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康熙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他被忽悠得感觉敏若好像得了什么大病一样,短时间内两次昏迷与发热也确实很吓人。忽然听说敏若有好转,便又想起了萨满喇嘛们的话。
敏若前两日发热发得厉害,总算有一日退了热,前一夜听殿外好像落了雪,躺在床上抓耳挠腮地心痒痒,可闭着眼睛想也知道兰杜不可能让她到窗边去看,只能长叹一口气,玩弄手指消磨时间。
没错,兰杜现在连书都不许她看了。
真是反了天了!
被兰杜管得死死的、没有一点耍赖余地的敏若,以一种完美的咸鱼姿态瘫在床上,仰头望天,留下龙王悲愤的眼泪。
她正在脑子里侃大山消磨时间,忽然听到几声闷闷的敲窗声,短促的两下,清晰有力。
敏若一下子清醒过来,整了整被子在床上躺出端正矜雅的姿势后阖上眼。
康熙没带大摇大摆的仪仗,也没带许多宫人来。他径自进了永寿宫,问迎出来的兰杜:“贵妃怎么样了?”
“娘娘服了药,说有些困倦,眯着呢。”兰杜恭谨回道。
康熙点点头,“无需通传了。”
言罢,抬步往敏若寝殿去,进殿见敏若果然阖眼似是睡着了的模样,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时心里百感交集,顿足当地。
兰杜走过去轻声唤敏若,敏若带着几分疲倦与虚弱“醒来”,见到康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康熙忙快步上前按住了她,“你就不要动了。朕本就是想来瞧瞧你,若还折腾你一番,病反而重了,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敏若听他这口气,就知道出宫的事十拿九稳了。
她虚弱地扬唇一笑,道:“那便承您隆恩了。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妾叫瑞初去公主所找她姐妹们了。早知道便不让她去了。”
“朕是来瞧你的。”康熙拍了拍她的手,“孩子不在也好,咱们两个说说话。”
敏若温顺又似乎有几分感动地点点头,康熙握着她的手,道:“天气愈冷了,朕的事务也多,不能日日来看你,你要好生珍重身子,安心养病——你们要照顾好娘娘,等娘娘身子痊愈了,朕重重赏你们。”
兰杜等人齐声应是,敏若笑道:“她们已照顾得十分周全了,兰杜将妾看得紧着呢,不许翻书,也不许多用神。”
康熙肃容道:“正该这样。……前日见平妃,她说这段日子宫里人心浮动、言语混乱,让人烦心得很。朕想着,宫里向来是这一点不好,没个安静时候。你这病拖拖拉拉地,多少日都不见好,想也是宫里不消停、让你不能安心静养的缘故。朕想着,你不如去畅春园住段日子,那边风景也好、也清静,安安静静地休养上一段时间。”
他说着,目光也在注意敏若的表情,见敏若似乎有些惊讶,言罢后,低声问:“你不愿意?”
“倒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这年底下了,妾出宫去养病,若有什么风言风语,您可得替妾挡着。您知道我不爱搭理那些事,可多了也怪恼人的。”敏若知道康熙支开她的意思,无非是想将后续的事情低调解决,不想让她发现“索额图在其中做的手脚”。
这本就是在她的计算之内的,她对康熙也从来没抱过什么希望,自然不可能有所谓的“失望情绪”,心里微微一松,目的达成,她又算准了一把。
同时,她出宫之后,京师内或许会兴起更严重的风言风语,康熙正好借此机会清理一番,名正言顺。
一来清一清几年来随着太子长大、大阿哥与太子针锋相对而浮躁起来的人心,二来也彰显一下对她的恩宠,安抚钮祜禄氏。
这一局,她和康熙算是相互利用,最终都能达成目的,所以敏若算计起康熙的愧疚情绪来,也没有手软。
听她这么说,康熙心里也有几分复杂,面上无奈地摇头,道:“朕还能让那些琐碎事扰到你不成?……就叫安儿留在宫里继续上学吧,有他兄弟们作伴,你不必担心他。瑞初……”
这一回算来吃亏的本就是敏若,他也不忍心叫敏若一人孤零零地出宫休养,思来想去,还是女儿陪着去更好。一来告诉有些人贵妃并非失恩于御前,二来也好叫敏若有个人作伴。
他虽舍不得又要许久见不到女儿,思来想去,却还是瑞初陪伴敏若出宫休养最好。
敏若已轻声请求道:“就让瑞初跟着妾吧。她还小,将她放在宫里,妾也不安心。”
康熙已是无奈,“瑞初已经十一了……也罢,就让瑞初陪着你去吧,不然朕也放心不下。”
敏若才笑盈盈地看向康熙,道:“妾谢过皇上恩典了。”
康熙见她并未勉强之意,才彻底放下心,心里又忽生出几分感慨,“朕知道,比起在宫里,你更爱在外面住……若人人都有如你这般的平和心性,能学一学你的宽厚无争,这世上便没有那么多事端了。”
这些年,他对索额图也算容忍再三,不过看着他是元后外家,太子要在朝堂上立足还用得上索额图的份上。可他如此恩宽,却纵得索额图不知深浅了!
敏若、法喀和胤俄已退让至此,索额图竟还步步紧逼,甚至试图……以巫蛊之术诅咒敏若,究竟是何居心?
巫蛊之说玄之又玄,世人对它总是会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理解。至少在现下看来,母子女间血脉相连,曾为一体,无论母还是子,只要一方受到针对和诅咒,那另一方也会受到影响。
康熙听到这个说法后,心中所索额图的怒火更甚,此刻隐忍不发,只因巫蛊之说闹出来实在太过难看,何况还是重臣、外戚诅咒贵妃。
为了太子的颜面、为了大清的颜面,他不得不将这一关遮掩过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里的怒火却没有一分一毫的减轻,听暗中到索额图府上抓人的侍卫说那喇嘛已经逃之夭夭,不见踪影,康熙也只是冷笑一声——
什么逃之夭夭不见踪影,恐怕是索额图发现自己做的好事败露,已经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康熙与索额图多年君臣,他清楚索额图有这个狠心。
那也无需继续查下去了。因为再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痕迹。以索额图的狠辣,定然已将涉事之人都处理干净。
不过没关系,这件事,他在心里,给索额图记着呢。
敏若面上轻笑着低头,心里也同样嘿嘿直笑。
这样想就对了!如此宽厚无争的我,怎么会诬陷别人呢?怎么会给大清的国之栋梁、您的股肱之臣扣黑锅呢?
索大人,你就认了这口锅吧!
算算时间,那位在索中堂府里每日兢兢业业熬药的喇嘛先生也该遁走了吧?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魔法世界,她一定会推荐那位江湖骗子先生去霍格沃茨熬魔药的。真是一把好手啊,又能忽悠索额图,又能熬恶心人的苦汤子,技能两把抓,样样都能使,他不发财谁发财?!
康熙可不知他身边这位宽厚无争的贵妃都干了什么好事,见敏若答应得如此痛快,他心里唏嘘感慨之余,又赐下了丰厚的赏赐作为补偿,补品、金玉、绸缎、珍珠、皮料……
源源不断送到永寿宫的赏赐,既让康熙自己心安,同时也在对外昭示着永寿宫恩眷不改。
敏若现在连发财了都懒得感慨,她现在实在是阔得很,倒也没那么在意康熙送来的这些东西。康熙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她急着黛澜畏寒、书芳又有了身孕,便将那些皮货拣好的都给二人送了去,阿娜日见者有份分到一对闪耀的金钗。
“你哪日动身出宫?”阿娜日问道。
“约莫就是这几日了。皇上昨儿命内务府遣人去收拾畅春园的房屋,三四日内应该便可以了。”才怪!
畅春园的房子一时半刻是不能修好的,不然她怎么去自己庄子上住?
阿娜日听她这么说,笑道:“你这会,恐怕恨不得养乐斋忽然有根柱子倒了,畅春园再好,也不如你自己的庄子待着快活。”
“知我者,阿娜日也。”敏若笑吟吟地道,只是她风寒尚未痊愈,说话时还带着些鼻音。
阿娜日陪她坐了一会,倒了去陪太后跪经的时间,便起身离去了。
等她走了,敏若侧头看向兰杜,兰杜点点头:“都安排妥当了。”
兰杜办事一向妥帖,敏若再不操心那些,安心等着康熙来跟她商量换地方。
想当年,她想到外面度假小住,顶多磨一磨自己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帮腔,现在呢?这一环套一环的算计,她使起来倒是信手拈来的,但为了保证计划稳妥进行,少不得在其中费些心。
她又难得染一次这样严重的风寒,每日头疼流涕便闹心得很了,再想这些事,真是感觉烦人。
总算,快要落定了。到了宫外就好了,有兰杜她们,她大可以安心做个甩手掌柜,晾她自己的鱼,唯一需要她用心做的事情,便是整理那些凌乱的手稿。
见她垂眸坐在炕上没言语,兰杜知道她这段日子身体不好受,便笑着端来一盏羹,轻声道:“银耳羹,润肺的。乌希哈文火炖了半日,您好歹用一盏。”
敏若点头示意她放下,兰杜笑着继续道:“等出去就好了,也不知这时节,和水塘里的鱼还能不能捞着了?咱们夏日做的铁盘、铁架子,当时天气炎热,吃了两顿烤鱼您便上火了,嘴角都起了燎泡,如今可不怕了,可放开了吃。只是这段日子您还是得好生服药,病好了才有那些消遣呢。”
敏若知道她是哄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无奈,轻轻白了她一眼,嗔道:“你拿我当安儿哄呢?”
二人嬉笑一番,敏若用过汤品,没多久吃了晚膳、服了汤药,便入内室睡下了。
日落之前,内务府的人快马回来报信。养乐斋的窗子坏了一扇,还有屋头的瓦片有些需要替换。
康熙思忖再三,与敏若略一说此事,敏若道:“那头久无人住,有些损坏的地方也在所难免。您又何必生内务府的气?依妾想,不如就带着瑞初去庄子上,那头的屋子院落,迎冬一年到头都照顾得好好的,去了就能住。”
康熙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你那几个打小上来的人倒都是很能干的。……只是朕想着,你说是出宫养病去的,到行宫别院也就罢了,去了你自己的庄子上,外头难免有人多想,风言风语,恐怕也不好听。”
“什么风言风语的,妾在宫里,您如此的恩眷厚爱,尚且有人看不清楚,可见他们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们想看的。……其实南苑西苑都好,只是您已这么说,妾还就想到庄子上住去了。那可是您赐名的庄子,牛痘和治疟疾的药都在那里被研究出来的,哪还有人敢说三道四?”敏若轻哼一声,“一群成日家闲得只能如内宅妇人一般磨牙的!”
康熙无奈看她一眼,敏若又讨好地笑道:“何况不是还有您呢吗?”
“你呀!就是这张嘴刁钻。”康熙摇摇头,但仔细想想,他觉着敏若到庄子上静养倒也未尝不可。
便如敏若所说,真是叫那群人闲得,敢对宫中人事说三道四,还看不起他亲口赐名的庄子?
如今朝野内外,哪家子弟没种过牛痘?康熙早年都想把那庄子要过来打造成大清福瑞之地了!
后来想想,终究是钮祜禄氏的产业,才作罢了。可他心里却着实觉得那是个好地方,毕竟给他带去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先是给了他蒙上苍厚爱的好名声,后来那“治疟神方”又治了他的病。
过了半晌,康熙道:“你说的倒是也有理,朕再想想。”
敏若知道他已被说动了七分了,笑着应道:“妾听您的安排。您怎么打算,只管知会妾就是了。咳咳——咳咳咳,皇上恕罪,您还是别在这久坐了,妾的病若过给您了,可真是天大的罪过。”
说完,便不住地咳嗽起来。兰杜忙端润喉的茶汤来,康熙瞧她如此难受的模样,终究同床共枕、相伴多年,心里又怎么好受?
他长叹一口气,道:“你好生歇着,朕叫富保带稳妥人护送你去庄子上,叫窦春庭也跟着去,不然朕放心不下。”
敏若闭目胡乱点点头,又咳了几声,嗓子嘶哑,兰杜见了心疼得不得了,康熙又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了。
“主子,快用些茶汤。”兰杜道:“这个时节,新鲜的梨子也不不好找了。乌希哈蒸了个鲜橙,等会端来,您好歹吃两口?总是这样咳下去可不是事啊,别再咳出喉疾了。”
敏若摆摆手,等顺下那口气,才道:“没事,我心里有数。才有几分是故意的。”
后一句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兰杜耳边说的,才叫兰杜听清了。兰杜猛松了口气,低声道:“您可吓死奴才了……呸呸呸。您快再用两口茶,蒸橙还是要吃的,洒了一点点盐巴,上回见辛掌柜,她说这样做对嗓子最好了。”
敏若有些无奈,知道她是真担心着急,便也没有拒绝。
康熙没多迟疑,便敲定了敏若带着瑞初去庄子上休养之事。宫里筹备此事的动静不小,全套贵妃仪仗出宫,消息很快传到宫外,一时城内官邸,大多都在议论此事。
都在讨论,贵妃是否真正失宠于御前了。
虽然皇上给足了贵妃脸面阵仗,可这都冬月了,还借着养病的名义送贵妃出宫,别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一时宫内也是人心浮动,想要打探永寿宫消息的数不胜数。
敏若顺手往康熙那递了两桩内务府的把柄。她费劲巴拉地(并没有)搭好了这个台子,不搞内务府一把可惜了。
物尽其用嘛,折腾一会,总不能就欺负索额图一个,还得有人跟他分、担、分、担。
养乐斋的事是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可自出安儿之事后,她在畅春园里住的那段日子,内务府便在用度上几番试探,她一直没搭理,还真叫他们以为她几年没动手就变好性了?
那窗子是她回去之后刻意弄坏了新换的,她在内务府的人手发现有人意图从中偷工减料赚好处、以低于贵妃位份的规格置办时曾请示过她是否要出手敲打一番,被她拦住了。
若是敲打了,叫他们把好料还回去了,那她不是白祸害那扇原本的好窗子了吗?
不过窗户那一步棋原本是预备明年再去畅春园时用的,哪成想今年就有机会用上,也真是巧了。
索性,直接把赫舍里家在内务府的人脉都拔了,至于其中误伤到那个,那可不能怪她。
毕竟会被康熙查出来的,哪有无辜的?
内务府之事,康熙其实未必不清楚。只是在他看来,奴才忠心、能用,那稍微贪一点、富一富自家人也无所谓。
可伸手到贵妃用度,伸手到后宫日常钱粮上,就犯了康熙的忌讳了。
从前甚至有低位小嫔妃为了日常用度,不得不百般想法子、套关系讨好内务府中的大小管事。
若非书芳与几个低位嫔妃关系不错,偶然交谈间发觉了,连着惠妃和荣妃狠狠敲打了一番,恐怕那种事情如今宫里还有呢。
这不也算是骑在康熙的脖子上为难他的女人了?
事情捅过去了,敏若就不再关心康熙的心情了——生气是必然的,康熙越气,内务府的人和索额图越没有好下场,她关心什么?不在旁边煽风点火就够意思的了。
……虽然她人都走了,想要隔空煽风点火也属实有些难,需要费点力气。
康熙到底是精明果断之人,三线并齐,他选择先解决索额图巫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