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舟踏翠
书僮:“……”
好家伙,跟着山长大人这么些年,闭门羹都没在顾家吃得多。
柳山长更是脸臭得不行。
好在,那婆子没多久就返回来,打开大门放他们入内。
柳山长怒道:“竟然不出来迎接?”
书僮忙不迭哄着:“我们毕竟是外男,她一姑娘家的,不甚方便吧。”
柳山长脸色稍缓:“也对。”甩袖入内。
那婆子皱着眉盯着他们,嘀咕道:“别不是哪里捡来的帖子,实则还是打秋风的吧?”
前头俩人自然不知被误会。顾家庄子小,隔着一个不大的庭院,就进到待客大厅。
柳山长再次看到那副对联——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注①]
字体疏朗圆融,颇具风格,诗也是好诗……
脚步声响起。
“怎么又是你们?”
柳山长回身,见那顾家姑娘依然东一块暗绿、西一块土黄,宛如刚从泥地里爬出来,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是这般模样?”
顾馨之很无奈:“这位老先生,我在家里,什么模样都不妨碍别人吧?”
柳山长语窒。
顾馨之:“你今儿不是路过啦?”她低头看了眼手里帖子,“你拿着谢大人的帖子过来,是替他办事的?上回怎么不直说?”
柳山长微恼:“若非你家下人不知礼数,将我等拒之门外,我何必借慎礼的帖子进来!”
顾馨之挑眉,扭头朝香芹道:“今晚给你和邱婆婆加鸡腿!”
柳山长:“!”他更气了,“你就是这般掌家的?!”
顾馨之理所当然:“对啊,不知客人姓甚名谁、来意为何,就敢放进来,万一遇到贼寇,岂不是遭殃?今天这样,才是正确做法,下人做对了,我自然要赏,有何问题?”
柳山长气结,却又无可辩驳。
顾馨之:“你特地借谢大人的帖子进来,就是要来吃顿饭?附近就有村子,你去那边不是更方便嘛,干嘛非要来我这小庄子——哦,你是要见我?”
柳山长脸色有些不自然:“谁要见你这小姑娘——咳咳,”眼角一扫,他立马转开话题,“这对联,是你写的?”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两眼,随口道:“是我写的啊,不过这不是对联,这是诗句。”
柳山长点头:“怪不得不见横批……那你为何写成两贴,左右放置?”
顾馨之眨了眨眼:“这墙壁光秃秃的,挂点东西好看呗……既然要挂,当然是左右对称好看啊。”
柳山长:“……这诗也是你作的?全诗如何?”
“当然不是,是王维,王先生的。”顾馨之顺嘴将诗句念了一遍。
柳山长低吟几遍,连连点头:“好诗好诗……写出这般好句,定有惊才,怎么从不曾听说这位王维先生的大名?”
顾馨之:“……这是个好问题,大概是命吧。”没有穿越时空的命。
柳山长:“……”他皱眉,“怎么能如此消极?写出这般诗句的人,心性定然开阔疏朗,你让他过来找我,我看看他是否真有长才。若是有,定不会让他埋没。”
顾馨之:“……我就写个诗,我还要认识诗人本人吗?指不定人家在别的世——国家封侯拜相、名流千古呢。”
柳山长诧异:“王先生竟不是大衍人?”
顾馨之:“……不是。”
柳山长惋惜:“可惜了。”
顾馨之:“……”这哪来的老头儿,大老远跑过来跟她谈诗论文、挖掘人才?
第49章 老菜皮
眼看小老头又开始对着那两幅诗句摇头晃脑, 顾馨之有点头疼。
“老先生,您到我这里究竟有什么事,不防直说吧。”她真的很忙的好嘛。
柳山长轻咳一声, 顾左右而言他:“连别国诗人的诗作你都能知道, 想必学识很是过人, 我考考你。”
顾馨之:“……考什么?”
柳山长:“诗词文章——你还会什么?”
顾馨之死鱼眼:“我什么都不会, 我大字不识一个。”
柳山长瞪她,严肃道:“过于谦虚, 便是虚伪。做人不可沾染这等陋习。”
顾馨之:“……”
柳山长训完又有些懊恼,清了下嗓音,微微放软声音:“我看你字写得不错, 在诗文上也颇有造诣, 那经义、论、策——”
“没有没有。”顾馨之连忙打断他,“我不通诗文,经义论策更是半点不通,我就是会背几首好诗,仅此而已。”
柳山长摆手:“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那本《当代知名才子诗篇》是你整理的吧?虽说集册名过于张扬, 但是,如此短时间便能将诗篇收集并整理到位,绝非庸才。”
顾馨之:“……谢大人告诉你的?”
柳山长:“当然。”
顾馨之在心里把谢慎礼骂了八百遍。这又是给她招了什么麻烦?
柳山长犹自继续:“既然你说不通,那我就不考了。不过, 你连外邦诗文都有涉略, 可见平日看阅极多……倒是适合开个书铺?”他双眼一亮,“这个主意不错, 就把你那布坊关了, 改成书铺吧, 又清净又雅致。”
顾馨之:“……就是不赚钱。”
柳山长摆手:“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能看得太重。”
顾馨之:“……?”她还得养家糊口呢!!
柳山长谆谆善诱:“你那布坊,听说搞得很是精致华丽,俗,忒俗!若是改成书铺,满屋子书韵墨香,不比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好吗?出去说道,旁人听着也雅致。”
顾馨之已经不耐烦了:“老先生,我看你也是个俗人。”
柳山长错愕:“何出此言?”
顾馨之:“何谓俗?何谓雅?谁来定这个标准?”
柳山长张口就来:“棋为雅博为俗——”
顾馨之:“停停停,我不是要听你掉书袋。你都这把年纪了,论背文章,我肯定比不过你。我就是觉得你这么多书都白念了,世上千万事、千万人你不关心,倒来关心我家铺子雅不雅俗不俗的……古语有言,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注①],你有什么卓尔不群的大雅之事可与人说道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劈头盖脸被训一顿的柳山长:“……”
顾馨之:“还有,没事别瞎看那些酸腐书生写的文章,尤其是关于雅啊俗啊的,好好的东西,非要分个高低上下……也没见他们把自己大卸八块,把兜粪、盛尿的器官给摘了,让自己雅不可及啊。”
柳山长:“……这、这是什么胡话?”
顾馨之:“你说吃饭粗俗,用膳品菜方显优雅。你说屎尿屁粗俗,五谷轮回才是含蓄……这雅这俗,谁评的?”她没好气,“我卖布俗不可耐,有本事你身上别披布料,光溜溜上街,坦荡荡赤oo,才最显你高雅呢。”
柳山长瞠目结舌:“你、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何曾说过卖布俗不可耐,我说你那铺子不好好倒腾布料,偏去搞些华而不实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倒腾布料?再说,我那铺子如何陈设,干卿底事?”
柳山长震惊:“……你一姑娘家,怎可这般说话?”
顾馨之:“老先生,我尊你一声老先生,不代表我是你学生——”
老头,满嘴诗文雅俗,知道《当代知名才子诗篇》出处,拿着谢慎礼的帖子过来……
她突然知道面前小老头是谁了。
她眯起眼睛,问:“你姓柳?”
柳山长愣住,颇有些心虚:“谁、谁说的?”
顾馨之了然:“那就是了。说吧,柳山长山长水远跑到我这儿,对我各种教训指点,是想干嘛?”
柳山长:“……”身份暴露得太快,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顾馨之猜测:“因着谢大人?”她冷哼道,“你自己学生管不好,来找我麻烦干嘛?仗着我无依无靠,随意可欺?”
柳山长顿时讪讪:“谁欺负你了,我这不是、这不是……”他呐呐,“来考考你,看看你配不配得上慎礼嘛……”
顾馨之:“……”好你个谢慎礼,给她等着!
她气急而笑,“我配不上?就你那好学生……”
她开始列举,
“手里没几个钱,”买不下半个大衍。
“无官无职。”闲得蛋疼。
“带着一府人憎狗厌的拖油瓶。”特指谢家大房。
“年纪还一大把,哦还是弃武从文,是不是在战场上受过什么暗伤,比如不举什么的……”
柳山长:“!!???”
顾馨之列举完:“我配不上他?我呸!就这种老菜皮,送我我都不要!”
柳山长:“……”
顾馨之扭头:“香芹,送客!跟邱婆婆说,下回再看到山长大人和谢大人,放狗撵出去!”
柳山长:“……”
……
怒极的顾馨之将那小老头主仆轰出去,立马摆开笔墨,奋笔疾书一封,让每日进城收款的李大钱快马加鞭送出去。
于是,在书房里翻着卷宗的谢慎礼,平白无故地,就收到一封言辞直白粗俗的怒骂信。
但通篇只有骂他害人不浅、沾上倒霉三年之类的愤慨言语,半点不知所为何事。
谢慎礼一头雾水。
以顾馨之为人,断不可能为了多日前的事情找他泄气……这么说,这两日又出了什么事?
他凛然,当即抬头:“青梧,去查一下这几日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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