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若是能广种蜡树,不但能恢复水土,还能让贫户有更多收成,那山林不需要如麦豆那般浇灌,同时,只要土地不裸露干旱,也就不必担心蝗灾肆虐。
再者,密州有市舶司,也不必担心民户因种树而无粮,江浙、淮南皆是产粮大户,更是学风兴盛之地,对蜡纸的需求只多不少。
且山林不需要如麦田那般打理,便能有更多民夫行匠作之事,烧瓦筑屋,如此,密州之民既可饱食,又可安居……
宗泽开始只是静静地听,听到后来时,面露深思之色,问道:“符渤,吾有一问,不知可否解惑?”
王洋冷静下来,平静地点头。
“这些计策,可是你自己想出?”
王洋顿时沉默……这些东西,大多是那笔记上的内容,只有少数是他自己融会贯通而成。
看他神情迟疑,宗泽顿时了然,温和道:“符渤高才,但你所说之事,还是要等今年七月,才可见分晓。”
虫蜡未结之前,这些,都只能是想想。
但不得不说,这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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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虎头本来以为宗泽来到密州就会开始大干一场,没想到直到过了一个多月,他要么是在衙门处理地方事务,要么就是下去各县体察民情,一点没有要为民请命的意思。
“宗泽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直接硬来,”种彦崇对赵虎头的幻想嗤之以鼻,“他这些年虽然在县令一责上盘桓,却也未有惹出什么大麻烦,如今的官场,能混下去的都是人精,虎头你就是把别人想得太好了。”
赵虎头心想也是,便先将此事抛之脑后。
但到了四月时,西北传来消息:童贯派手下将领收复了洮州。
种彦崇很不满意,说朝廷排挤他们种家,让他爷爷五十多岁就回家隐居,说洮州是唃厮罗部族占领的地方,那里的人就是墙头草,西夏强就依附西夏,朝廷强就投降朝廷,是个将领过去都可以收复,要打就该打银川灵州云云。
在赵虎头看来,这其实就是看别人立功后,小舅舅他柠檬了。
于是不得不给他做了几个不同的响,安慰一番,告诉他:“如今打一下西夏周围的边边角角,这种顺风仗童贯是能打的,可一但碰上西夏主力部队,那童贯就会踢到铁板,到时肯定会把老种相公请出来主持大局,你放心吧。”
种彦崇这才没有嘀咕,而是每天研究着各种油品和炸炸们,思考应该怎么将他们放在战场上使用。
春季到来后,高丽、辽国、倭国的商船又来到了市舶司,赵虎头卖给他们剩下的一些西瓜霜,又要求他们下次可以带一些硝石过来兑换——他已经发现,这些偏远地方的矿物价格哪怕经过遥远的海运,依然比他们这里要便宜。
同一时间,种彦崇终于给他找到了几个烧琉璃的匠人。
离密州三百多里有个地方叫博山,是大宋最有名的琉璃产地,是当地大户的秘传,那里的琉璃器皿极为精致,有四十多道工序,且成品如何都要靠人品,每做一件,价值千金,多做供品,这种师傅是找不来的,所以,种彦崇找到的是几个没出师的学徒。
但是没关系,赵虎头要烧的是玻璃,和琉璃不是一回事。
玻璃烧制的温度需要1500度,对普通煤炭来说有些困难,但对焦炭来说,达到2000度轻轻松松,要是改善供氧条件,跑到3000度也不是不行,从古至今,每一次燃料温度的提高,就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从石器到青铜,再到铁器,再到工业的革命开启,都离不开关键点。
当然,光是温度还不够,烧玻璃还要一种重要的原料,纯碱。
这半年他也存了一些纯碱,勉强够用了,这些匠人先练手,给他烧一点试管烧杯酒精瓶,他已经受够用陶瓷罐了,又厚又不透明,连量个液体体积都让人头痛。
万事开头难,要求就不要定那么高了。
他的煤化工产业,目前拥有两座炼焦窑、一个蒸馏釜、目前准备再修一个玻璃窑,等培养出一些熟练的人手后,再收集炼焦窑里的氨气,做成泥煤吸收氨,做成农业肥料,等肥料产业步入正轨后,熟练的人手多了,再开始三酸两碱。
如今才过了半年而已,化学是一种很美好又很危险的学科,爆炸与剧毒都是盘桓在化学身边的恶毒配角,陨落在他们手上的主角先辈不计其数,万万急不来。
于是赵虎头又陪着匠人们折腾了一个月,终于烧制出了第一批玻璃成品,没有给原料除铁的玻璃瓶玻璃管虽然带了一点青绿色,但这问题不大,青色玻璃那也是透明玻璃,都透明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至于说给原料除杂——除个毛的杂啊,化学卷子上都是假设杂质不参加反应呢,这种推动化学工艺前进的存在,还是让后人对付,他可不能揠苗助长……
“公子?”山水小声地惊醒了对着玻璃瓶发呆的小公子,“您这些东西,是给夫人的么?”
“当然不是,怎么了?”赵虎头回过神来。
“您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去给夫人和老爷请安了,”山水小心地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夫人非常生气,已经计划着要砸了你的炼丹炉了。”
最近赵虎头常常跑掉的借口,就是去炼丹了。
赵虎头嘶了一声,头皮一阵发麻:“还好山水你提醒我了,走走走,这就去给母亲做礼物去。”
他最近从煤焦油里用苯蒸了一点羊毛脂,本来还没想好做什么用,现在当然是用来孝敬母亲了,而且羊毛脂冬天用来护肤很好,可是如今已经是暮春,快到初夏了,那就得改一改。
他飞快溜到自己的实验室,让人碾磨出极细的滑石粉,自己则加了些甘油、乙醇,调整了一会配比,最后用羊毛脂混着滑石粉,弄了一点点的胭脂虫红进去,搞了个极为粗劣,到后世会被投诉到破产的粉底膏,拿一个小玻璃瓶装了,这才匆忙跑去向母上请罪。
种夫人还在书房看账单,便见自己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儿子像炮弹一样跑过来,高举着一个琉璃小瓶,大呼道:“母亲,母亲,我成功了——”
种氏看着他,冷淡道:“哟,赵公子这是报哪门子喜啊,可是炼成了什么金丹,准备升仙驾云,远离尘世呢?”
“都不是!”赵虎头尽量用小孩子的语气邀功道,“我看到娘亲这些日子操劳,脸上都干出细皮了,就找到了一个古方,这方子里练出的敷粉能润肤提气,让娘亲恢复气色,虎头试了好多次才试出来的呢。”
种氏神色微动:“还有这种古方,哪来的,我怎未听过?”
“是舅舅给我的,”赵虎头说着,挖了一团,放在自己手上,递到母亲面前。
种氏看着虎头纯洁期待的眼神,轻哼一声,用手指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捻,又沾了一点,在手背上轻轻涂抹,不禁轻咦了一声。
然后,她又沾了一点,将手背手心轻轻搓动,眼眸越来越亮,刚刚处在不悦中的心情,也越加飞扬。
她不是没用过油脂类的妆品,但大多油而不润,这一种敷粉,却是完全不同,它越涂,越是滋润,甚至涂了之后,白里透红,与没涂的地方,截然不同。
涂完双手后,种氏忍不住摸了摸脸颊,让婢女拿了铜镜过来,然后又伸手,看到正兴奋的儿子。
种氏轻咳一声,恢复端庄,用一个母亲温柔的语音柔声道:“我儿真是有心了,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是母亲的福气,这份心母亲收下了,你也不要太辛苦……”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儿子手中的琉璃瓶,同时,另外一只手慈祥地摸起了儿子的脑袋,只是,才摸到一下,她就骤然收手,心痛道:“吾儿,你是多久没沐浴淋发了,头发怎如此油腻,快去收拾收拾。”
她这刚刚涂的敷粉啊,就这样脏了。
第31章 你的名字
母亲那简单的一个动作, 整得赵虎头差点破防。
头油怎么了,一个化工狗有能有一头浓密黑发就已经是福报了好吧!
赵虎头一边抱怨着母亲的无情,一边被母亲安排着去洗漱了。
他最近沉迷实验, 确实没怎么收拾自己。
好在东西是有效果的,只要每月给母上进贡, 那么自己的自由,应该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赵虎头把自己洗得干净净香喷喷后,便着新衣,去见父亲。
“公子,您不准备礼物吗?”山水见公子打着空手, 不由得提醒。
赵虎头轻蔑一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老爹素来得寸进尺,不能用这样的办法。”
山水若有所思, 默默跟在公子身后,便见公子到父亲书房前时, 一番小跑,然后气喘吁吁地冲进书房:“爹爹!”
赵仲湜见儿子来了,先是一喜,然后摆出不悦的神情, 端起了父亲的架子:“赵小公子来——”
“爹爹!”赵虎头大声打断他, “爹爹,我的炼丹术快要成功了,还差一点材料,快把钱给吧!”
赵仲湜一愣:“钱?什么钱?”
赵虎头皱眉道:“爹爹,你忘记了?就是蜡印的钱啊, 您说过的, 剩下的一成给虎头保管着, 现在虎头要啊,快点给我!”
赵仲湜神色一僵,把脸板得更紧了:“炼丹本是无稽之谈,你还小,吾如何能让你误入歧途,这钱必是不能给的!”
赵虎头狐疑道:“爹爹,你不会把虎头的钱,也拿去买珊瑚了吧?”
赵仲湜掩饰心虚道:“岂有此理,我堂堂密州观察使,岂会贪你这黄口儒子的钱财,但这炼丹实为歧途,虎头,你听爹爹的话,好好读书作画,才是正途。”
赵虎头眨了眨眼睛,转身就走:“爹爹不给,我去找娘亲作主!”
赵仲湜嘶了一声,伸手就提起儿子的领子:“且慢!虎头你别急啊,你听爹爹解释!”
要是让老妻知晓他贪了儿子的钱财,他怕是别想保住这点私房。
于是父子两一番讨价还价,赵仲湜不但允许了儿子玩炼丹,还保证,如果他的母亲阻止,自己做为孩子的父亲,有权力保护孩子的兴趣爱好。
只有一点赵仲湜再三耳提面命,就是炼丹可以,但炼出的东西万万不可入口,一旦被他发现,赵虎头这辈子都别想再碰什么炼丹。
赵虎头当然点头称是,同时也有些疑惑:“爹爹,陛下不是一直都崇道么,先帝也喜食丹药,为什么您说不能的服食丹药?”
赵仲湜叹息道:“能入陛下之口的丹药,必是极尽小心,有专人试毒,万无一失才能服食,你难道还敢养人去食你那乱炼的丹药?”
赵虎头认真地点点头,但又忍不住问道:“那前些天我玩丹药,父亲你怎么没说?”
赵仲湜抚须笑道:“我已给彦崇说过,没有他在身边,绝不许你碰丹炉,彦崇虽然还年少,却是知道轻重,有他在,我亦安心。”
赵虎头不由地抱住爹爹,给了一个贴贴:“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种彦崇从头到尾都没给自己提过这事,想来连一秒都没挂心过,老爹你可真是有眼光!
“那是自然。”赵仲湜得到了养孩子的满足感,“所以啊,虎头要听爹的话。”
赵虎头自然好啊好啊地答应了,然后便离开了,没提一点钱的事情。
赵仲湜满意地端起茶碗,这儿子再聪明鬼精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轻易敷衍了过去,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赵虎头也很满意,不但说服了爹爹,还能让他和自己统一战线,钱还是存在他那里,就算换成珊瑚那也是很保值的投资商品,可比那些留在手里会大大贬值的当十钱划算多了。
山水则学会了什么叫看菜下碟,感觉所获甚多,学到了学到了。
……
接下来的数日,则是种夫人在密州贵妇圈的高光时刻,除了那些天生丽质的年轻女子,打过粉底和没有粉底的效果,天差地别,尤其是如今贵妇敷粉大多用的是铅粉,有钱的会用珍珠粉,但这些东西,显眼不说,还特别容易卡粉,显得极不自然。
种氏一时间意气风发,不少贵妇都直接向她打听,这奇异的东西是从何而来。
这时,便轮到种氏的第二波炫耀了,这东西是她沉迷炼丹的幼子无意间调配出来的,世间仅此一瓶,儿子事母至孝,直接把东西给了她,自己一点都没有留下,唉,生了这样一个儿子,这辈子真是值了,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周围的贵妇们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一边恭维着种夫人,表示希望您的儿子再次开炉炼丹,让他孝敬你的时候,也让我们这些路人沾沾光?
种夫人当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为难地表示,实在抱歉,这种事情,还得回去问问孩子,如果不行,她也没有办法。
贵妇们当然表示不敢不敢,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种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贵妇茶花会,至于给儿子提的事情——提什么提,我儿子可不是你们的脂粉匠人。
不过,经此一役,赵家小公子小小年纪便沉迷炼丹之术,摆弄脂粉的消息,便在密州的官宦家族中传播开来,不过大家都没有对此苛责,反正他是宗室,不需要科考也不需要从军,既然如此,喜欢炼丹和喜欢书画,又有什么区别?
可惜的是,那一小瓶粉膏,纵然种氏节约着用,还是在月底用光了,尝过东西的好,种夫人又哪能回到那老旧的妆品里去,当然是指使着儿子,让他再交出几瓶出来。
种夫人的原话是:至于交几瓶,就看你有多孝顺母亲了。
赵虎头不敢违抗,加上又不想经常去做脂粉,索性把手中所有剩下的材料搅和搅和,给母亲提了一水桶的脂膏过去,表示材料都用光了,一时半会做不了了。
天降巨富,把种氏险些砸晕过去,她心花怒放,抱着小儿就是一番用力揉搓,给自己留够了份量后,便思考着怎么给京城的一些贵妇送些礼物,为自己那几个远在汴京的儿子谋些好处。
她把这事和赵虎头说了,赵虎头知道此事后则如晴天霹雳:“不可以,这脂膏要是入了贵人之眼,万一例为贡品,岂不是要让我天天去当匠人?”
种氏则微微一笑:“傻孩子,娘亲怎么会害你,炼丹之术,耗费巨大,你和舅舅那点私房,能用几时,不如上贡朝廷,说此物耗费甚大,然后把使用材料列个单子,送入朝中,我的意思,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