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瞳
不等陶二郎说话,小团子从随身的小布兜里翻出一张图纸,递给陶二郎道:“看看,认不认识?”
那纸上画的是胤祕记忆中的鎏金扁头镯子,有些润色,但大差不差。
很可惜,陶二郎显然对这些珠宝首饰不开窍,随便看了两眼不耐烦道:“什么破玩意,这是丧葬用的人俑店,不买别裹乱,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
小团子撇撇嘴,懒得搭理这醉鬼。
他将图纸往出掏的很随意,不小心带出一张有揉皱痕迹的麻纸,纸张显然已经用重物压平展过,在半空中滞了片刻,悠悠落在桌面上。
陶二郎捡起来,原本随手就要递还给小家伙,却在扫过上头的字之后忽然顿住,呼吸一滞,随即有些躁狂起来。
他半个身子扑在桌上,一双粗糙的掌心满是老茧,死死捏着这张纸,瞳孔放大魔怔般自言自语:“不可能,怎么会……你从哪里得来这纸……”
小团子被这人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抓住四哥的衣袖,将半个脑袋藏进去。
胤禛负手而立,联想到所有事件的发展,一个猜想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他伸手抚了抚幺弟的脑袋,将人护在身后,淡然迎上陶二郎的视线道:“有人要我们把它带给你。”
陶二郎听到这话崩溃,大吼:“不可能!她已经死了!”
这人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早就有些精神恍惚,口中絮絮叨叨念着纸上那句话,竟然就这么不顾胤禛二人,掀了帘子往后院走了。
小团子掏出脑袋,急道:“四哥,那张纸被拿走了呀。”
胤禛默默吁了一口气,轻声答:“无碍,已经知道了出处,拿便拿走吧。”
胤小祕听得一头雾水,挠挠头连忙跟上四哥,离开这个叫他毛骨悚然的地方。
胤禛当晚便叫贴身侍卫纳钦带了密信送去允禟那里——
“武陟教书先生系赵东宁,速速擒拿归来。”
*
旁的地方是春雨贵如油,到桃花汛期,河南却是正好相反。
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一时停了,刚见到太阳尖儿,又阴云密布,大雨顷刻间瓢泼般淋漓。雨停的时辰短,田文镜也只能将抢修堤坝之事尽量集中在雨小的时期。
屋檐上倾下一道道如银水柱。
胤禛带着幺弟走了厨房常用的小门进来,处处都能听到府衙内忙忙张张呼唤“藩司”的声音。
雍正掀了帘子进去,田文镜跟护着胤祕跟在后头,等门阖上了,他才头一次正儿八经给主子请了安。
胤禛抬手叫二人坐下,自个也坐在主位上:“治河进展朕已有耳闻,案子查得如何?”
三人各自坐一张长案禅椅,案头已经摆好了这位布政使费心思弄得一桌酒宴,算是简单的补个臣子接风礼。
田文镜原想着要帮主子试个毒,却被雍正拦下,示意他谈正事。
田文镜余光瞥一眼胤祕,道:“前日验尸当场已经完成,一人是死于绳索压迫,窒息而亡,绞刑骨折也对的上号,身体没有本能挣扎之外的痕迹,不过被水淹了这么多日,衣物和皮肉都损毁厉害,不能断定就是完全属于自杀。”
“另一具尸体新一些,断定是溺死,从指甲、口齿和内里各处都检查出黄河大堤之内的一中水生植物。怀疑,是跳河而亡。”
胤禛听着这些,丝毫没有影响食欲,动了筷子示意二人一起吃:“这个大赵氏的尸体是怎么被冲到跟小赵氏一起出现的,当时没有埋人?朕记得半年以上没有封棺,还在水里泡着的话,恐怕早就变成白骨了?”
田文镜点头应是。
说这大赵氏当时是下葬了的,只是小赵氏失踪之后,被人掘了坟,尸体不翼而飞,因而虽说去了半年以上,还是留有一定的皮肉和衣物。
他又道:“不过,两具尸体腐烂度太高,面部已经大部分损毁,只是这对孪生姊妹在后脖处都有个蝶形胎记,才确认了就是她们。”
胤禛对这一点不置可否。
小团子听着这些验尸故事津津有味,就跟他看鬼故事的时候一样入迷,连带着桌上的菜都变得更好吃了。
胤祕十分中意最中间这一盅“鱼虾笋蕨兜”。
他趁着四哥跟老田都没有说话,连忙夸赞:“这个鱼虾笋蕨兜比宫里的好吃呢。”
所谓鱼虾笋蕨兜,便是春日里采摘最嫩的笋和蕨菜,热水焯过,再将鱼虾切块上小甑蒸熟,加入各式佐料,与粉皮拌匀所得。
田文镜看看阿哥所指,苦笑道:“蒙小阿哥喜欢,臣给这道菜起名叫‘山海兜’,阿哥觉得新鲜,怕是因为这鱼虾都是河里现成的,都不用打捞,涨水起来又落下去,堤岸到处都是。”
雍正听出其中辛酸,刻意不谈沉重的叫他再伤心,笑问:“哦,这个名字有些意思,怎么想到‘山海兜’的?”
田文镜恭恭敬敬:“笋、蕨生于陆地,鱼、虾却来自水中,这两类原本此生都见不上面,却因着食味不期而遇,也算是一种造化。”
胤禛对这名字和寓意十分喜欢,赞叹着要回宫也将御膳菜单名改了。
三人默默享受了一阵美食之后,田文镜看雍正进食已经收尾,心情也不错,便起身从桌前绕到主位前头,揖手深鞠一躬。
“臣还有件事要奏。”
胤禛挥手:“讲,什么事如此郑重。”
田文镜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讲清楚:“此次验尸,臣命的是开封府仵作邢年主理,他近日忙不过来,便带着徒弟周宣一道查验。”
胤禛已经听那起子衙役提过,点头道:“此事不打紧,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田文镜咬咬牙:“方才臣提过,一女子是绳索导致的窒息而亡,另一女子却是溺死。先前也曾禀过圣上,大赵氏死时已有身孕。”
“可是,这两具尸体,却是溺死的人腹部微微隆起,身怀六甲,那窒息而亡的却没有。”
小赵氏可是黄花闺女,如何会有孕。
胤禛轻声问:“这两姐妹长得很像?”
田文镜点头:“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尸体如今何在?”
“……腐烂的厉害,已经裹了席子送去乱坟岗了。”
室内的气氛骤然诡异起来。
胤小祕听到这种毛骨悚然的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慌不择路的跑到了皇兄身边,埋头往他臂弯里钻。
胤禛知道这小家伙最怕鬼,由着幺弟闹腾,眉头却紧紧皱起,半晌出声问:“旁的仵作也是这个结果?”
田文镜意味不明哼笑一声:“邢年的徒弟不肯在验尸单上签字,跟他师父唱反调。这周宣是巡抚打过招呼的人,如今,没人敢插手进来作对。”
胤禛闻言冷笑。
看出皇帝的心情急转直下,田文镜不再多言,只等雍正拿主意做决定,他好去执行。
胤禛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幺弟的后背,就像是在给炸毛的小兽顺顺气。
半晌,他突然道:“朕已经知道赵东宁人在何处,你九爷如今正带了两个阿哥前去捉拿,快的话,这几日就能回到开封了。”
田文镜大喜,毕竟这赵东宁是本案最关键的原告。
为何突然撤了状子,匆匆离开开封府,始终是个迷。
胤禛看着幺弟又害怕又想继续听的小模样,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朕的意思是,今夜便带人去乱坟岗,重新验尸。”
正听鬼故事的胤小祕:???
鬼故事竟是我自个?
作者有话说:
胤祕:想去,但又不敢!
胤禛:没关系,朕帮你做决定。
啊,今天没了,加起来也一万字啦!明天再日我歇歇~
第76章 76
薄暮冥冥时分, 胤禛便带了开封府的邢年仵作,另加田文镜特意借来的两名仵作,一齐往北郊出城去。
乱坟岗便在这内顺城路之外。
胤小祕原本还扭扭捏捏扯着四哥的衣服不想叫他去, 听到皇兄要把自个暂时放在这府衙里,连忙把脑袋摇出了残影。
他满面惊恐:“不行不行, 万一碰上……有我在,我还能保护四哥!”
胤禛换了一身衙门官差的行头, 蹬了靴子,正感叹夜间便是下雨也不必担忧,闻言笑睨幺弟一眼。
也不知是谁怕鬼怕的整日乱叫唤。
看着小家伙一脸放心不下的样子,胤禛右手无意识捻动大拇指的扳指。驿馆被人监视着,只怕田文镜今夜随他离开府衙, 这地方也不安全。
他就是个操心命,只觉得幺弟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招手又把人叫过来一起带着出了府衙。
一轮像月如阳的模糊圆盘,遥遥挂在高空中。
出了城门之后,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味儿,众人沉默着跟在带路的邢年身后, 裹了蓑衣往城外密林里钻。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歇。
月色蒙上一抹朦朦胧胧的暗黄色,透过林中的树梢嫩芽时不时的映入眼帘。
这片树林的地早就被雨水浇透了,许久不见太阳, 水汽蒸发不出去,叫着里头湿腻腻的。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踩下去, 带着泥土再拔出脚来,都得费上不少工夫。
因着湿气重, 石头上和土路边缘的青苔连成片, 都快盖住了行人踩出来的小道。
胤小祕一脚没踩稳, 光溜溜的直打滑。
胤禛眼疾手快,大臂一挥将人捞起来,索性握着幺弟的小手,将半个人都快提溜的脚不沾地了。
小团子双脚在虚空中扑棱两下,低声叫唤:“四哥,四哥我自个走,这样你摔倒了我会被压扁的。”
胤禛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无奈的将人放了,就看小家伙提着一盏小巧的行灯,动如脱兔,丝毫不管脚底下哪处该踩哪处容易滑,就跟在宫中大雪天一般,呼啦啦跑到最前头,追上了邢年。
邢年低头一瞧,是田藩司嘱咐带上的小奶娃,粗声笑了笑:“怎的不跟着你哥,仔细摔倒了。”
邢年约莫四十岁上下,右脸上有两处伤疤,听说有一处是早些年验尸被蚀烂了,另一处则是被死者家属伤的。谷,估摸着是怕吓着胤祕,刻意避开了一侧脸,只叫他看到其中一面。
没想到,小团子却悄悄探头瞧了一眼,被发现了又赶忙缩回去,不好意思地指指自个脸颊:“你这个真好看。”
邢年:“这么黑你都能看到?”
胤小祕老实道:“嘿嘿,下午我就发现啦,怕你不喜欢提起呢。”
“这男人家倒没什么,不过也算不得好看,若是给你你要不要?”
小团子:“要!拿着这个吓唬侄子和哥哥们,教书的先生肯定也怕啦!”
邢年被逗得一阵大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胤祕戴着小帽的脑袋,道了句“臭小子”。
比起白日里的雨势,夜间已经是小了许多,打在春日新长出来的嫩叶和残冬枯枝上,发出“沙沙”声响。
胤禛与田文镜在后头,轻而易举就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抬眸望去,无意识地挑了挑单边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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