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敏若思来想去,看着安儿坚定的样子,还是轻叹一声,铺开纸笔,另些一纸文字。
纸上写安儿的年庚八字,贴末为“爱新觉罗门妇钮祜禄氏女诚拜”。
“诚意都在这了,额娘能帮你的就是这些,去吧。”敏若一面将纸折起来,寻了个荷包装上给安儿,一面道:“若是有门,我会叫你舅母帮忙往她家行走。若是无门,豁达洒脱些,能做到吗?”
安儿抿抿唇,用力点了点头。
他一把抱住敏若,道:“额娘放心,您的嘱咐,儿子都记下了。”
他重新冲敏若一拜,“儿明岁一去,又是一载光阴,提前拜祝,愿额娘保重身体,一岁无疾无忧,长展欢颜。”
敏若摸了摸他的头,没说什么。
这门婚事能不能成,只看安儿的诚意能不能打动人家了。
无论怎样,安儿喜欢,她都会支持的。
能轻狂随心一回,无论最终成与不成,都不枉年少,不枉活这一生。
但说实话……她对安儿抱的希望不大。
他和人家姑娘的缘分,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坎坷重重。
还是那句话,她若是人家姑娘的父母亲人,也绝不会让女儿嫁入皇家。
尤其如今这朝代,那姑娘还偏偏生在南地的书香世家,家人还偏偏各有所学,各从其师长。
反正无论如何,站在作为额娘的角度,她还是希望这小子能走一回狗屎运。
没准他还真能凭诚意把人家姑娘的家人给打动了呢?
阿弥陀佛哈利路亚……算了她还是祝安儿幸运吧。
万一她这常年心里诋毁神佛不虔不诚的,再把人家给得罪了呢。
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精神意志坚定如钢铁般的唯物主义战士敏若稍微唯心了那么一咪咪。
年后,出了元宵,安儿很快打算启程。
从北向南,是一路走气候一路暖和的,但法喀如今还是个脆皮,海藿娜还是收拾了许多厚实皮毛棉衣。
一家出动,行囊不少,法喀说是去赴任的,倒更像是举家搬迁。
这个两江总督一封下来,可以说是举朝震动,从前在京,九门提督也好、领侍卫内大臣也罢,到底都是在京,一下外放,一方大员、封疆大吏,康熙又明白地表示外放就是为了让法喀在气候温暖之地将养,这样的用心大方,朝中人少不得好好再掂量掂量法喀的分量。
连带果毅公府近支满门和宫里的贵妃娘娘。
安儿溜得快,没给人抓住他的机会,康熙去年用儿子溜了一回臣子,这回许多人下注谨慎些,尚还处在观望状态,见安儿溜得这样潇洒,便知道这位十爷是真无心夺嫡,心中不由失望又惋惜。
康熙去岁遇刺的背后之人还是迟迟没有查出来,便成了一桩悬案。富保与康熙的另一位心腹主办此事,为此挨了康熙不少批,煞是可怜。
幕后之人藏得越深,敏若心里的猜测便越远。
春日静彤又来信,信上表明她胎像稳固、身体一切都好,又送回许多特产。
节礼一切如常,其中比较特别的是两张狼皮褥子,并非是他人所敬,而是静彤年底亲自猎狼得了两张好狼皮,鞣制好了,特地孝敬康熙一张,又想到锦嫔畏寒,特送回尽孝,请珍嫔冬日为避寒之用。
在给敏若的信中,她浅浅提了两句,又请敏若帮忙嘱咐锦嫔千万珍重身体。
往年给各人的信都是专门写给各人的,今年忽然提起让敏若嘱咐锦嫔珍重身体,实在突兀。
敏若越看越觉着不对劲,思来想去,命人取了一瓶药水来,涂在信件正文最后一行后面的留白之处,不多时,纸上显出六个字来。
“策妄阿拉布坦”。
狼皮,年底所得,身体。
敏若定住心神,将那张信纸随意往笔洗里一扔,引火焚烧。
今岁静彤写信用的是最常见的信纸,她嗅了嗅上面的墨香,翻出一盒墨来,铺纸研墨,落笔便是静彤的字迹,每个字都与静彤原本的那张信如出一辙,就连字与字之间的间隔都没有一丝分别。
一纸既了,她方才将那张信放在一旁晾着,又另取信件,开始给静彤写回信,兰杜按她的吩咐配了矾水来。
照常关心静彤身体,谢过静彤对她身体的关心,又表达了自己与静彤一样的思念之情之后,敏若又表示她会关注锦嫔的身体。
信中笔触带着淡淡的思念与关怀之情,一切悉如往常。
信末留白上,却落笔写下无痕的四个字。
“朝中何人”。
静彤有孕,策妄阿拉布坦心急打算对康熙出手,这在情理之中。但仅凭准噶尔部的势力,还是在静彤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足以策妄阿拉布坦将手伸到木兰围场里。
要么是与内藩蒙古有了勾结,要么就是朝中的重臣。
而朝野中能将手伸到围场里的人也无非就是那几个。
将信封好,敏若闭上眼,靠在椅子上没言语。
兰杜未打搅她思考,轻手轻脚地收拾书案上的东西。
敏若忽然道:“我记得去岁朝中有人以弘皙天资颇慧,少有仁善之心,请立皇太孙?”
这是个疑问句,却并不需要兰杜的回答。
她指尖轻轻敲着书案,口中喃喃道:“索额图,索额图……”
兰杜低头未语,敏若轻轻吐出一口气。
还不是时候。
“三十九年了啊。”敏若忽然望着窗外,叹道:“一转眼,我也四十二年了。”
兰杜轻声道:“您心胸豁达,性子乐观,任谁见了不说您是二三十岁的模样呢?”
“你怎么也学起安儿了?”敏若睨她一眼,轻笑笑。
安儿与法喀一行人元宵之后动身启行,启行前康熙带敏若去送了一程。
法喀已能下床走动,只是因伤了脏腑,太医嘱咐千万小心,海藿娜便不大敢让他动弹。
君臣挥泪一把,临到姊弟别时,法喀如少时一般扶着敏若的膝,眼中含泪,道:“弟此去,不知何年归,姐姐在京中,万要珍重身体、保重己身,万莫以我为牵挂,担忧耗神。”
敏若眼睛微酸,也摸摸他的头,扶起他来,道:“一路上要多保重。安心休养身体,勿要灰心丧意,时刻谨记当年志向,莫要辜负皇恩浩荡。”
法喀仰头冲她一笑,二人对视,四目之间皆是了然默契。
康熙道:“珍重身体、安心疗养才是要事,休听你姐姐的。”
法喀便笑,敏若拍了拍海藿娜的肩,看着几个孩子,嘱咐斐钰肃钰要听话,又交代安儿:“一路上,好生孝敬照看舅父舅母。”
安儿振声道:“额娘放心!”
“你舅舅心脉有伤,身边忽然有人高声言语便是忌讳。”康熙眉心微蹙道,又看了眼要远行的儿子,到底又补了一句:“也要好生珍重自己,别仗着年轻肆意行事,叫你额娘操心。”
安儿连忙答应着,敏若摸了摸儿子的头,只交代:“万事好好的。”
时正是在正月里,固伦淑慧公主薨逝,公主薨于京中,钟若携绣莹回京恭迎公主灵柩,同时也送了法喀一程。
思来想去,敏若与钟若见了一面,似是早知她的意思,钟若道:“围场之事我也在留心,只是背后之人所藏极深,一时半刻,我还没查出什么来。”
这样动戈牵连九族之事,幕后之人又怎能不谨慎为之?
恐怕如今查下去,处处都是意外偶然。
但无论康熙,还是敏若、钟若,都是最不相信偶然的人。
见她面容肃然,敏若道:“长姐不必急,略留些心,关注着吧。哪怕做得再隐蔽,事后那边也会扫尾,既然扫尾,就会有露出马脚端倪的地方。”
钟若眸光冷厉,缓缓点头,“就看是他扫尾扫得快,还是撞进我手里撞得快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安儿的婚事京中那一部分并不难办,主要困难还是在安儿自己身上,他的诚意能不能打动人家姑娘和姑娘父母才是安儿的初恋是否能修成正果的关键。
敏若在京中只负责帮助安儿做保密任务,不让这门婚事变成利益权衡之下的包办婚姻。
法喀他们乍然一走,旁的倒是没什么,左右法喀他们从前也不是日日都见,安儿这几年更是走惯了,敏若早已习惯。唯一令她感到不习惯的是斐钰也走了。小课堂上没了个每日想方设法溜号逃功课的小犊子与她斗智斗勇,好像都少了不少乐趣。
尤其是在另一个小犊子蓁蓁年后结课停业开始安心备嫁的前提下。
姐姐们都撤走了,现下学堂中最为年长的甘棠便承受了更多的压力,敏若这一贯是最大的干活制,收放功课都是最大的来干,相应与敏若接触、受到的关注也会更多一些。
极度偏科,算学、武学和外文都学得极溜但经史古籍学得狗屁不通,小考之前次次死命背得头发直掉的甘棠抹了一把辛酸泪,试图挣扎挣扎,把蓁蓁拉回来再顶一阵。
哪怕顶个十天半个月也好啊!
然而蓁蓁如今是日日在宁寿宫接受婚前教育了,甘棠多少有点怕太后,挣扎一下未果之后,又将主意打到了瑞初身上。
然而瑞初最近正在试图申请提前结课,按照她大姐当年的学习深度为标准,每天各种课上闷头大写策论,康熙都被拉着做了两次参考,认识到了女儿想要搞“工厂”的决心,在他的默许之下,瑞初便顶着合宫目光开始轰轰烈烈地搞提前结业测试。
甘棠找到瑞初两次,均被瑞初纸上那些她一看到便脑袋发晕的字给劝退了,思来想去试图拉着楚楚干,倒是把楚楚给说通了,找到敏若这来,敏若笑得温和可亲,言语却实在无情:“按规矩办事。”
不过最后看甘棠实在可怜的模样,敏若还是定了个轮班制度,几个孩子一人轮一个月,瑞初马上要结课了不算,如今学中五位公主,抛去寒暑休假,正好一年轮两轮。
宫外的纺织厂瑞初办得是如火如荼,新型织机的问世很快传出消息去,瑞初做出提前结业的打算自然是早有安排。
对新型织机需求最高的地方在江南。
她试图趁此机会博一把,搏成了带着织机顺利下江南,不成也没什么,左不过再等两年,也算给婚后出门做铺垫了。
她总有自己的理来磨康熙,今年对她来说优势比较大,毕竟法喀和安儿都在江南,她去江南,康熙也能放心。
至于究竟能不能成,还是得看瑞初的本事了。
反正敏若是觉得,康熙磨不过瑞初。
瑞初又是打着推广织机的名号,举着民生的大旗,对外也算名正言顺。如今朝中局势莫测,她这些年破的先例多了,还真不一定有人会寻事针对瑞初。
毕竟安儿如今算是彻底表明了不参与夺嫡的态度,对许多人来说,就没有了攻讦瑞初这面旗的理由。
而且未嫁公主与女冠公主到底是不同的,传女冠公主的逸闻大多数百姓乐得听这种热闹,传未嫁女的逸闻,容易被人吐吐沫星子,而且公主出行占尽大义,令人不好下手攻讦。
瑞初如今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不过敏若觉着,她大约是还缺一点人和。
这分人和很快便会到来,如今只需静静地等待。
瑞初稳得住,敏若也稳得住。
静彤去岁信送回来是在八月,彼时她有孕已三个月,还要算上信件在路上的那段时间。敏若推算静彤的产期应该在二月中,康熙大抵也推算着日子,自入了二月中旬,便格外关注蒙古来信。
锦嫔这段日子显得格外不安,在医疗卫生条件相对落后的当下,女子生产是货真价实地鬼门关里走一遭,前前后后可能危及性命的地方实在太多。
尤其静彤这是头一胎,更令人挂心。
这些年深居简出的锦嫔少有地开始出门走动,主要是来敏若这或者去找荣妃,为了寻求安慰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