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竹简的制作可不是砍个竹子,削个竹片就能直接写字的,它需要经历取材、修治平齐上下两端、去除竹节、打磨光滑书写面、烤干竹简、上胶使写字墨迹不会化开、将单片的简编连成册,如此繁杂的步骤,便象征着价格。
一枚竹片价值0.3钱,一部《诗》全书共39224个字,写在竹简上,共需要写1569枚竹片,也就是470.7钱,这都能买整整三百六十斤米还有剩余了!
贵。
太贵了。
非富足之家,谁会舍得拿出三百六十斤的米给孩子买回来六十多卷不能吃的竹简呢?
但是,桦树皮不一样!哪怕不免费,是同样的价格——树皮与竹片价钱相等,一片树皮能记五百字,一部《诗》也就79片树皮,23.7钱,差不多两匹布的价位,稍微有余钱的人家,咬咬牙那也就买了。
至于抄书的笔墨钱,穷人家可以选择拿刀削。
文道大兴!
“文道大兴啊!!!”
周青臣轻轻抚摸着那片写了小故事的树皮,就像是被美人计引诱了的人,对其爱不释手。
“怎么以前就没有人能够发现,桦树皮可以书写呢?”
淳于越也很惊喜兴奋,然而比起开始欢呼庆祝的博士仆射,他生性严谨,强压着喜意问始皇帝,“陛下,若是用桦树皮纸做书,终有一日,桦树越来越少,纸价越来越高,岂非又回到了往日情形?”
不用陛下回复,和他同来的其中一位博士就笑着开口:“淳于博士,这不用担忧,咱们剥一棵树的树皮,再种一棵就是了。”
淳于越没好气道:“你以为树的长成是地里的稻谷,一年就长好了吗?没有十年,树木都不算长大。”
纸张绝对是巨大的消耗品,光靠不停种树,谁也不敢肯定能不能保持“收支”平衡。
始皇帝一手支颐,似有些散漫慵懒地听着那些博士开始讨论,如果纸张并非无休止提供,朝廷要如何分配,才可以不浪费这一神物。
那必然是……
大多数分配给贵族,少许作为奖励,分给黔首之间有才能者。
这可不行。陛下心说,若这么分配,岂不是朝堂上的贵族之后越来越多?而且还会出现父亲死后,儿子继承父亲位置的场景。
并非暗箱操作,而是贵族精心培育的后代,的确有那个才华担任高位。
正如同王翦老将军。他当然相信老将军对他忠贞不二,但是,老将军亦在用心教导自己的子孙,教导出来的将才他难道还舍得不用?然而,假如军中连续二三十年,都由王家人担任主帅,那这到底是大秦的军队,还是王家军?
整个朝堂,同一家族的人多了,如果再碰上一位性情软弱,或是性情懒散的皇帝,被把持了朝政也并非不可能。
陛下若是去问神女,就会得知,他所思虑的情况,在后世拥有这么一个明确的称呼——
“千年世家。”
所谓,三代为门,五代为阀,十代成世家,如今虽有蒙家、李家、王家代代为将,尚不足五代,虽能敬称一声“将门世家”,但绝对到不了后世,能在改朝换代中屹立不倒的世家的程度。
若世家势大,则帝非帝,臣非臣。
“不必过虑。”陛下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案几,“朕早便命人去研制可书写的纸张,树皮纸仅是作为中间的承启。”
始皇帝心中也已做下决定:万一,造纸迟迟没有进展,树皮纸最先供应的,也绝不会是贵族。
而诸博士以为陛下如此说,必然是已经找到了造纸的眉目,皆是大喜,拜道:“陛下圣明!”
始皇帝:“除却树皮纸,尔等且再细看。”
皇帝都这么说了,拿着树皮纸的周青臣连忙翻来覆去看,可也没看出别的不一般来。
他将树皮递给淳于越,淳于越手指在墨上捻了捻,放到鼻下轻嗅,也没感觉出来是不是墨水有问题。
树皮在那些博士手中轮转,才终于有一个博士惊讶地“啊”了一声,“这……这上面的字,大小一致,就连两两相隔的空隙,都相同?”
“什么?!”那些博士将他团团围住,仔细去对比,发现的确是这样。
有博士惊诧道:“这难道是国师所作?”
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够做到如此精准吧?
始皇帝:“倒也可以说是国师所作。”
宦人上前,从博士手中捧过树皮,呈回始皇帝案上。他拿出一枚私印,于树皮纸上按出了赤色‘政’字。
博士们还在不解陛下为何要盖章,就听见陛下说:“国师提了一个法子,教吾等如何以印章之法,印刻书籍学说。”
淳于越很快就意识到陛下话里话外的意思,呼吸急促,“陛下,它——它印刻花费时长多久?”
陛下把玩着印章,似在回想:“五百名匠人一同刻模子,也就花费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就能印出来一篇五百字的文章!
满殿寂静,唯有博士们此起彼伏粗重的呼吸声。
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了,书籍不再稀有,只要有模具,只要有桦树皮,就能够一直复刻——
就能够,让天下人都有书可念!
他们错了,刚才的树皮纸算个屁的文道大兴!这个印章之法才算!
神女不愧为神女,随便一出手,就直指了天下士子命脉。
第76章 百家低头
始皇帝道:“朕预备办一物。”
陛下开口了, 其他儒博士只能够压着焦急与心动,去听陛下所说。
“此物名为‘县报’,以树皮纸为载物, 在其上书写刻印各家学说, 运往各郡县。”
始皇帝声音很沉稳, 说话不快不慢。然而,听话的儒博士却心跳一声比一声快, 一声比一声响亮, 几乎要听不清始皇帝的话语了。
不过, 那也仅仅是几乎。
“第一期县报, 尔等可将自己对于儒学说的体悟, 看法, 编写成文章,署名后送往……报馆——这一新的官署坐落在何处,待落定下来后,朕会遣人去告知诸位。”
这几句话比惊雷还响, 炸进他们耳朵里。
写文章?!
写出来的文章还可以送去诸郡县,供其他学子拜读?!
而且, 还允许他们署名?!
“咕咚——”
一位儒博士激动到直接两眼一翻, 晕了过去。
大多数文人求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名声吗!现今偌大一份名声成名之机就摆在他们面前, 县报一发,名字一署,真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里没摆镜子,几位博士并没有发现,自己眼底红红, 宛若那些逐利的商人。
淳于越心情也正振奋着, 忽而瞧见了始皇帝那双黑渊一般, 深不见底的眼眸,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脑子里蹿过一个念头——
是奖励。
这是他们陛下给儒博士的奖赏,奖励的是关于之前儒者低头,彻底归顺于他的行为。
可正因为是这样,才会让淳于越胆寒。
他环视一圈,大多数同僚目不转睛注视着陛下手中的印章,小心翼翼地流露着渴望。
他们想要名声!想要名声就会被始皇帝所掌控。世上并非没有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儒者,然而,大多数人,还只是拒绝不了名声的普通人。
淳于越无声露出苦笑,他不也差不多?早就低头的人,有什么资格痛心别人。
淳于越拱手作揖,低头:“陛下,臣愚钝,不知这文章是否有规范?”
始皇帝似乎露出一抹笑意,“卿自便。”
傻子才相信真的可以自便。
淳于越深呼吸一口气,试图缓下燥热的内心,一点一点去构思能够取悦陛下的规定。
首先,绝不能抨击朝廷,可以精准打击某位官员有问题,德不配位,但是绝不能上升到整个朝廷不行。
其次,不许使用儒学说里,对朝廷与君主不利的句子。
陛下不说,就是特许儒书里存在‘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这些对君王属于大逆不道的言论,但是,陛下绝不会希望在县报上看到诸如此类的词句。
最后,他们要成为陛下手里的刀,陛下要对准谁,他们就该刺向谁。
淳于越哆嗦着心脏,一字一顿,在心里对自己说:旁的都可以,最后一样,若有违道义,淳于越,你是儒者,你必须做一位忠君之臣,起到谏告陛下的职责,绝不能失去仁义之心!
淳于越的纠结无人知晓,殿中突兀响起不轻不重地敲击案几声,淳于越心口又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去,果然是陛下又准备说话了。
“县报的大小有限,并非能将诸卿文章皆刻印于其上,究竟登记哪几篇,还需诸卿自行商讨。”
好么,这话一出来,本来还在观望要不要“屈服”威势,是写阉割版学说还是头铁硬气试图据理力争的儒博士,心里天平立刻倾斜了。
“陛下,臣在家中经常写文章,兴许能合陛下心意。”
“陛下!臣已构思出文章的起合,半个时辰就能写出来交予陛下审阅!”
“陛下,臣……臣能立刻口述!”
“陛下,臣的文章,你说需要改,臣就一定改,绝不会嫌弃麻烦!”
陛下说:“朕需要诸位如同稷下学宫那般,与各家成骂战。明日午时,将文章呈上。”
儒者:诶嘿!骂战嘛,就是抨击别家的学说,这个我们熟!
“唯!”
*
当青霓得知秦始皇无师自通搞出来报纸后,都震惊了。
“虽然我知道汉朝就有邸报,记载了官方发布的信息,证明古人也不是不懂信息流通。但是,陛下脑子这么灵光,还真让我挺惊讶的。”
上天作证,她把活字印刷术送过去的时候,纯粹抱着一种,说不定始皇帝能用来做些什么的心态,可绝对没想到始皇帝能祭出报纸这样的大杀器。
雪貂蹦到案几上,探头去瞧送过来的大秦第一期县报,看完上面发行的儒学文章,捂嘴闷笑,噗嗤声断断续续从肉爪子缝里泄出来。
“秦始皇也太损了!”雪貂笑得尾巴绷紧成棍子,“报纸只有他家有,旁人没有,诸子百家看了儒家针对他们的学说,还没地方反驳回来,岂不得憋死。”
青霓抱着它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几天,就能逼得百家入咸阳。”
上过网的都懂,你要是放开了讨论,放开了对骂,说不定没几天就消火了,而你但凡搞禁言,堵着对家的嘴不让说话,哦豁,那可捅了马蜂窝了。
*
“他放屁!!!”
南郡一户人家,当家家主是一个温和有礼,从不与人脸红的中年人,然而,今日他从外面拿了一片写字的树皮回来后,就气冲冲进了家里,拔出挂在墙上的剑,往案几就是一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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