道:“汗阿玛只怕已经接到信,要召我们回京了,等到回京之后再说吧。李大人,您与李总管交接一下粮草军需。”
大阿哥瞪了齐佑一眼,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回去后,汗阿玛肯定饶不了你。”
李荣保暗喜,齐佑真是说话算话,居然当场就将他这次的损失当场填补上了。
李光地斟酌了下,当即爽快应了。
反正康熙让他前来给齐佑驰援送粮草,如今康熙还没有旨意下来,齐佑接手后如何安排,则不管他的事情。
齐佑继续吩咐:“李总管,这些时日要辛苦你一些,驻军在此保护喀尔喀百姓,帮着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
李荣保呆了下,不解问道:“七阿哥莫非还担心噶尔丹会杀个回马枪?我认为,七阿哥多虑了,眼下他们刚夹着尾巴逃走,短时日哪敢再杀回来。”
索额图也说道:“既然噶尔丹已经逃走,喀尔喀其他部落,已经向朝廷投诚称臣,不如让他们回到原来的部落去。”
佟国纲也说是,“这么多人,需要不少的口粮,眼下天气还不算太冷,他们可以去猎到一些猎物,只过冬的粮食还是不够。放他们自行离去,则不用大清管了。”
齐佑明白他们想甩掉喀尔喀这群人的想法,坚持着说道:“将噶尔丹抢走的牲畜粮食,还一些给他们。他们本来就到处放牧,居无定所,住在哪里都一样。在李总管兵丁的保护下,比以前的部落里安全多了。”
他没解释那么多,主要是他还前途未卜,只能尽力做好安排,说道:“李总管在此巡逻,顺带震慑罗煞兵。以后两国使臣再议和,估计随行人数就要调整了,需要人护送,你们早早驻扎在此也方便。”
李荣保想了下,也想不出个头绪,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果然,过了两日,康熙的旨意就飞抵喀尔喀,急召齐佑回京。
第五十六章
康熙接到喀尔喀前线最新军情时, 先是一喜,待看到最后,顿时陷入了狂怒中。
这般好的机会,这般好的机会!
如果齐佑此时在他面前, 说不定就一怒之下, 将他碎尸万段了。
康熙这股火, 还不能明着发出来。
因为康熙知晓, 有些事情能做,但不能公开, 明目张胆地做。
就像是以前起兵造反, 都必须师出有名一样。
他不能直白说,牺牲喀尔喀那些百姓的命算什么,解决噶尔丹这个心腹大患才最重要。
康熙简直是又怒又憋屈,哪怕到了晚上,睡醒之后, 都被气得醒了过来。
好不容易平缓心情再睡过去, 梦里是漫天的血,汩汩向他涌来。
血浪中, 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七窍流血在朝他哭喊:“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康熙被吓得倏地惊醒,待回过神,明白不过是场梦而已。
虽说康熙表面会信佛拜菩萨, 但他从不信鬼神之说。
因着他自小就被人暗中说命硬,克父克母克妻, 对这些自然嗤之以鼻。
不过这场梦之后, 康熙渐渐冷静了些。
齐佑年纪轻轻, 向来心善,对顺义的那些包衣奴才们,尚且能为了他们呕心沥血,鞠躬尽瘁。面对着成百上千百姓的性命,自然下不了手。
心善是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终归是妇人之仁了。
康熙等着齐佑进京,心情每天都起伏不定,一会儿焦灼,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又惋惜。
*
一路上,索额图他们对齐佑下意识的回避,他心若明镜,全部看在眼里,一点都不觉着难过与紧张。
倒是大阿哥,起初生了好几天齐佑的气。路途无聊,没多久就跑去找他说话,一遍遍问与噶尔丹打仗时的情形,好似怎么都听不够。
齐佑见到大阿哥不时惊叹,不时惋惜的模样,深深叹息一声,诚恳地说道:“大哥,打仗真不好玩。”
大阿哥斜睨着齐佑,嫌弃地说道:“老七你不懂,男儿自当纵横沙场,哪怕是马革裹尸,流血流汗也不惧。”
齐佑无奈,坚持说道:“大哥,战乱之中的人不如狗,太平难得,你别成天想着打仗了。”
大阿哥不服气,振振有词反驳道:“那外敌打进来,难道不抵抗了,任由他们欺负,占了大清的疆土去?”
齐佑闲闲说道:“这当然会还击啊。如果一个国家真正强大了,外敌想要入侵,也得先掂量掂量。”
大阿哥皱眉,说道:“你这句话就不对了啊,难道大清还不够强大,所以噶尔丹才敢来犯?”
“对,大清不够强大。”齐佑点点头,直言不讳说道:“大清不但不强大,还很弱。”
大阿哥愣住,当即生气叫嚷了起来:“老七,你怎能这般说,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齐佑叹息一声,不再理会大阿哥了。
大阿哥却不依,拉着齐佑要他说个清楚,“不行,你得跟我说明白,大清哪里弱了。如果真弱的话,为何有那么多藩国番邦前来进贡,向大清称臣。你不说清楚,我就回去告诉汗阿玛,让汗阿玛收拾你!”
齐佑被大阿哥缠住不放,只得耐心说道:“大哥,那你说说看,噶尔丹为什么敢来进犯大清?就区区几十个罗煞兵,就能困扰大清边关这么多年?”
大阿哥神色一滞,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梗着脖子抢白道:“那是他们自不量力,不怕死!”
齐佑说道:“噶尔丹可是自不量力之人?除了噶尔丹,还有罗煞国,以前占据台湾的红毛番呢。天下之大,强国不知几何。我们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能自傲自满。大哥先前说到藩国番邦称臣进贡,那大哥可知晓,他们进贡的贡品,与大清赏赐给他们的相比,孰多孰少?”
大阿哥哪清楚这些,一时间没了话说,哼了声,气呼呼说道:“老七你向来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说完,从齐佑的身边跳下去,跑去骑马了。
李光地骑马与齐佑他们随行,听到他们兄弟间的话,没有插嘴,神色却若有所思。
大多数时候,齐佑还是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坐在马车前面,望着一路的风景。
从喀尔喀的深秋,走到京城的深秋,难得享受安静闲暇的时光,觉得还挺有趣。
有时候,齐佑也会苦中作乐想,以前的革命先烈,他们是怀着何种的心情,为了心中的理想英勇就义。
应当就是他这样的吧。
就算死,能救那么多百姓的命,他觉着也不枉此生了。
一行人回到京城,梁九功早就等在神武门前,将齐佑单独叫进了乾清宫。
大阿哥本来想要跟着前去,被梁九功不软不硬拦住了:“大阿哥,皇上只叫了七阿哥一人,大阿哥请回去洗漱歇息之后,再去给皇上请安也不迟。”
看到梁九功这样的态度,大阿哥不蠢,当即担忧地看向齐佑。想要说什么,却又深感无力,最终怏怏耷拉下了头。
齐佑朝大阿哥笑笑,跟着梁九功去了乾清宫御书房。
康熙手上捧着茶碗,一动不动站在窗棂边。
齐佑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上前规规矩矩请了安。
康熙转过身,一瞬不瞬盯着齐佑,眼神冰冷,许久都没有叫起。
齐佑早就预想到了康熙的愤怒,所以也没有感到意外,就那么不急不躁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终于开了口,大声呵斥道:“呵,真是好大的胆子!”
齐佑没有辩解,不卑不亢说道:“请汗阿玛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