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要致富,先修路。如今北地地广人稀,荒无人烟。通往各处的道路,崎岖难行,在路上耗费大量的时间。
眼下致富暂时难,但是路必须修。
萨布素以为齐佑要捞钱,没想到却是一心为了这里的百姓。他愣了愣,老脸不知不觉红了,羞愧不已。
想到四下烂糟糟的道路,萨布素顿时叹息了声,说道:“别说官道,就是像样的路都没有,外出就是吃苦受罪。各地本来就离得远,这路不好,走动就更麻烦,彼此联系得就少。我就算没读过书,也懂得没有流动,就富不起来的道理。”
齐佑说道:“靠着我们这里修还不行,其他地方也必须一起修,靠着大家齐心协力,方能将将各处连起来。我现在管不到别处去,恰好将军在,拉平仓以及宁古塔周围的路,不说修得与官道一样平坦,至少得像样些,不要下雨时就塌荒,泥泞难行。”
能将辖下的路修好,萨布素自是高兴不已,说道:“我生在此,长在此,能看到故土大变样,变得好起来,此生我也无憾了。七阿哥,您需要我作甚,只管吩咐就是。”
齐佑笑了笑,说道:“修路需要勘测测绘,像是张松姐弟,荷叶他们的重要性,这下你能理解了吧?”
萨布素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是我目光短浅,未曾想到那么多。”
齐佑看了他一眼,没再让他难堪,将话转到了别处:“还有绘制舆图。这边的舆图我看过,将军也应当知晓,实在是不行。”
萨布素吃过舆图不清楚的苦,对此感同身受,说道:“舆图很是粗略,只有大致方位,行军打仗时,有时候不小心就走偏了,那真是有苦说不出。”
齐佑又笑了,起身去拿了一张舆图过来,递给了萨布素,“这是我们垦荒周围的舆图,将军你看看,与你以前见到的舆图对比一下,觉着有何不同?”
萨布素打开舆图,常德也好奇凑了过去,霎时惊呼了声,说道:“好细致!不但有方位,里数都写得清清楚楚,山与河流标注了出来,还有这个比例......”
“你轻一些!”萨布素同样眼前一亮,对这份舆图爱不释手。听到常德大呼小叫,手扯了下纸,生怕他扯坏了,毫不犹豫一巴掌拍了下去。
常德手背吃痛,缩回手哀怨地道:“阿玛,我都一大把年纪了,您还打我。七阿哥是自己人,他看到没事,在外面的话,我得多没面子啊!”
萨布素不留情面,头也不抬骂道:“滚你娘的!”
齐佑忍笑,假装没看到常德涨红的脸,说道:“这些事情,同样得要张松他们去做。他们这些人,基本上都来自皇庄的包衣奴才。跟在西洋先生身边这几年,不但要学算学,几何,拉丁文,还要学习专业的测绘知识。最后能留下来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北地办起了学堂,种地养鱼的,织布纺线的,考学出仕的,不拘哪一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修路办学,好比是我们替后人积攒下的家产,至于发扬光大,就得靠他们了。”
萨布素感慨地道:“是啊,我已经老了,能做多少事呢?想要到处一下大变样,只能靠后生了。如果不读书,不学本领,照着眼前的现状继续下去,这边永远就是苦寒之地。哪怕开垦了荒地,种出了粮食,也不过如此。粮食不值几个钱,靠种地发不了家。”
齐佑笑道:“种地也能发家,前提是必须提高粮食产量。老百姓已种了几千年的地,粮食产量能看得到,迄今为止也没长几斤。由此看来,靠着经验并不能种好地。除非让专人去钻研琢磨,如何改善种子,粪肥,除虫等等。这里面包含太多的学问,经验只能作为参考,想要真正改变,必须靠着读书。当然要读的书,不是如何做文章,而是世人眼中看不上的杂学。”
冬天冷得很,在这边必须穿厚皮袄,哪怕在屋内有炕,照样得裹着厚厚的夹袄。
齐佑很怀念贴身的羊绒衣衫,可惜的是,蒙古各部落虽养羊放牧,技术不行处理不好,羊毛始终太硬。
上好的羊毛,没能真正派上用处,只拿来织造地毡等,实在是浪费。
若是能将这边的羊毛纺织发展起来,能织成羊毛面料,蒙古的牧民生活待遇,会得到大的提高。
蒙古各部落还基本是奴隶制,各种陋习依然存在。遍地目不识丁之人,眼下想要改革,那是难上加难。
萨布素愣了下,说道:“照着七阿哥的意思,读书不为了考学,还有人愿意读书吗?”
齐佑笃定地道:“当然愿意啊。天下的人才,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他们只苦于没有出路,被埋没了。三年一次大考,考中的,仅区区几百人,好多聪明的人,屡试不第。他们的聪明,其实并不在做文章之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读书高,所指是考科举的高,实在是遗憾呐!”
常德心有戚戚焉,听得频频点头,道:“就是,我书读得好,就是做不好文章,阿玛总认为是我没学好。要是不用考做文章,而是考别的,比如抓鱼,我一定能考个抓鱼状元出来,我最会抓鱼了!”
萨布素听得既想笑,又气不过,骂道:“滚你娘的!”
齐佑却哈哈笑起来,朝常德举起了拇指,说道:“抓鱼状元也是人才,等到过完年我们就出发,我不懂抓鱼,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常德豪气万丈应了下来,将胸脯拍得哐当响,“七阿哥放心,凿冰抓鱼我也厉害得很,定不会让您失望。”
萨布素瞧着常德的傻样,简直没眼看。嫌弃地别开了头,骂了他句,嘴角却止不住悄然上扬。
他老了。
常德资质平平,他一直发愁,待他没了之后,他的那点功劳,会不会延续下去,让常德接替他的位置。
幸运的是,齐佑来到了这里,他想方设法让常德在齐佑面前露脸,却没见到什么效果。
如今常德误打误撞能与齐佑搭上话,关系走得近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商议了一些细节之后,大家分头准备。过完正月十五,萨布素与常德就领着全副武装的兵,准备好推车等抓鱼用具,帐篷吃食等,汇合齐佑与张松姐弟几人,一起朝堰塞湖出发。
过年后雪停了,哪怕太阳高照,气温实在太低,雪依然没化,天地间几乎白茫茫的一片。
道路难行不说,越往上气温越低。在夏季时节,骑马只要大半天的行程,他们足足走了近三天。
到了山上的时候已近傍晚,来不及抓鱼,赶紧找了背风处扎营生火。
齐佑全身上下,裹得只剩下了眼睛,眼睫毛还是结了一层冰。他顾不上进帐篷歇息,先过去看了下张松几个姑娘。
林绣绣如今被锻炼了出来,一路上没叫过半句苦,进到帐篷还有力气与荷叶打闹,伸手去戳她的脸:“荷叶,你过一个年,可又长胖了不少,哎哟瞧这红脸蛋!”
荷叶偏头躲开,笑嘻嘻道:“长胖了好呀,胖了才不怕冷。”
张松在忙着生火,见荷叶要脱皮袄,忙拦住了:“哎荷叶,你快别发疯,等会仔细着凉。”
齐佑见荷叶不以为然,压根不听张松的话,厚皮袄已经脱了一半,赶紧出声拦住她:“张松说得对,你们要穿厚实些,山上太冷,别生病了。”
荷叶见齐佑发话,二话不说将厚袄子套了回去,脆生生应了,福身请安。
张松几人忙纷纷跟着请了安,齐佑摆了摆手,“在外面别管这些,你们缺什么就说一声。周围是野林子,说不定有猛兽出没。你们若要出帐篷走动,一定要结伴同行。至于测绘的事情,实在太冷了,你们先放一放,这次就当是先来熟悉道路,等到夏天才上山做这些。”
几人一起应了,齐佑叮嘱了几句,去营地里又走了一圈。兵丁们忙碌着,升起火堆在烧水煮热汤饭,一切井井有条。
齐佑与萨布素说了几句句话,方回了帐篷。吃了碗热汤饭,随便擦洗了下,只脱了厚皮袄,便钻进褥子里睡了。
得高与桂和与齐佑住在一起,两人轮流管着火盆值夜。
齐佑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听到几声枪响,接着是站岗亲兵的呵斥声:“林子里是谁?出来!再不做声,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倏然惊醒,猛地坐起身,得高飞快递上了他的袄子,桂和则掀开帐篷冲了出去。
第七十四章
齐佑随意将厚皮袄裹在身上, 摸出枕头边的枪就往外走。得高机警地挡在了前面,护卫也已经围了上来。
夜里时分,冷得空气都似乎凝滞了。齐佑一出帐篷,差点没被寒意掀了个趔趄, 眉头下意识皱起, 转头四望。
除了林子那边黑黝黝, 淡淡月光清辉与白雪下, 四周一片明亮。
整个营地已经有了动静,萨布素与常德也起了身, 一起奔向了齐佑。
齐佑先去看了几个姑娘, 见荷叶从帐篷缝探出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惺忪中带着丝丝惊恐,他忙朝她摆了摆手,低声道:“回去, 不要乱跑。”
荷叶嗖地缩回了脑袋, 紧紧合上了帐篷。齐佑听到里面传来小声嘀咕声,见到她们没有危险, 心下稍安。
先冲过去查看的桂和已经跑回来,飞快说道:“前面站岗的兵发现了林子中有人, 朝天鸣了空枪,林子的人退回去没了动静。我们对林子不熟悉,不敢贸然上前。七阿哥, 您回去避一避,仔细危险。”
营地在背风处, 后面就是积着雪, 光秃秃嶙峋的山石, 避无可避。
齐佑沉吟了下,让桂和回帐篷去穿衣,对迎上来的萨布素说道:“再前去喊话。他们应当刚来,否则,先前不可能没动静。”
萨布素一想也是,鼻子都快冻掉的天气,怕有猛兽,不敢冒然进到林子深处。在林子外面的话,得生火取暖,会早就被站岗的兵发现。
他们上山时,走的是虽然绕一些,但平坦好走的道。
林子中的人,要不是习惯了寒冷气候,要不就是对周围熟悉之人。
齐佑紧盯着树林,很快对萨布素说道:“试着用蒙语喊话!”
萨布素应下,干脆将常德带了过去,吩咐他用蒙语喊了一遍。
没一会,林子中一阵窸窣声之后,走出来了三人。上前回话的,是个身着熊皮的矮汉子。
离得远,汉子的语速又快又急,齐佑没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经过交流之后,萨布素勉强明白了汉子的意思,过来跟齐佑说道:“七阿哥,林子里的几人是达呼尔与鄂温克部落的人,罗刹国侵犯布里亚特蒙古时,他们逃了出来,不知为何到了此地。”
达呼尔就是后世的达斡尔,以前大清将鄂温克,鄂伦春以及达斡尔各部,统称为索伦。努尔哈赤征服了贝加尔湖东的几个部落,将他们收编进八旗。
后来,朝廷陆续多次调整收编,索伦部的一部分人入了军营,一部分人依然过着原来的生活,但必须向朝廷纳贡。
朝廷收编的,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好些分散到其他地方的,依然独立于外。
这些部落之间聚群而居,依照着父系血缘禁止通婚,大部落逐渐分成小部落。基本还过着比较原始的生活,靠着渔猎为生。统一劳作,统一分配。
在明朝,曾对他们记载为“野人女真”,语言有些大致与满语相近,有些则与蒙语相近。
他们各部没有文字,却有自己的语言,与外界沟通,则看聚居地主要讲什么语。
在布里亚特蒙古部,有达斡尔与鄂温克混居在此,就习惯了使用蒙语。
边关战事不断,加上戈洛文当时侵犯布里亚特蒙古,估计他们便在此时逃了出来。
北地地广人稀,他们又擅长渔猎,躲避能力强,这么久没被发现也正常。
齐佑一听说是达斡尔与鄂温克在一起,又是讲蒙语,肯定了原先的猜测,说道:“你去将他们带过来。”
萨布素犹豫了下,依言走上前,跟几人说了几句,然后一起走了过来。
齐佑不动声色打量过去,他们看不出来年纪,黝黑的脸庞被冻得裂开一道道口子,眉毛胡子上都挂着白霜。只一双眼睛依然锐利,同样来回打量着齐佑。
萨布素见几人无礼,顿时脸一沉,刚要出声呵斥,先前答话的汉子开了口:“我知道你,你是大清的七阿哥。”
齐佑能听懂汉子近九成的蒙语,从容不迫点点头,“是我。你是哪一部的,是鄂温克还是达呼尔?”
汉子目露诧异,接着笑了起来,说道:“传言七阿哥聪慧过人,看来真是名不虚传。我是鄂温克部,来自杜拉尔哈拉,叫土谷素。”
他指着身边的两人分别介绍了:“他叫额勒春,是达呼尔部的踏坦达,他叫库哈,是鄂伦春的莫昆达。”
杜拉尔哈拉的意思是来自水边部落,踏坦达与莫昆达,乃是大家长的意思。简单来说,他们三人都是小部落的首领。
齐佑看向另外两人,万万没想到三个部落齐聚在此。他脸上带着笑,掩去了心里的惊讶,招呼几人进帐篷说话:“既然几位来到此地,外面寒冷,还是先请进来吃杯茶吧。”
三人互相看了眼,齐声道谢后,跟在齐佑身后进了帐篷。
萨布素拉着常德,主动坐在了齐佑身边,暗自护住他。几人将小小的帐篷挤得水泄不通,桂和与得高只得蹲在帐门边煮茶,
土谷素看上去是话事人,主动说道:“当年罗刹国强盗攻打过来,我们的家产被洗劫一空,他们勒令我们投降,向他们纳贡。呸!这些狗杂碎,哪怕是打碎我们的腿,我们也不会向他们屈服!”
额勒春与库哈同样神色愤慨,表达了对罗刹国的仇恨。
齐佑听他们讲话,额勒春讲的话,偏向于满语,库哈偏向于蒙语多些,他能听懂七八成。
常德能听懂一半,萨布素就基本靠神色猜测了,只能靠过去低声问常德,听他结结巴巴解释。
齐佑感慨不已,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着实辛苦你们了。不过,你们为何来到了此地?”
土谷素神色黯淡下来,难过地说道:“不瞒七阿哥,我们带着族人从罗刹国手上逃出来,家产没了,族人也死了不少。我们三部彼此帮助扶持,打猎捕鱼为生,方艰难活了下来。听闻大清前来的七阿哥在此种地,便带着部落族人前来投靠。冬日路不好走,赶了一夜方赶到此地。不敢贸然上前,就先到林子里想法子,结果被你们的兵发现了。我们绝无二心,愿意臣服大清,给大清纳贡!”
说完,土谷素率先单膝下跪,朝齐佑行了大礼。其他两人跟着郑重起誓,一并行了礼。
齐佑愣了下,起身虚虚伸出双手,说道:“诸位快快请起,不用如此大礼。”
土谷素见齐佑没答应,跪在那里没动,眼神直直盯着他,问道:“七阿哥可是看不起我们,不愿意接纳?”
齐佑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先起来,听我仔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