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这次大清除了准备烤全羊等美食,还准备了黄酒。
黄酒倒在银壶里,加梅子与糖煮热,喝起来不但温暖,还甜滋滋的。戈洛文尤其喜欢,眼都不眨一碗就下了肚。
戈洛文吃了还不算,直接开口向索额图讨要:“这酒虽说淡了些,吃起来却美味得很。索大人,你可还有,我想带些回去献给我们的王。”
索额图大方应下了,除酒之外,还送了几匹江南织造进贡的缂丝给戈洛文。
罗刹国寒冷,平时穿皮草的时候多。戈洛文看到精美异常的缂丝布料,霎时看得挪不开眼,喜得满脸的胡子都快飞了出去。
索额图绷了这么久,等到签字之后,一颗心落回了肚里,整个人一下放松下来。陪着戈洛文一起吃了许多酒,两个人都有些上头。
戈洛文大着舌头,搂着索额图嘀嘀咕咕说了一堆。索额图听不懂,也鸡同鸭讲回了一堆。
齐佑在旁边却听得很清楚。
戈洛文在问索额图:“你们这次与以前相比,完全不同了,难道大清也换了皇帝吗?”
译官在旁边及时翻译了,索额图听后,酒醒了些,赶紧说道:“ 总督阁下,我们的皇上还好好的呢,你可别胡说。”
戈洛文听到译官的翻译,皱眉不解,喃喃说道:“不对劲,绝对不对劲。你们以前很懦弱,胆小怕事,这次却凶得很。对了,索大人,你老实告诉我,那个瘸腿的小孩,究竟是谁?我听说你们大清的皇子,有个是腿瘸的,可是他也来了?”
索额图听到戈洛文诋毁大清,又提起了齐佑,着实有些不舒服。不过念着眼前的场合,含糊回了几句:“没呢,那是别人在骗你。”
黄酒上头,戈洛文吃得太多,脑子已经不大清楚了。索额图回答得虽敷衍,他压根都不记得自己的问题了,就这么混了过去。
齐佑听了一会,就走到了帐篷外。外面太阳高悬,照在身上早没有了热意。
草木已全部枯黄,涅尔查河的水,荡漾着点点金光,缓缓流淌。
齐佑在岸边蹲下,掬起一捧水,任由其从指缝中溜走。
眺望河对岸的尼布楚,齐佑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这条河,这片沃土,无论以后会如何,至少现在是大清的疆土。
如今荒凉没有关系,等到十年,几十年,就该热闹起来。
粮满仓,人兴旺。
第六十三章
齐佑一行赶回到京城已临近新年, 康熙早就得到了消息,龙颜大悦。又是举办宫宴,又是赏赐所有前去的使团成员。
索额图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太子跟着心情也很好。
几家欢乐几家愁, 大阿哥就不那么高兴了。不过大过年的, 他也不好太挂在脸上触康熙霉头。
这天中午大阿哥在宫宴上多吃了几杯酒, 散席后没有回府, 跑到齐佑的阿哥所来,往塌上一躺, 睁眼瞪着藻井生闷气。
齐佑见大阿哥生无可恋躺着不动, 只得吩咐得高与桂和去打热水,泡浓茶来伺候这位爷洗漱醒酒。
大阿哥接过桂和递上来的热帕子,胡乱在脸上一抹。翻身坐起来,端起浓茶吹后吃了一口,立刻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 不耐烦地往炕桌上一放:“烫!”
齐佑笑,“大哥, 不烫的话,茶泡不开。放温了, 茶又失去了鲜,不好喝啦。”
大阿哥瞥了齐佑眼,阴阳怪气道:“哟, 我是你哥哥,臭小子, 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
齐佑知道太子一系得了脸面, 大阿哥心里不舒服了。
对于他的不舒服, 齐佑爱莫能助,也不想掺和进去,只听着没有吭声。
大阿哥眼珠一转,凑过来笑嘻嘻说道:“老七,七弟,你帮哥哥想一想,你觉着我吧,应当去向汗阿玛请个什么差使才好?一定要大的,能得夸赞的!”
齐佑哭笑不得,说道:“大哥,你首先得想,你能做什么才行啊!”
大阿哥脸上的笑,刷一下没了,黑着脸撸袖子,“嘿,居然敢这般看不起你哥哥,我文.....文不行,武能猎老虎,打仗自不在话下。就是上次吧,你让噶尔丹跑了,我没打成。”
齐佑笑眯眯说道:“噶尔丹肯定还会再来,大哥那时候再去打也不迟啊。”
大阿哥眼睛霎时一亮,激动地问道:“真的?”
“真的!”齐佑无语至极,望着大阿哥一脸期待的模样,苦口婆心劝道:“大哥,打仗真不是好事。你这般盼着噶尔丹来,若是被汗阿玛知晓了,仔细挨罚。”
大阿哥坐直身子,老神在在说道:“我这不是只在你这儿说说嘛。老七你是真正的君子,我信你,不会在背后说三道四,更不会去告状。也只有在你这里,我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齐佑啼笑皆非,说道:“真是多谢大哥的信任。只有些话,哪怕是对我,也别说得这般直白。”
大阿哥不在意挥挥手,说道:“这憋不住,憋着太难受了。”他沉吟了下,眉头皱起来,“老七,先前你出的主意,朝廷那边给策妄阿拉布坦去了信,他答应来换俘虏,年后就要交接了,噶尔丹那边却没甚反应。我估摸着叔侄俩在互相斗气,要不噶尔丹憋着一肚子坏水,真要打来了。老七,你帮我好生想想,你说我等着去打仗好,还是去西疆那边好?”
朝廷上的事情,齐佑回来之后听了一些,策妄阿拉布坦愿意将伊列河谷让出来,与大清交换俘虏。
伊列就是伊犁,这片地区先前被瓦剌分裂成的各部落占领,最后被准噶尔一部逐渐取代。
策妄阿拉布坦胆子非常大,西疆的地域辽阔,他却故意将有塞外江南之称的伊犁让出来。
至于他此举的目的,双方彼此都清楚,他是要把大清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结局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大清被他完全掌控,说不定军政皆失。
另外一种则是大清有能人,在这片地区扎下根,抄了策妄阿拉布坦的老底。
齐佑沉吟了下,认真问道:“大哥,如果你去了伊列,你打算如何做?”
大阿哥愣住了,说道:“我能怎么做,当然是见招拆招。策妄阿拉布坦敢有动作,我难道怕他不成,高低得与他干一仗。”
齐佑倒吸了口冷气,只拣简单的问道:“大哥,你打算带多少兵去与他打仗,西疆离最近的大清驻军有多远?要是你打不赢,来驰援的兵可赶得到?”
大阿哥嗤笑一声,说道:“你当我傻呢,不到万不得已,我肯定不会与他打。真要打起来,我肯定会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大哥,你要做准备,策妄阿拉布坦就只干看着,不做应对措施?”齐佑叹息一声,好心好意劝道:“拿到这片地区,就是火中取粟,一定不能意气用事。大清主要目的,乃是办学堂,种庄稼,不是打仗。至少,在最近十年内都不能打,要打,也不能在伊列这个地方打。打得稀巴烂,要来何用啊!”
大阿哥愣住,脑子难得灵机一动,手臂一伸揪住齐佑衣袖,嘿嘿笑道:“老七,你跟我讲清楚,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教教我该如何做呗。”
齐佑手往回拽,大阿哥力大如牛,一下没拽动,只能由了他去。
现在摆在齐佑面前的,有几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第一重要当属顺义,这是他培养人才的摇篮,绝对不能忽略掉。
福全应当就在近两日会回京过年,齐佑还等着他汇报工作。年后学堂即将招生,这件事迫在眉睫,耽搁不得。
第二是东北这片黑土地的开垦与发展。
东北是大清发家的龙兴之地,自顺治起就禁关,即不许汉人到关外去谋生。一直在修柳墙等各种土城墙,隔绝关内外,到现在都没停止。
像是以前的“北大仓”等地,除了气候地域罗刹国侵犯等种种不稳定的原因,也与禁关有关系,一直荒芜在那里。
齐佑估计康熙绝对不允许迁移汉人去,“挖断”了觉罗氏的龙脉。关乎祖宗社稷的事情,他也没打算直接跟康熙杠上,得迂回。
这也是齐佑留下喀尔喀百姓的原因之一,他们本来在关外,就不存在让汉人进关的阻力。
加上当地的鄂伦春,达斡尔,鄂温克等部落,他们半农耕半牧,齐佑打算让他们也加进来,开垦种田。
辛苦肯定是辛苦,闯关东以及开垦“北大荒”时,当时的条件,比如今好不到哪里去,全部都是靠人力。
齐佑打算让康熙补贴一些,先筑土屋,有粗粮,食宿能保证,再开垦,减少人员伤亡。
等到这片土地有起色时,康熙看到了成果,他为了江山天下,肯定会自动放汉人出关。
还有一点,齐佑打算在黑龙江河造船,试着建水师。
哪怕签了条约,罗刹国不能信,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向来不讲规矩道理。
建立水师,一则提前预防罗刹国绕过西伯利亚,直接沿着黑龙江入海口这条线,在周围成立军事据点。
二则水师至关重要,齐佑现在抽不开身去泉州广州等沿海地,只能开荒的同时,兼顾水师的事情。
第三就是伊犁河谷。
这里部落众多,关系错综复杂,在齐佑的想法中,当然是和平收复最好。
和平的关键,就在于归化。哪怕是真硬打下来了,百姓心中不服气,不认同,天高皇帝远,总有一天会再反。
所以,开办学堂,教育影响深远,一定要推行下去。
这三个地方,路途遥远。仅仅在三个地方来回,一年的时间,就只够赶路来回,齐佑根本无暇同时顾及。
大阿哥既然想去,齐佑认为可以让他试试。他做不好,康熙自然会换人。
齐佑毫不藏私,耐心教着大阿哥:“大哥,这出去做事吧,首先得改改你这爆脾气。”
大阿哥眼一横,横到一半便收了回去,翻眼看向屋顶,不情不愿说道:“好吧好吧,你继续说,我改。”
齐佑见大阿哥压根不当回事,不禁笑了起来,细言细语与他分析道:“瞧你现在这模样,哪里是在改啊。大哥,你不是去跟人干架吵架的,咱换句话说吧,伸手不打笑脸人。你的底气在那里,不需要用脾气与气势来抬身份。哪怕你穿得跟乞儿一样破破烂烂,谁也不会真拿你当乞儿对待,你说对吧?”
大阿哥气焰收了些,掸了掸衣衫,低声说道:“知道了,真是啰嗦。”
齐佑也不想啰嗦,要做好一件事,心态与脾气很重要。
尤其大阿哥要面对的是策妄阿拉布坦,不是齐佑不看好他,无论在经验还有脑子上,压根无法与其相比。
伊犁不是京城,大家都是王,王对上王,成天光顾着斗气去了,哪还做得了事。
齐佑继续道:“你做事之前,要事先在脑子里过几遍,想到你要的目标,中间可能发生的意外,提前准备好应对之策。不然等意外发生时,你再慌慌张张肯定不行。如果你自己拿不定主意,多找你身边的谋士商量。至于最后听谁的,你要抽丝剥茧分析,或者让他们分析给你听。这样做的好处在哪里,是否能达到你的目的。”
大阿哥开始还不以为意,听到后面,身子坐直了,难得严肃认真,不断频频点头。
齐佑见大阿哥改变了态度,想了想,说道:“大哥,你出去之后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别只盯着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
大阿哥猛地抬眼,直直盯着齐佑。
齐佑神色坦然,不躲不闪迎着他的视线,微微笑起来,“大哥,还有啊,不要只站在阿哥皇子的角度去看人,看事。有时候换个角度去思考,比如你是那些百姓,奴才,你想要的是什么。有时候把身份抛却掉,只把自己当做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做个有血有肉,心底怀着善念与怜悯的人,我觉着能做到这些,这辈子就不枉此生。”
大阿哥怔楞在那里,在齐佑含笑眼眸的注视下,竟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他别过头,嘀咕道:“老七你真是,成天瞎说八道。知道了,我改我改。”
齐佑笑而不语。
大阿哥斜了齐佑一眼,忍不住与他一起笑起来,说道:“你年纪轻轻,成天跟老古板一样,只知道读书做事,真是无趣得很。不过啊,这辈子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还掏心掏肺教我。我都懂,哥哥承你这份情。”
齐佑笑起来,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大哥,首先你得说通汗阿玛,让他允许你去。”
大阿哥呆住,赶紧急着说道:“老七,你得教教我,怎么才能让汗阿玛答应我出去当差呢?”
连紫禁城都走不出去,还谈做什么事情。
齐佑躺下去,打了个哈欠,说道:“大哥,这件事,肯定要你自己去想办法,总不能事事都要我教啊。困了,你早些回府歇息吧,我要睡一会。”
大阿哥想想也是,反正到时候他就使劲去求康熙,不行的话就下跪不起。哪怕撒泼打滚儿,也得让康熙答应。
想好之后,大阿哥没再烦齐佑。他扬扬眉毛,一脸疲赖,笑嘻嘻踢掉靴子,连外衫也不脱,直接往塌上蹭去,说道:“外面下雪冷死人,我不走,就在你这里睡一觉。下午起来后,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晚上我们一起去参加筵席。对了,”
他撑起身,板着脸道:“这些话,你可不能再跟太子爷说啊!”
齐佑只当没听见,拉起锦被盖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