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且看样子还是要立即回宫的架势,用得着这样迫切?
容嬷嬷劝道:“就算多贵人料事如神,可阿哥所也不止咱们十三阿哥,还有其他阿哥跟许多奶母呢。”
心里却知道这话很没说服力,奶母子死了用不着挂白幡,至于余下的几个,可都还活蹦乱跳呢。
那拉氏苦涩道:“嬷嬷,若永璟真个不好,我一定得回去看看,否则恐怕抱憾终身。”
今年二月初十她母亲郎佳氏去世,那拉氏却正在南巡途中,未能见到至亲最后一面。这样的悲痛,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回。
就算永璟注定熬不过去,至少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得陪着他,否则那孩子得多孤单?
容嬷嬷搓着手,“明早也还来得及……陛下恐怕已经歇下了。”
本来娘娘跟陛下这一两年感情就颇淡,若再因为几句怪力乱神之说而起龃龉,实在不值当。
然则那拉氏决心已定,她冷笑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永璟却只有本宫一个母亲,他要怪便怪罢。”
容嬷嬷知自家主子性情倔强,再难扭转,唯有亲自为她戴上簪珥,送她严妆去往御前。
心里却不知该不该盼着多贵人的话应验——若应验了,娘娘免不了一场悲痛;若不应验,今次的工夫岂不都白费了?
次日一早,郁宛便听闻皇后漏夜请旨离了行宫,轻装简行赶回京城。
她没想到那拉氏行动这么迅速,可见母亲爱子之心当真胜过世上一切,还好那拉氏没供出她来——当然说了也不会信,她一个远方来的蒙古姑娘能感念宫中阿哥安危,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乾隆当然不会因此取消秋狝,莫说十三阿哥只是生病,便是真个夭折,两岁大的孩子也无须守亲丧,对他而言还是照常玩乐更要紧。
郁宛只能感慨,这世上多的是负责任的娘,却少有负责任的爹——又或者爹生的娃儿实在太多了,感情泼水般撒出去,也就约等于没有。
那拉氏没带上十二阿哥,一则他才六岁,回宫也帮不上什么忙;二则十二阿哥自己也想到木兰围场作耍,他对于生离死别毕竟一知半解,又哪里知晓阿哥所里的小弟弟正在鬼门关上徘徊呢?
这日皇太后叫了郁宛过去,郁宛以为要问责温泉之事了,哪知钮祜禄老太太蘑菇半天,却只嘱咐她好生照看十二阿哥,如今皇后不在,她这半个师傅得负起责任来。
郁宛恍然大悟,老太太自己是肯定不好意思开口的,当额娘的也不能管到儿子床上去;大概钮祜禄氏本意是让那拉氏来训斥她,哪晓得那拉氏连夜就走了,放她在这里不尴不尬。
所幸钮祜禄老太太不像心机深沉的,否则背地里磋磨她的法子太多了——要说这位老太太的福气是真好,在先帝雍正爷那儿并不算得宠,孩子也只生了弘历一个,可偏偏靠着这个独子一路升至贵妃,又当了四十多年养尊处优富贵无匹的皇太后,乾隆一朝的女人没有比她更自在的了。
郁宛实在羡慕。
但这位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喜欢她的,钮祜禄氏最讨厌的便是妖妖调调狐媚惑主的女人,她前半生的两个宿敌无一不是这款,早期的齐妃李氏,后来的敦肃皇贵妃年氏,幸而李氏失宠的快,年氏又是个病秧子短命鬼,否则不知要熬到何时。
到了本朝,钮祜禄氏第一讨厌的便是令妃,打着温柔体贴的旗号,干的尽是入不得她老人家法眼的事。乾隆那么抬举令妃,固然为感念孝贤皇后,可也未尝没有跟老娘作对的因素。
照钮祜禄氏看,新来的多贵人也很有几分令妃品格。
对此,郁宛觉得实在是抬举她了,倘若说前头那些宠妃都是烹饪精美的山珍海味,像她顶多是盘麻婆豆腐,仗着新鲜热辣还能嗦两口,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固然心里有着许多腹诽,当着皇太后的面郁宛倒还是客客气气的,问她老人家身子可好,这一路行来辛不辛苦——当然问了也是白问,历史上的钮祜禄老太太活得比她几个儿媳妇还要长呢。
钮祜禄氏慢悠悠地品着茶,从手指缝里瞥她一眼,“哀家看这几天你并未跟十二阿哥如何走动。”
郁宛心说人家是嫡子,她一个妾室频频造访算怎么回事?何况亲祖母在这儿呢,她身为庶母也不能太逾越本分去。
面上只含笑道:“阿哥不过让臣妾教些骑射,等到了围场再练也来得及,何况臣妾的车驾在最末梢,距离甚远也颇不便。”
以为如此就能免掉责任,哪知老太太沉吟片刻,却唤来心腹贵嬷嬷道:“传哀家懿旨,把多贵人的仪驾挪到近前来。”
郁宛:……
认真的吗?她只是个第五等的贵人呀。
然而钮祜禄氏言出法随,没多久,郁宛所在的马车还真就弯道超车——径直超过了庆嫔颖嫔及几个低位小主,几乎与舒妃平齐。
叫舒妃气得脸都绿了,偏偏她心中有鬼,不敢在这时候生乱——那日捉奸陛下疑没疑她还是两说呢。
只能干瞪眼。
郁宛没奈何,几乎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享受此等殊荣,十二阿哥永璂倒是很高兴,缠着她问东问西,一时问她草原大不大,一时又猜想上头的马多不多,会是何等高大健硕——总不能比他的头还高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得很快了。
郁宛看这小家伙的手指快要伸进冰碗里了,赶紧劈手夺过来,以免那上头色泽红艳的西瓜遭他染指。
永璂瘪着嘴道:“皇额娘又不在,干嘛不许我吃?”
郁宛道:“吃了拉肚子算谁的?可别给我招祸。何况阿哥没听过尊师重道这几个字吗?你先前已经答应将你那份给我,反悔可不是男子汉的做派。”
心里自然是想独吞的——这么一小碗哪里够分?她自己都嫌不足呢。
乾隆听她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言辞,心中又是一番天地,便笑着上前,“那若朕向你讨要,你也不应?”
永璂眼睛立刻亮起,觉得皇阿玛为自己讨公道来了。
皇权至上,郁宛勉为其难道:“陛下硬是稀罕这碗冰碴子,臣妾当然不敢不遵。”
以为如此就能令他大度放弃,哪知乾隆却是个坏心眼的,“这可是你说的,那朕恭敬不如从命。”
郁宛看他将魔爪伸向中间那块最大的浇了炼乳的西瓜,忙道:“您怎的如此不拘小节?那旁边有叉子呢。”
然后机智地将碗转了个圈,等皇帝再叉起便只有冰块了。
乾隆:……真是小心眼。
好在李玉又端了个满载的海碗,两人方才你一口我一口分食起来,永璂看得口水直淌,好容易悟到父皇也没有帮他说情的意思,便气嘟嘟地回祖母那儿去了。
乾隆叹道:“这孩子,真是娇惯得很。”
郁宛心说一碗冷饮就娇惯了,那皇家的子弟看起来比平头百姓还不如,虽然皇帝本意是怕冷食伤身,可这么馋着孩子,十二阿哥愈发念念不忘了。
乾隆冷不丁道:“你有什么主意?”
郁宛愣了愣,心说这人的话题跳脱得很,还好她悟性高,猜想是为教子,便道:“小孩子原也好哄得很,陛下不若将千字文圈出篇目,许他背出几篇,便赏半盏冰碗就是了。”
如此也不怕过量——反正背书对十二阿哥是天大的难事。
其实也就是设立一个奖励机制,既能让孩子得到进步,也解了馋劲。若实在怕泻肚,便少用冰,多加些水果酥酪之类的也就是了。
乾隆赞许地看着她,“你倒颇有孟母之风。”
郁宛:……
【怎么,还得给她颁个高风亮节的牌坊不成?】
生怕皇帝爷再给她寻些苦差事,赶紧岔开话题,“听说热河行宫住所已安置妥当,不知陛下将臣妾放在哪一处?”
山庄内的大小建筑共有一百二十多座,康熙爷时定了三十六景,到本朝又定了三十六处,名字还都起得怪好听的。
乾隆正为此而得意,欣然道:“朕自然不会薄待你,园中有‘金莲映日’一所,风景甚美,正合你居住。”
怎料郁宛又开始脑洞大开,【金莲,是说她像潘金莲吗?】
【万岁爷可真会选地方,那眼前的不就是西门庆?】
乾隆:……好像在夸他又好像在骂他,他到底该不该高兴?
第18章 迷路
乾隆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依你看金莲二字当作何解?”
郁宛当然不能让他瞧出自己思想多么龌龊,赶紧拨浪鼓似地摇头。反正女子无才便是德,装傻才是真理。
然后就见乾隆那双龙目愈发深邃,“卿难道没读过金瓶梅么?”
郁宛心头打鼓,难道万岁爷竟猜到了,不至于吧,他俩也就是炮友的关系,远不到心心相印的程度。
况且金瓶梅难道不是禁书么?还是她弄错了?纵使她愿意自比潘金莲,可皇帝绝对不会甘同西门庆相提并论的——他自诩风流而不下流的高端玩家,西门庆可实打实游戏花丛的浪荡子。
唯一的共通点大概是都长得很帅,颇有身家,还器大活好。
或者她可以说自己看过水浒传?那更不成,这在当朝算反书吧。
郁宛满脑子乌七八糟,乾隆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料得不错,这女子果然涉猎颇广,不但博古通今,而且杂学旁收,跟专精诗词的大家闺秀又是一种。
其实乾隆哪在乎她读什么书,难不成看了几部水浒就能造反称王了?他还没那么心胸狭隘。
当下微微笑道:“等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说完仍回皇额娘身边陪侍去——乾隆最爱在人前扮孝子,每每出巡几乎都寸步不离展示孝心,以致于钮祜禄老太太只能痛苦地享受天伦之乐,天晓得,她宁愿叫两个女先儿来跟前说书呢,谁乐意见这么一个好大儿斑衣戏彩?
郁宛则满腹狐疑,琢磨皇帝那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跟她共演一出活春宫?像框框梅里西门大官人跟潘金莲嬉戏葡萄架那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她下辈子还得做人呢。
七月二十四,仪仗终于抵达避暑山庄。郁宛望着眼前气势恢宏的殿宇,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之前经过的那个温泉别馆与之相比简直如沧海一粟。
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过如此。
当然她不能立刻就进去,得随在皇太后身后。
一众嫔妃团团簇拥着钮祜禄老太太,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老人家脸上就自然多了,她也不是头一回来,自然轻车熟路。
而如郁宛、伊常在、郭常在这批新进宫的就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钮祜禄氏说道:“行宫虽不比紫禁城齐全,也得有个章法,省得哪处失窃了闹起来,长了嘴都说不清。既然皇后不在,便由纯贵妃全权料理,愉妃协理便是。”
纯贵妃擦了很厚的胭脂,依旧盖不住底下苍白如纸的面容,叫人很怀疑她究竟为什么来的——舟车劳顿受这些辛苦,何必呢?
但她仍是恭谨地应了声是。
愉妃自然唯纯贵妃马首是瞻,她借了儿子永琪的东风才能陪同秋狝,自然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
舒妃则眼中喷火,连鼻孔都气得张大许多,往日娇美轮廓荡然无存。明明她也是妃位,皇太后却视若无睹,偏让个死人一样的纯贵妃跟木头般的愉妃来管辖公务,瞧不见她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么?
郁宛因为马车紧邻的缘故,不得不贴在她身侧,脸色着实精彩。
她很怀疑舒妃长脑子没有,人怎能自负到这份上?
莫说那两位都出自潜邸,侍奉皇帝多年,就单论地位,有儿子的总比没儿子的强吧,舒妃拿什么跟人家争?
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饭,舒妃有空在这里嫉妒别的嫔妃,还不如趁早向皇帝借种生个娃儿的好。
郁宛正漫天神游着,忽然感觉不远处传来一道极凌厉的视线,忙抬首望去,却见乾隆爷丰神俊朗的影子一闪而过。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似的?
郁宛抖了抖鸡皮疙瘩,赶紧站直,倒是不敢看热闹了。
其实乾隆并未听得十分清楚——他发现自己那听心声的本事貌似有些限制,离开三丈之外便无能为力。
不过借种两个字他并未遗漏,哼,这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种猪种驴?真是放肆!
随后郁宛便明显感觉皇帝有意远着自己,她也不介意,横竖万岁爷的喜怒无常她早就领教过了——根本她都不知这人脾气怎么来的,她又没惹他?
等进了园子,众人便如乳燕投林般各归其位。
至于郁宛则迫不及待想看看那“金莲映日”在什么地方,难不成真是个淫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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