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刘彻轻轻呼吸了一下,心中思绪万千。
精卫又道:“你也不用想太多, 我不喜欢牵连一整个种族,我和应龙还是好朋友呢!”
刘彻松了一口气。
这事对于汉来说, 问题确实有点大。祖宗刘邦自称是龙子,他们如果要改,那就涉及祖宗之事了, 很容易被人拿孝道攻击。
倒不是畏惧,而是……龙子这件事明显就是太|祖高皇帝他编的啊!为了表明自己是天命所归, 胡诌此事出来,有识之人假装信了,无识之人真心以为他生有异象, 合该做天子。其他事情也就算了, 为了一句谎言而被掣肘, 因此得罪一位神灵, 这也太令人窒息、憋屈, 太不值当了。
精卫依旧托腮看着夜景, 在祂眼中, 凡间这些风景,祂似乎总是看不够。刘彻心神恍惚,尽管他只遇到了这么一位神灵,但是,他总会觉得,众神之中,唯有精卫最具人性。
刘彻也坐了下去,不过精卫是屈膝而坐,手肘支在膝盖上,一手托腮。这是神明随性之姿。他则一撩衣袍,跪坐下去。此是凡人礼仪。白鸠视线缓缓落在这幅画面上,系统运行内部里,忽然蹦出来三个字——神与人。
刘彻其实想询问建高台接露水,将其搅拌了玉粉服用下去,是否能得长生之事,然而,此时此刻,他凝望着大河之水,却是问得更直接了:“天神,这世上,凡人是否可以求得长生?”
“我不就是?”
刘彻惊诧侧头,便见年幼的神明神情坦坦荡荡,直白地说:“我就是。向死而生,立地成神。”
刘彻转回头,继续盯着河水看,这回心情不太一样了,“难道我要跳下去,让自己处于生死之间?”
这……也不是不行?但是千百年来死亡时有强烈意志的人不少,那也不见他们可以成神啊。死,他不怕,就怕死后不能长生,那就亏大了。
神灵几乎被逗笑了,“哪有那么简单,我当年……”祂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摇头,“我当年情形比较复杂,很难复刻。”
白鸠眼睛亮亮盯着青霓。
衣衣好厉害!明明是不知道怎么编,直接把重要的情报略过,还能说得汉武帝对她深信不疑!
毕竟是专业当了快三百年的神棍了,青霓拿捏着精卫人设——
少女神明行走在大地上,用来注视着凡人的瞳孔里,从来都是怜惜,而非怜悯。祂尚不能如其他神仙那般,将某些东西看淡,亦很容易心软。
此刻,祂迟疑了一会儿,问:“你真的很想长生吗?那可能会是很孤独的一件事,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爱臣,都不一定能永远陪你,你只能与他们共走一段路。”
刘彻一愣。
他还真没想到精卫会这么说——祂确实和凡人幻想中的神仙很不一样。
而后……
“天神或许不知,彻曾说过一句话。”
刘彻坦然地说出冰冷而残酷的话:“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屣。”
妻子,妻与孩子。
精卫不解:“我还以为你会为了从我这里得到成仙法门,遮掩几分?”
“没有必要。”刘彻面上隐隐浮现出几分怪异。
给神明剖析自己心理,感觉还怪……难以言喻的。
他从没对任何人如此做过——简直就像是在裸奔。
可……谁叫精卫不喜欢欺骗,并且能看透欺骗呢?
“臣子与君王相互需要,相互成就,所以我会付出一些容忍。若是我真心喜爱的臣子,我更会好好养他,爱护他,付出一些真情。但是,我最爱的还是自己,这点无需隐瞒,也没必要隐瞒,他们也需要我,便要容忍我这点……在他们眼里的缺陷。”
“我也需要你吗?”
“不,是我需要足下。”
刘彻如此说。
我需要你,你不需要我,所以,我更不会自作聪明去欺骗神灵。
“如果我成仙,必不是为天下黎民百姓。但是,为成仙,我可以为天下黎民百姓。”
*
白鸠飞在空中,注视着它的宿主。
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在不断往她身上叠加光彩。
先是萤火微微照亮她的面颊,然后,星光稀稀在她身周铺了一层朦胧光彩,月明星稀,再有明月熠熠涂色,她好似变得明亮了。
再然后……
再然后,是刘彻的目光。刘彻眼中充满期待的目光,又将这明亮涂抹成了光怪陆离的神秘。
只要她点头,刘彻——这位二十来岁时就热衷于寻找神仙踪迹的天子,恐怕真的能当一辈子仁君,对大臣可能还是那么我行我素,对百姓却会尽量考虑他们处境的……薛定谔·仁·君。
只要她点头,就算刘彻这辈子都成不了仙,他自己也不会知道这一点,临死之前给他一个美梦就够了。
只要她点头——汉武帝啊,多么雄才大略的一个帝王,因为心有所求,自己就会麻醉自己,毫不犹豫投入一个镜花水月中,被她玩弄于掌心中。
一切,只需要她点头,就能唾手可得。
青霓的心跳漏了两拍。
她承认,这种诱惑让她心动了,因为,对面可是汉武帝啊……
但是,对面可是汉武帝啊……
秦皇汉武的汉武帝。
青霓:“我这里没有让你成仙的法门。”
刘彻脸上是惊愕茫然。
他听到神灵对他说:“你想成仙,并非只是为了长生,是吗?”
刘彻茫茫然地,下意识地点头。
二十来岁就开始追寻仙人踪迹,他自然不仅仅是为了长生。那时候他还年轻,轻车出行,身边簇拥着高门子弟,雄鹰与猎犬并进,顷刻间扫荡完山中狡兔巢穴,酒舍里与人斗酒,酒水仿若垂虹,嬉笑怒骂间,引来豪雄之士喝彩。胸中尽是年轻人朝气,又怎会那么快忧心垂老之事。
“在我尚是庶皇子时,我母为我谋划了太子之位,七岁时,我便懵懵懂懂完成了从王到太子的高峰,然而,当上太子地位并非就一定稳固了,我小心谨慎,提防着明枪暗箭,揣摩着父亲心意,十六岁时,我征服了这座新峰,成为了天子。然而,天子并非终点,我年少,太皇太后掌权,我凡事都需要向太皇太后汇报,才任命自己人做丞相,却又很快被太皇太后废除。于是,我假作沉湎微行与狩猎之事,蒙蔽太皇太后视听——当我完全掌权时,这座大山亦被我翻了过去。”
说到过往之事时,刘彻骄傲中带着得意,“我要征服匈奴,匈奴便被我征服了。我要处理好先帝遗留的货币弊端,货值便被我稳定了。举目而望,四海中已无我得不到之物,除了天上。”
实权天子,意气风发,最好的是得不到。
“成仙,或者说长生,是我在匈奴未定时,便定下来要征服的山峰。”
他自信于匈奴将不再会是汉人的威胁,便将视线投向成仙,但是,这座高山如今被神灵告知,你放弃吧,它找不到路。纵然是刘彻,都免不了眼瞪瞪。
——将近十几年的寻仙,从青年寻到壮年,已将他带入魔障中。
他不甘心。
“天神没有使我成仙的法门,不知旁的仙山仙岛中可有?”
“庶或有。”
也许有吧。
“庶或有?为何会是庶或有?”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以相同之道成仙的生灵,便是大同,也有小异。如我,是向死而生,我父却是尝遍百草,为民争一条生路,功德成仙,伏羲则是悟出八卦,明天地至理,性命双修……你能不能成仙,与丹药无关,与法门无关,只与你自己有关,是以,为庶或有。”
*
风中飘飘悠悠来了一片叶子,从刘彻眼前飘过,就像他的长生梦,来了,又走了,飘飘悠悠落进河水中,随水远去。
精卫所言,他也许会能成仙。但这“也许”,究竟能多“也许”呢?是单绳过悬崖峭壁的也许?还是枝头花在暴雨中不被打落的也许?
场地一瞬有些寂静,只剩下水涛声。
神灵目光似乎落到他抿成一线的唇上,再滑去他身侧微微屈紧的手指上,祂冷不丁问:“你可知,汉国国祚有多少年?”
刘彻猜不出来。
精卫言:“四百零五年。”
刘彻神色莫测,脸上暂时看不出对此事的喜怒哀乐。
精卫:“你可知,‘汉’传承了多少代?”
这是在考验他术数?
睫毛半垂而下,刘彻迟疑着回答:“十三代?”
平均每代活三十年……总有吧?
“不。是千秋万代。”
刘彻猛地抬起眼。
神灵一挥袖,水面上腾然升起点点萤光。
先是一点两点,然后是千点万点,滢滢亮亮。
至于这些萤火虫是怎么来的,萤火虫星光投影灯又花了多少钱,如此气氛下就别计较那么多了,也就是天神再次兜里穷光而已!
萤光仿若占据了天地,水光闪动,山色明灭。
后世之影扑面而来。
大江东去,一个个朝代在汉武帝眼前掠过,乱世与盛世交替,繁华与萧条起伏,变动的国度,不变的是——
晋书说:其人皆云汉人子孙。
北齐说:不得欺汉儿。
唐盟文说:蕃有兵马处蕃守,汉有兵马处汉守,不得侵越。
隋说“汉将”,宋说“汉心”,明在平倭诏中说“汉家之德威播闻”。
“这、这是……”
刘彻看向神灵,瞳孔扩大,竟好久才反应过来,一副木呆呆样子。
神明答:“这是你。”
“孝武皇帝汉世宗,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灭百越七郡,降昆邪之众,北攘匈奴,东征朝鲜,西伐大宛,百蛮服从,立汉人万世之基,不论中原朝代多变,四夷视之,犹是汉土。纵汉朝已亡,汉家长存。”
“这是我?”
“这不是你。”
画面消失无踪,萤火点点散去,刘彻大笑。
他感到了喜悦。
“天神所言极是。这不是我。”
那些荣耀,那些赞誉,尚不完全属于他,而是属于孝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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