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绿萼则是惊慌失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郁宛也不好怪她粗心,庆贵妃自己有意相瞒,自然不会让旁人拾到。她只交代绿萼,“拿去烧了吧,今儿的事咱们都得忘得干干净净。”
绿萼鸡啄米似的点头,她自然知道干系重大,倘被有心人发觉,莫说主子娘娘的清誉,便是她自个儿也将有杀身之祸。
等到香囊里在炭炉里化为一缕青烟,郁宛方才松了口气。她不知庆贵妃对那个男人含着何种感情,生前不能袒露,惟愿死后重聚首——但使有情人终成眷属,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亦在所不惜。
死亡,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新生?
*
庆贵妃的葬礼办得异常隆重,这自然是在皇帝准许下进行的,她跟苏佳氏、戴佳氏、那拉氏这些人不同,皇帝待她是不曾嫌恶的,只是自然而然色衰爱弛而已,而如今庆贵妃的骤然离世,亦勾起了皇帝胸中久违的回忆,他隐约记起那张与慧贤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原来那些人离开他已经这么久了。
乾隆惯例陷入emo之中,而郁宛早已习惯他喜怒无常,只交代李玉要好好照拂,便带着阿木尔回宫去。
因庆贵妃无亲生儿女,郁宛让阿木尔代为穿孝,当然还有几位皇子公主们,尤其是九公主跟十五阿哥,其实他们跟庆贵妃的感情还更深些,魏佳氏忙着打点六宫怀孕生孩子的那些年,都是庆贵妃在照拂的。
阿木尔比小时候沉静多了,她叹息道:“皇阿玛看起来很难过,他一定很喜欢庆娘娘。”
郁宛微哂,皇帝的喜欢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说他在意庆贵妃,怎么庆贵妃生病的几年又不见他前去探望?
这会子倒做出许多张致来,其实还是自我感动罢,再加上物伤其类——他曾经宠爱过的那些女人似乎就没见到有善终的,怕是乾隆自个儿也难免怀疑是否他命太硬。
当然,庆贵妃跟孝贤慧贤不能比,皇帝的失意也持续不了太久,只是盘旋心上的阴霾又多了一层罢了。
庆贵妃出殡之后,乾隆并未顺势取消秋狝计划,而是仍旧带着郁宛去了热河行宫。但这回尽管有阿木尔捧场,气氛却也未见得多么热烈。乾隆一路上长吁短叹,早没了狩猎的兴致,何况他的身子骨的确也大不如前了。
只苦了木兰围场的从人,白白准备许多活物,怎料万岁爷意兴阑珊,真是浪费感情。
象征性地打了几只狍子,重阳不到御驾便已回銮,而郁宛一行人也接到个意外的喜讯:冷宫里的惇嫔汪氏有身孕了。
来回话的王进保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实在是件怪事,惇嫔娘娘在冷宫待了快九年,早就跟外界断绝联系,是怎么凭空怀上的?
郁宛待要细问,见皇帝面色沉郁,不发一语,心内便是了然,冷静地吩咐道:“既如此,那就先将惇嫔接出来罢,有身子的人怠慢不得,让内务府仍旧按嫔位份例拨给便是。”
王进保见皇帝没异议,便答应着离去。
这厢乾隆拉着郁宛的手,颇为负疚地道:“朕也不曾料想……庆贵妃离世之后,朕心绪纷乱,本想去长春宫里坐坐,不知不觉却到了冷宫,朕那天又喝了点酒……”
其实当晚的事他已记不太清了,只是隐约想起汪氏肖似孝贤的容貌,一时百转千回,就想跟她说会子话。可到底召没召寝他却不知,敬事房亦未留档,哪晓得忽然间冒出个孩子了呢?
郁宛并不怎么伤心,这几年她虽是专房之宠,可她并没觉得皇帝就是独属自己一人的了——似乾隆这种男人,想叫他钟情不二,未免太过艰难。
她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幸好她没动心,否则今日便是下场。
郁宛宽慰道:“臣妾明白,可汪妹妹腹中怀的毕竟为龙裔,万岁爷还是该好好照拂,千万别叫她出差错才好。”
宫里已经八年没孩子降生,可想而知汪氏该引起多大的轰动,便是太后那边也会喜悦非常,而汪氏以前的过错,也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变得无足轻重。
至于乾隆自个儿,焉知他不是暗暗期盼着呢?永琰毕竟是他勉为其难的选择,可若有个更聪敏伶俐的阿哥能取而代之,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尽管汪氏腹中尚未知男女,但正因如此,才有着无限的可能。
这也是她价值所在。
*
重新搬回咸福宫的惇嫔显得分外扬眉吐气,在冷宫过了九年的苦日子,她几乎忘了眼前金碧辉煌是什么滋味,谁能想到她还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呢?
以前服侍过她的婢女都纷纷做鸟兽散,只一个叫岫云的留到现在,也实在是无处可去,不得不忍辱偷安讨生活——也幸而汪氏的脾气比先前收敛了不少,若仍是朝打暮骂,只怕她也撑不到现在。
可如今看着那个让汪氏翻身的肚子,岫云眼中流露出的并非喜悦,而是深深不安,“娘娘,咱们当真要这么做么?”
那日她可是瞧得真真的,皇上根本就没……娘娘也忒大胆了些,倘要是被人揭发出来,可比责打宫女的罪名还要严重得多。
惇嫔轻蔑地望她一眼,“富贵险中求,你若不愿意,大可以去御前检举此事。”
岫云连忙垂首,“奴婢不敢。”
她跟娘娘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即便告发汪氏,她也难逃干系。
汪氏嗤道:“谅你也不敢。”
她惬意地抚摸着簇新的酸枝木桌案,“内务府倒是惯会见风使舵,这么快就把好的送来了。”
想起冷宫里头那些霉烂生虫的家具,她便一阵恶心反胃,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是谁害她落得这般地步!
岫云凑趣道:“听说是豫贵妃发的话,皇贵妃如今不大管事了,宫里大半归豫贵妃做主,看来她还是挺厚待娘娘的。”
汪氏眼中透着阴郁的光,“什么厚待,不过是做贼心虚而已。”
以为好好让她将孩子生下便会既往不咎么?可偏偏这个莫须有的孩子,将成为豫贵妃的催命符。
走着瞧吧。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汪氏不但性情暴躁挞死宫女,也确实玩过假孕争宠这招,实属清宫奇女子了╮(╯▽╰)╭
第216章 苦心
惇嫔突如其来的身孕令阖宫为之震动。
翌日来请安时, 皇贵妃的永寿宫罕见地坐满了人——魏佳氏这一年断断续续生病,自然也免了不少的请安,后来虽得复原, 可那些躲懒惯了的嫔妃们,难免存些轻慢之心, 因而总有借故推脱的。
也是魏佳氏威望日衰的明证, 她从来不处罚嫔妃,这对守规矩的人固然是好事, 可对不守规矩的人来说却也是纵容。
郁宛总觉得魏佳氏学先皇后学偏了样, 她不信孝贤会这样软善可欺, 一个能令阖宫上下争相缅怀的皇后,必定是恩威并重的。
自然, 魏佳氏可能觉得出身受限,非怀柔不足以笼络人心, 可她一味地宽仁待下, 其结果却是令两边气焰此消彼长,都知道皇贵妃说话还不及贵妃管用了。
郁宛自然是恪守本分,她对魏佳氏没有多尊敬,不过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要想不被人抓住把柄,首先就得不出错,故而每逢晨会郁宛都掐着点到,不早不迟, 风雨无阻, 她跟魏佳氏始终维持在克制有度的同事关系, 再进一步是不能了。
哪怕她俩曾有过庆贵妃这个共同的好友, 但庆贵妃走后, 她俩依旧是点头之交,如此而已。
郁宛并没因汪氏遇喜担心得睡不着觉,诚然汪氏重新获宠冲击最大的将是她,但,郁宛自信已不是刚进宫时那个懵懂无知的新人了,她有十七年的经验,还有高居贵妃的尊位,足以应对一切突发状况。
去往永寿宫前,郁宛惬意地用了顿早膳,又亲手给阿木尔布置了篇功课,省得这丫头尽是一副看八卦的模样,又想偷懒。
众人见贵妃前来,齐刷刷向她起身施礼,郁宛姿势优美地道了声平身,又上前问魏佳氏安好。
魏佳氏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显然未料到郁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但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温声请她就座。
郁宛环顾四周,只见最为人瞩目的汪氏却没有来,这可不像她以前的做派,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她修行之后变聪明了,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干脆避避风头,好保护自己跟腹中孩子的平安;其二,便是恃宠生娇,仗着有孕故意不来,明摆着给皇贵妃和贵妃脸色看。
对于大多数羡慕嫉妒恨的嫔妃,自然更倾向后者。
舒妃从八公主夭亡之后老实不少,可积习难改,仍不禁流露出酸溜溜的口气,“惇嫔未免也太猖狂了,这才刚迁出冷宫,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知所谓。”
没人接她的话茬,郁宛在端详护甲,觉得用凤仙花汁染的还是差那么点意思,忒容易掉色,有没有半永久的?
魏佳氏亦沉默不语,仿佛没听见这话。
舒妃只能背过身去跟颖妃咬耳朵,“难不成两位娘娘也怕了汪氏?一听见名字就闻风丧胆似的。”
颖妃没好气道:“你不怕,你去御前闹吧。”
明知道怀孕的女人是块烫手山芋,谁敢上虎口拔牙?设若汪氏回头闹将起来,保不齐吃不了兜着走。好歹忍过年关,等胎气坐稳便没事了。
舒妃兴味索然,还以为汪氏的到来能令宫里热闹些,哪知一个个都成了佛爷——真怀念戴佳氏活着的时候,她俩这对卧龙凤雏多有意思啊。
众人也都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吞枣没什么滋味儿,可到底还是有些隐隐期待:皇贵妃失宠多年也就罢了,豫贵妃这样宠擅专房的,真能容忍别人在她头上撒野?怕是留有后手,所谓真人不露相、笑里藏刀即是。
这么一想倒觉舒服了些,实在汪氏为人讨厌,若豫贵妃真个出手料理了她,倒帮她们出口恶气呢。
散会之后,魏佳氏将郁宛单独留下,对她道:“本宫知道惇嫔出来,妹妹必然会受些委屈,也请妹妹看在她腹中天家血脉的份上,千万饶恕则个。”
说是劝告,其实也有点提防的意思,毕竟郁宛这几年料理宫务下来日益娴熟,她想做点手脚,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
何况年老之人总是分外垂爱幼子,倘若汪氏生下位公主,皇帝分在阿木尔身上的心自然便少了。
魏佳氏怕她糊涂之下做出错事。
郁宛笑道:“谢姐姐提点,但,您实在是多虑了。”
她不觉得汪氏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就算等她平安生产完,皇帝顶天也就给她个妃位,难道还能许她当贵妃么?历史上她那样千伶百俐,屡作不死,照样也只是以妃位下葬呢。
郁宛好奇魏佳氏抱着什么心态,“姐姐不怕惇嫔诞下皇子么?”
魏佳氏叹道:“怕,可又能如何?是万岁爷临幸了她,本宫既阻止不了,便只能帮着安顿。”
她又有一重隐秘的心愿,汪氏生得那样像孝贤皇后,她的孩子会否也像端慧太子;若真如此,她将这个孩子平安抚养成人,也算全了孝贤皇后的遗志。
郁宛:……
这人完全没救了,看她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又口口声声因果轮回,怎么不去学佛?
她还有一事要跟郁宛商议,“万岁爷只下旨让惇嫔迁出冷宫,此外未置一语,本宫想着,不若先晋了汪氏位份,也好让她安心养胎,你意下如何?”
当然晋位得皇帝同意,她先跟郁宛提起,自是希望她能帮忙说上一嘴,到底皇帝对那晚的事懊恼着呢。
郁宛很干脆地拒绝了,她可没魏佳氏那般大度,就算要扮贤惠也不想用这种方式,短暂提高一下待遇倒无妨,晋位的话汪氏可就太得意了——郁宛不跟她计较,可也不代表要像春风一般温暖。
魏佳氏就知道她还是嫉妒,只得叹了口气,暂且作罢。
回宫之后,郁宛检查了阿木尔的功课,确定是她一笔一画亲自完成,并未找人代劳,这才点了点头,让她自去作耍。
以往的阿木尔是会如乳燕投林般飞奔到庭院里去,这回倒是多看了郁宛两眼,想要说点什么——显然她已听闻外头的风言风语——可最后也只是挠了挠头,略带沮丧的出去。
她觉得她帮不上额娘的忙,而且宫斗这种事距离她们的日常已太遥远了。
新燕笑道:“格格还是想为您分忧的。”
郁宛轻轻摇头,“我没事,她管好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身为家里的大孩子,乍一听闻父母要生二胎,不知是什么心情。郁宛那时候倒还好,蒙古女人生娃就跟下崽似的,本来也没怎么断过,反正一捧苞米一碗羊奶就够活了,可对宫里的金枝玉叶而言,想必更注重精神感受,何况阿木尔当了她老子十多年的小棉袄,如今眼瞅着多了个分宠的,总难免会有些低落。
新燕沉吟,“娘娘当真不怕么?”
郁宛失笑,“怕什么?”
怕汪氏母以子贵后来居上?可她已经是贵妃了,汪氏无论如何越不过她去,比起宠爱,郁宛更看重的倒是实际待遇;至于阿木尔,反正再过两年也得出阁,即便真有个小格格取而代之,那也是后话了,影响不到阿木尔的终身。
且不知怎么,郁宛总怀疑汪氏这胎有些蹊跷,虽说按照历史进程推算,汪氏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段怀上和孝的,可那时候她毕竟如日中天呀,误打误撞中了一次也不稀奇;如今的汪氏却失宠九年,皇帝只到她那里过了一夜就有孕了,这准头未免太足了些,真叫她生出个全须全尾的下来,那乾隆倒成神射手了。
新燕大惊,“娘娘怀疑惇嫔假孕?”
郁宛忖道:“倒也未必,兴许太医院误判了也说不定。”
她看那些民间故事,就有妇人因为求子心切导致脉象紊乱的,兴许汪氏日思夜想有个孩子翻身,才出现类似喜脉的征兆。
不管怎么说,郁宛都决定静观其变。因此她才没同意魏佳氏给惇嫔加封——万一是场乌龙,不就等于汪氏白赚了个妃位么?
当然,这还得在汪氏无意的前提,可她若有意为之,那郁宛更需戒备了,考虑到汪氏以前就有设计戴佳氏的前科,郁宛可不想中了暗算,无论汪氏想赖在谁头上,反正不能是她!
郁宛叮嘱新燕,“往后汪氏若是单独上门求见,不许让她进来,吃食之类也别往咸福宫送,她若有缺的,只管问内务府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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