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十六岁青霓冷不丁质问:“如此穷困,为何不开荒?既然十五亩地不够用,为何不开到二十亩三十亩,你们怎么这么懒惰!”
农家子宋军怔住,嘴唇轻微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失望之色顺着目光流出。
就这样吗?
他期待了那么久的解决方法,就只有这样吗?
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岳飞看了玩家一会儿,心中叹气一声,站出来解释:“小官人有所不知,开荒并非那么轻易,一人一亩地,得开荒五十日,但不是说你一岁就能开七亩地,坚持两三年就能得到二十一亩地。所谓春种夏管秋收,这些时日没办法丢弃农活,到了冬日,农人方有时间开荒,自秋十月到春三月,共一百五十日,一人能开三亩地。开荒又是体力活,需得提前攒下开荒粮,至少要省吃俭用两年,这两年间,还得无甚需要用钱的地方。”
那农家子宋军亦苦笑道:“两年是很好,但倘若我们能攒下开荒粮,又怎能叫‘无余粮’‘寅吃卯粮’呢?”
十六岁青霓这个问题,就相当于他去和比较贫穷的人家说:“买房很简单啊,你每个月存下一千块钱,只需要九年就可以在十八线小城市买一套八十平的房子了,是不是很简单!”
那不废话吗,我要是能一个月攒下一千块,还能叫“贫穷”吗!
十六岁的青霓又问:“浇水困难吗?”
农家子宋军点点头,他将心情调节过来后,虽不知小官人问这些作甚,却也一板一眼地回答:“丰腴之地在富贵人家手里,俺家地比较偏,挑水要走十里路。”
十六岁的青霓:“为何不挖个水渠?有了水渠,就方便浇水,不怕麦苗枯萎,粮食产量亦能倍增。”
农家子宋军说:“十里地的水渠,非得集全村……甚至全镇人之力,挖个六七年不可。”
岳飞也道:“小官人,如你说的这些,农人并非不懂。他们知晓有水渠能够及时浇水,使苗存活,他们知晓购置粪便可以肥田,使亩产增多,他们知晓要间种作物,才不会使地荒芜,他们知晓多开荒,才能多收粮食。可是,往往一场灾难就会使收成减少,天灾无情,他们倘若有丰年,攒下粮食,也没办法去请人挖水渠,买粪便,存作开荒,这些粮食,他们要藏起来,以备荒年。”
十六岁的青霓:“如此说来,挖井也是同样的道理,你们知道挖水井有好处,却也无心力去挖了。”
岳飞点头。
十六岁的青霓问:“那为何,滑州城如今街街有水井?”
“因……”岳飞猛然一住嘴,脸上流露出异色。
十六岁的青霓:“没错。因为我们——官府,替你们挖好了井。”
他站在高台上,衣衫簌簌。声音高昂。
“官府有精力,有闲余,有钱财,能做到这些,但在我们到来滑州之前,官府没有做!”
“这本就该是官府来做的事情——挖水渠,备水井,发放农具,收集粪肥,他们却把需要承担这些时间的风险与精力转移给你们!他们知道你们没钱粮,没时间,没勇气去拼一把,却依然不去做好这些分内之事!”
“所以我说,你们的苦难还来自于——官府不作为!”
就是这样子!
就是这样子!!!
这就是他们想要知道的答案!
这些宋军好像浑身发烫般弹了起来,也不曾围住高台,只是捏着拳头,伸长脖子,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十六岁的青霓。
一片静寂之后,不知道是谁声音干涩地开口:“还请小官人继续。”
第369章 精锐之军
这些话, 只要是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都可以扯出两句,现代人见怪不怪了,但放在古人面前,就能振聋发聩, 拨开云雾, 直抵中心。
少年声音激昂, 如同鼓点打落——
“我们信任朝廷,才省吃俭用给朝廷交赋税!”
“修水渠,打水井,将大道修平,发放农具……这些难道不应该是朝廷来做吗!不然我们交上去那些赋税是用来做什么呢, 用来给他们吃喝玩乐吗!那可是我们一整年的收获啊, 倘若不需要上交官府, 我们可以用来给妻子儿女买新衣服,可以在集市上挑我们喜欢的物件,可以让日渐老去的父母享受享受高床软枕的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年到头,吃肉之数五根手指就能数清!”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才是朝廷应该做到!”
“我知道你们想说,修水渠, 打水井, 朝廷会征劳役, 更耽误农时。可, 难道滑州城的水井, 是我们征劳役修出来的吗?”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征劳役, 但是,自古以来就是对的吗!”
岳飞瞳孔骤然一扩大,强烈刺激让他整个人都木在原地,无法回神。
自古以来就是对的吗?
自古以来……就活该百姓吃苦,钱上交给了朝廷,还要出劳力、费时间,为朝廷起工事吗?
台上有鼓,十六岁的青霓单手执起鼓槌。
“咚——”
恰似春雷破冬,惊天化雨来。
“我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世界,人人有衣穿,有肉吃,有家住,不为钱财而发愁,不为病痛而哭泣,四海皆兄弟,举目为同志!”
“这是诗经所说‘乐郊’,这样的乐郊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们还在寻找,或许一辈子都找不到,或许它只是一个美好的梦。”
隔着空气、清风与日光,十六岁的青霓认真地看着他们:“但是,我们会想办法找到它。”
“首先,我们要让人人吃上饭!滑州城的同袍们每个月可以领到铜钱一千,他们算是能让家人吃饱喝足,还能租一个地段不错的房间了。”
东京来的宋军哗然,露出震惊之色,猛转头看向滑州将士,滑州将士立刻抬头挺胸,脸上笑容又骄傲又刺眼。
更有将士得意炫耀:“我们家主公说了,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绝不能苦了我们!”
保家卫国的将士啊……
东京来的宋军不知为何鼻子一酸,眼中满是艳羡。
他们就没有这样的面子,没有人会专门出来说一句他们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只会说他们是贼配军,骂他们是赤佬。
十六岁的青霓伸手蹬腿,忽然往高台栏杆上跳,摇摇晃晃站在栏杆上。
“但是!”
他站得更高了,那声音就传得更远。
“这样还不够。我们认为,仅仅是将士有饭吃,不是我们想要的世界。我们想要百姓也有饭吃,家中也有余粮。”
“滑州可耕之地足足有五百四十万亩,滑州城中有四万人,我要给每个成年人都分地!分十亩地!不拘男女!”
分地?
分地!!!
是分,不是卖,更不是租!
东京宋军身体蓦地绷紧,又失落地吐出一口气。
人家分给滑州的人,关怀的是滑州百姓,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却听少年脆生生说:“只要迁入滑州户籍,就能分地!”
东京宋军:“!!!”
“真的都分吗?”
“我将我家里人迁过来,也能分吗?”
“等我家小子长大了,也会给地吗?”
十六岁的青霓:“给!都给!人人都分!你们,还有你们的子子孙孙,都有份!”
便连滑州将士也躁动了,他们想要张嘴欢呼,却又激动得舌根发麻,说不出话来。
至于滑州近黄河,容易遭遇洪涝灾害……还是那句话,都穷得不行了,谁会去计较这些地不够好。只要不是每年一次水灾,他们都能过得下去!
人群中忽地有声音问:“这地分了,还需要交税吗?”
“要啊。”十六岁的青霓是少年心性,在高处也不老实,方才还是站着,如今又蹲在栏杆上,非常大胆地松开手,冲着底下人比了两个‘五’:“但是每个人只收十石税,没有其他杂税,每年只要上交十石粮食,余下收成都是你们的。”
十石多吗?很多,普通田地亩产才二石,十亩地也才二十石,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但是……
又有人高声问:“真的没有其他税吗?人头税也不收吗?”
“不收不收!有十石粮食就够了!一切从简,每年秋收交十石粮,余下粮食是吃是卖,都随你们,那些都是你们的粮食。”
农家子宋军差点吃了自己舌头。
十石粮,如果不收任何杂税,这个税收真是太少了!比某些嘴上说着十税二,行仁政,实际上杂七杂八税往死里收的政权好太多,
祖宗!你就是我们的活祖宗!
农家子宋军当场表示:“官人,我要入滑州城!”
他的声音淹没在人海中,其他人一个比一个喊得大声,生怕落后其他人,自己就迁不进城了。
“安静!”
“先安静!”
十六岁青霓叫了两声:“我还有——”
他站起来指着北方,正想说什么,脚下就是一滑:“诶?”整个人就往台下栽去。
岳飞头皮炸了起来,眨眼间就要往那边扑过去,想将人接住。
有人比他更快。
岳飞惊愕地停住了脚步,瞳孔在震动。
他看到了——
小官人从高处往下摔,半点不怕,还有闲心张开双臂拥抱蓝天,笑声清脆,金乌飞进眼中,在溶溶一片日光中坠落。
一片柳叶轻飘飘落下,下面是一个又一个士兵,他们扑身上前,堆在地上,叠成小山,这些打过仗的兵好像忘记了东西从高处砸下来,砸到身上有多疼。小官人掉到他们身上,闷哼声过后,他摸着身下肉垫,有些茫然:“你们这是做什么?”
岳飞在心里为他们回答。
——因为,你真的为我们带来了一头牛。
他迟疑了一会儿,走过去将十六岁的青霓拉起来:“小官人可有恙?”
“本座没事!看看他们有没有事!”
那些将士也没事,就是被砸到的地方有些疼。高台说是高台,受限于时间与工艺,其实就两个人那么高,十六岁的青霓要不是往后摔,容易砸到后脑勺,将士反应也不会那么大。
“既然都没事,我们来说一说金贼的事吧。”
等人都扶起来,看过身体状况后,十六岁的青霓才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北方有金贼虎视眈眈,就算我们分了地,金贼也会来抢、来烧,孤城素来难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打过去,将金贼打出河北之地!打下来的那些地,就可以分给各位的子子孙孙!”
士兵们看向北方,眼神一瞬间变得不善了。
什么百战之兵!什么精锐之军!什么家国大义,民族存亡,都比不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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