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但到底不敢发作,他也不傻,滑州城这一块时常陷入交战,在这里摆他文官的架子?只怕麻袋一套,头颅一割,推说是金贼杀的,谁能帮他说理去。
文官便只得赔笑,解释:“官家此称甚为亲密,若是正式场合,需得口称陛下。”
八岁的衣衣长长“哦”了一声,嘟囔:“里子没挣回来,倒喜欢搞这些杂七杂八的面子工程。”
陆宰:“咳咳咳!”
八岁的衣衣继续正襟危坐,笑出八颗白牙:“天使继续。”
文官一口气血险些喷了出来,又被他用力咽了下去,继续艰难地维持笑容:“陛下圣谕:父老苦金贼侵暴久矣,吾甚悯之……”
八岁的衣衣张嘴:“……”
陆宰:“咳咳咳!”
八岁的衣衣闭嘴。
文官目光感激地扫过陆宰,又垂到身前,继续说:“寇攻河北吾之力不足,愧未能亲被坚执锐,吾与贤士大夫共定天下,贤士大夫不能定,幸天赞豪杰,以微眇之身,破金贼于新乡,犹股肱也。而吾百姓未有不欢欣者,朕甚嘉之,赐众勇士帛人五匹,白金人三百两,米人三百石,酒馔慰劳!”
在八岁的衣衣耳朵里,话是这样的:“αβγδθ……ηζεικλ……&#£¢……帛人五匹,白金人三百两,米人三百石,酒馔慰劳!”
少女眉头蹙紧又松开:“早说嘛!帛、白金和米呢!”
陆宰欲言又止。
……算了。
反正朝廷那边还需要他们打金贼,估计顶多心里骂两句赤佬就是粗鲁,暂时还不会动他们。
文官深呼吸:“已至滑州,正在府外。”
他辛辛苦苦带着东西过来,一开始跑到黎阳,去了黎阳才傻眼了,金人信誓旦旦说五十义士是黎阳人,天下便也这么传,黎阳此刻却无人敢认领。他只能在周边打听,折腾了三五日方才带着奖赏来到滑州城。
本来以为到了之后会被恭恭敬敬迎进去,好水好食招待,没想到这些义士居然是一群劣货,一听是朝廷来人,竟当着他的面一哄而散,面前这个留下来的,还是因着跑慢了,被陆符钧死死抓住!
这……这都什么人啊!
少女跳将起来,赶陆宰:“快去快去,将我们的奖赏搬入库,我和你一起去!”
眼看着少女拖拽着她那幕僚的衣袖将人拉出去,文官冷眼瞧着,只觉得官家真是杞人忧天,像这般喜怒形于色,一点好处便迫不及待凑过去的武夫,就算破了金贼,也没办法成什么大事。
他拢了拢袖子,慢悠悠走出去,那二人早走没影儿了。文官摇头。
哎,山阴陆家乃诗书簪缨之族,陆符钧也是颇有文名,如今怎瞎了眼,栽在这等人手里,只怕前半辈子清名,要被毁个干干净净喽。
他心里充满了对陆宰的叹息与怜悯,又走了一段路,复又听得那女声:“符钧符钧,我给你讲个笑话!”
文官又是摇头。
此等女子,真是半点也不贤淑……
女声又道:“道君皇帝赵佶……哎呀,只是一个笑话而已,我念一念姓名怎么啦,起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来,继续!道君皇帝赵佶、太子赵桓和康王赵构同乘一条船游金明湖。突然起了风暴,船沉了。问:‘谁得救了!’”
陆符钧的声音略显迟疑:“……当今?”
“错了错了!”
“但二圣仍在北狩……”
“正确回答是:大宋!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
“符钧?怎么不说话?不好笑吗哈哈哈哈,我觉得挺好玩的呀!符钧?符钧?”
……
玩家推着小推车急冲冲地跑:“让让!让让啊!谢谢!麻烦让让!让——哎呦!”,转了个弯,在自己的惊叫声中,那车直接撞到了前面的人,好在玩家刹车得及时,也只是让对方踉跄一下,摔在地上。
“哎哎哎!你没事吧!对不起啊!”玩家连忙跑过去把人扶起来,看到是文官时,愕然:“对、对不起,是不是很疼啊,你怎么哭成这样子?”
*
“呜……你们姑子阴阳怪气,不敬朝廷。”
路旁,文官哭得一声接一声,玩家挠了挠头,走也走得良心不安,干脆蹲在旁边,给他递手帕。
“嗯嗯嗯,我们阴阳怪气,不敬朝廷!”
文官抽泣:“你们还不懂礼数,目无尊卑,一群赤佬而已,连陛下和官家是什么时候用的都不知道!丢人!”
“嗯嗯嗯,我们不懂礼数,目无尊卑。”
“你们……呜……你们还给二圣编笑话,辱骂二圣,罪该万死!”
“嗯嗯嗯,笑话……什么笑话?”
那文官愣了愣,眼泪流得更多了,流着流着,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啊,大宋就是个笑话!什么大宋,什么二圣,他们没了,大宋就能得救了!有什么不能骂的!骂得好!这就是完颜家的大宋哈哈哈哈哈!”
玩家傻眉楞眼,连忙拍了个照片发上私聊:求助,这NPC是不是疯了啊?
*
“宗弼!”
金人营寨,金人三太子完颜宗辅,又名讹里朵,在得知弟弟捅了多大窟窿后,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忙将自己的兵马汇合过来——他们皆是东路兵马,只不过之前分兵了。
讹里朵为人宽恕诚实,不像其他兄弟喜欢冲锋陷阵,常在帷幄之中。他深知弟弟兀术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以往又从未遭遇过失败,如今一上来打击就这么大,只怕他从此一蹶不振。
光是想一想这个后果,讹里朵就头皮发麻,对弟弟更是疼惜,快马加鞭赶来兀术营寨。这一来就瞧见兀术眼窝青黑,一看就知道好多天没睡了。
“宗弼……”讹里朵叫了大名,见兀术没反应,又叫了他乳名:“兀术?”
——女真人只有乳名,成年以后仍用乳名,直到后来受了汉族人影响,才起了汉名,作为女真人的大名与官名。
“阿兄!”
金兀术猛然抬头:“我一定要打败他们,我一定要亲手把大纛旗抢回来!”
讹里朵心下一松。
还好还好,他弟弟并没有被打掉气焰。输不可怕,可怕的是输不起。
金兀术喋喋不休地说,眼中跳动起火焰:“他们确实是勇士,我兀术承认他们的英勇,但他们败就败在有那么一个天子。赵家小皇帝当康王时倒是有种,那张邦昌被我们责备都伏地求饶痛哭了,唯有他不为所动,据理力争,那时候斡离不还以为他不是真的宋皇子,他太不孬种了。就将他送了回去,让宋国那边换人。后来这康王当了皇帝,我可是好一阵担心,这人骨头够硬,他当了皇帝,宋国就要难啃了。但是,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到,他当了皇帝反而软了,阿兄,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为甚?”
“他当康王时什么都没有,他能硬得起来。当了皇帝,什么都有了,反而知道怕了。他派人去给那些勇士奖赏,我一看就看出来了,这怂蛋不是提起心气要抵抗我们了,他只是怕自己被俘虏,给些蝇头小利,好激励那些勇士,让他们拖住我们南下,他好在应天府里当他一言九鼎的天子。我要是他,我就亲身去滑州城,用汉人那话叫……御驾亲征。他只要敢去,又不需要他一个皇帝上战场拼杀,他坐在中军里,那些士兵们就会被他鼓舞,为他拼命冲锋杀敌,但是,他不敢!”
金兀术面露嘲讽:“他不敢!”
但凡这皇帝能有那些勇士一半的胆气,他们攻宋也不至于那么容易。
讹里朵瞧他神色,忙问:“宗弼可是有计?”
“有!”金兀术响起一声笑,笑声森冷。
“宋对金的仇恨人尽皆知,根本无法调和,但是,宋人家皇帝是个软骨头,一直企图南下逃跑,只要我们让他逃跑,宋人士气自然会不攻自破。”
不久,金国一封信函到了赵构手上。
“且以亡宋累违誓约,故前年有城下之盟。洎成之后,不务遵奉,反图不轨,虽使悔之,终无悛改……”
同时,有文书昭告天下。
“赵氏之所恃者,汴、洛残民而已,其余不可言也。以我雄师,何往不获?期在必克,指日定乱,此非威胁,人所共知。若赵构晓悉此意,亲诣辕门,悔罪听命,则使与父兄圆聚……”
与父兄圆聚?
圆聚什么?和他们一起去金人太庙圆聚吗!
南京城中,赵构如惊弓之鸟一样炸了起来,叫来心腹太监康履:“快快!让行在启程,去泅州!不不不,还是去扬州!不不不不,海上!去海上!金贼不识水,去海上!他们的骑兵就追不过来了!”
第337章 你们的城
官家跑了!!!
金国的文书刚发布, 宋国大臣和百姓们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呢,转头就听说官家反应迅速地收拾东西跑了,行在一夜之间走出二十里, 很多大臣第二天醒来,睡眼惺忪着,就被告知——
皇帝跑啦!都没把你们带上!
大臣们:“……”
脸上露出卧槽的表情,默默骑马去追。
赵家的皇帝……他们得习惯……嗯,得习惯。
而其他得知官家又想跑路并且这次雷厉风行,直接起跑的官员……
韩世忠怔坐良久, 叹了一声,只觉自己仿若大病一场, 浑身无力。
李纲心火腾地冒起,暴躁老哥引经据典对着空气骂了三个小时的官家。
宗泽操起笔就是三份连发的奏疏,先是让赵构回来,奏疏石沉大海, 然后是好言相劝,依旧石沉大海,那宗泽可就不能忍了。我宋不杀士大夫, 宋朝文官就没有怕过皇帝的,笔锋如刀, 字字犀利:“金贼掳汝父兄,辱汝女眷,欺汝子民, 踏汝河山, 汝不闻金贼在中原杀人如割麻, 臭闻数百里, 不见人相食人肉之价贱于犬豕, 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钱,只知携妃带子,弃社稷而窜伏各州,愚氓尚知金贼畏勇,又有义士前仆后继,圣宋锐气正盛,官家岂能恬堕猥懦,坐失事机!”
百姓们作为最后知道这件事的群体,更觉得天都要塌了。
官家跑了?
官家把他们丢下来独自面对金人,自己跑了?
“官家为甚要跑啊!我们不怕金贼啊!”
一声、两声、三声……南京中四处哭声一片,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人心生愤恨与绝望,他们挤满了行道,愤怒地拍打着官员的府邸,有的早已人去楼空,有的还没来得及走,被百姓堵在家中,便出现官员被活生生打死在了南京的场景。
举世皆惊。
上一个被百姓堵住打死的官员,还是朝廷派去跟金人讲和的官员。
这事情不日传到滑州城,滑州百姓气得胸口发闷。
这官家也忒……忒……
“官家缘何跑了,莫不是有人诈奸,将官家骗走?”
“官家是天子,小官人们都不怕金贼,官家又怎会怕?”
“呸!什么骗走,依我看,就是那官家怕死!他还有甚脸面当天子,他只顾着自己的命!”
“这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天啊,你告诉俺,赵家人自己都不要自己的江山了,这是何道理!”
百姓们或是神色恍惚,或是失魂落魄,或是指着南方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却又蹲了下来,蹲在阳光下,浑身发冷。
皇帝都不要他们了,谁还会要他们?这泱泱天下,他们是谁家的子民?哪里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陆宰听着外面的嚎啕哭声,猛地起身要去安抚他们,刚抬腿,又颓然坐下,双手撑着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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