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我要去做织坊的管事,有穿不完衣服。”
他们讨论着未来,直到一个小孩子突然问道:“授衣假要过了,你们的课业做完了么?”
瞬间,原本激烈的讨论安静下来,热闹的气氛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提问的孩子遭到
了周围小伙伴的剧烈批评。
……
天渐渐黑下来,京城的东郊三十开外,白氏正陪着慈恩所的管事姑娘考察新的学舍。
这片地方并不安宁,所以李姑娘带了三个高大的帮随。
在东郊,因为土地便宜,有一处镇子便成了工坊的聚集地。
而大宋京城人口十分地多,许多城郭户因为各种问题破产后,便会举家迁出,在东郊寻一处便宜的宅子,暂时安家。
这十来年京城物价平稳,十年生育,人口便又增加了许多,生活不易,他们在京城东郊找活,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贫民窟。
来这里的还有附近的州县前来讨生活的人,他们没有没有多的钱入住的正常的房子,便大多在郊外用木头和草盖一个窝棚,有的人情况好转一些后,便会想办法离开这里,但也有人长年得不到改善,便就这样住下来了。
按理,这里应该污水横生,道路狭小,难以下脚。
不过,被朝廷十分重视的“硝田管理所”可不会放过这种地方,凡是能产“人硝”的他们都不会放过,乱倒污水会给重罚,而这里最好的房子就是公厕,要不是有人看管,厕所必然会被人占着当房子住。
“就建这里吧,”李姑娘来到一处低矮的棚区,“这里是工坊必经之路,取水也要经过此地,送孩子过来也方便些。”
白氏也赞同:“是如此,能建好,便是一件大善事。”
京城的工坊太多,许多的妇人平日也会寻些活计,会将孩子们寄存在街坊中的某些妇人院里看管,但这种地方并不安全,常常有小孩子越狱出去玩,当然也就会出现各种意外。
年初的时候,京城出了一个大案,有一个妇人以“帮着看管小孩”的名义,在收钱之后,带着七八个孩子消失无踪,若是以前,贫民区的少掉一些孩子,也不会闹得多大。
但如今京城的报纸行业发达,被一个颇有名气的小报追踪报道,引来热议,这事瞬间大了,闹上了开封府。
虽然后来破案了,但找回来时,这些孩子都被乞丐帮买去,做了采生摘割的行当,救回来时大多已经已经肢体残缺,一辈子算是毁了。
皇帝为此惊怒,不但严办了罪犯,还掀起了一番“从严打击帮派恶霸”的行动,整整半年的时间,京城的大小帮派几乎都被从上到下撸了一遍,引得无数人拍手称快。
随后,陛下专门从国库中拨款,要求慈恩所在贫民较多的地方,建立一些小学,这里每个孩子只要很少钱就能入学,也不要求教什么特别深的知识,把十岁以下孩子放在这里,让父母能抽出一点空闲就好——十岁以上孩子在家里已经算半个劳力,不会送到学校的。
这半年来,他们已经建立了三所学校,如今正在准备第四所。
李姑娘又看了远方的冒着白烟工坊,微微皱眉:“听说新开那家工坊,工钱又是抵着陛下定的底线开的,还要工人付一份饭钱,这不是钻着空子扣人家的工钱吗?”
白氏轻轻叹息:“没法子,这织户如今是越来越多了,布价贱了,前些天,一家工坊关门了,有一个妇人带着孩子跳了蔡河。”
京城人太多了,没有土地,又没有活干时,是真的会饿死的。
她们慈恩所偶尔会施粥,但一口薄粥又怎么抵得过一份稳定的、能赚钱的活计。
“那些卖布的,就不能卖去高丽交趾么,”李姑娘抱怨了一句,“布价贱了,人又买不起,工坊又不能停,停了就没活。”
“陛下不是已经公布新法了么?”白氏安慰道,“可以机器和货物做抵押,从钱庄里贷些款子出来,而且还收购了新布,做为一份俸禄折算给诸位朝官。”
不只如此,因为京城的人口太多,工坊太集中,陛下还专门
从各地收拢布价信息,免了布匹的过桥税,有效地把这次麻烦给平息下去。
因为这事,朝廷吵成一片,过桥税是大宋的工商收入大头,税官在桥头,只要是货物过去就收税,虽然只是免了布匹一项,但这头一开,以陛下的心思,说不定便又会想着减免什么税收呢?
李姑娘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她掌管慈恩所久了,习惯所至,总是看不惯人受苦。
她叹息一声,道:“还是先看看要拆哪些棚子吧。”
几人考察了周围的棚户,问题不大,棚户中的几口人家都愿意收钱搬走,不过他们没有地契,需要官府重新过来丈量土地。
忙碌大半天后,天已经全黑了。
李凝靠在车窗上,托着下巴,看着远处许多工坊点起了灯火,让这蔡河两岸,像是有无数星辰落下。
其实也还好,官家是一位好皇帝,虽然心狠了些、小气了些、要求高了些,可在他治下,天下已经好些年没闹饥荒了,以前荒宗在位时,几乎每年都有一地要闹灾,不是江南就是西北,要么就是河北、京东。
听说黄河容易决堤的河道处退还了许多田地,河北路的很多人都迁去了两湖开垦,发放种子和两年的口粮做安家费,这样花费,以前朝廷怎么可能拿出来?
京城的织坊在经历过一次麻烦后,按官家指导,不再比拼低价,而是开始寻找不同的印花染色、织造方法,还有人开始改进机器,看能不能让成本再低一些。
大宋的变化真的好大啊。
听爷爷说,他那前半辈子的五十年,变化都没有官家当政这六年来的大。
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李凝遮住唇,轻轻打了个哈欠,又忍不住贪婪地看了一眼官道,这时,一辆由两匹挽马拖曳的铁轮车从钢铁铸成的道路上经过,后方还多拖了三个车厢,明明是很沉的货物,两匹大马却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多美的天下啊。
第317章 一整天的忙碌
在一派平稳的形势下,天气转寒,赵士程算了一下,1124年即将过去。
啊,一转眼,他都已经二十一岁了呢。
日子过得真快。
燕京传来新的消息,在纠集许久后,大辽在燕京最后的一位将军萧干提出一个建议,他想依附在大宋治下,希望大宋提供一部分的粮草,帮大宋守卫边疆。如果大宋愿意,他也可以为大宋领兵出征,若是将来能拿回奚族故地,他希望能归还给他。
意思就是,这位奚族大王,还是没有熄灭保存国祚的心思。
赵士程思考数息后,同意了他的意见,但不允许他继续驻防燕京府,而是将他调到了西北的东胜州,在关外驻守,防备金军的同时,也维持着与耶律大石在大漠之北的商路。
耶律大石如今在漠北混得算是风生水起,这位大辽最后光芒不但收服了漠北诸族,还将势力扩散到西域北疆的范围。
但也仅此而已了,西域和漠北之间的土地阿尔泰山和天山山脉,不但地广人稀,还有崇山峻岭,除非耶律大石带着手下所有族人迁到西域,否则是不可能占据西域的。
赵士程对此也没有办法,新疆和西夏的土地离开中原已经三百多年了,原本迁徙过去的汉人大多已经被同化,真主的信仰正在代替原本占据主流的佛教文化,他再不努力一点,将来就算收回西域的土地,就也得像乾隆消灭葛尔丹部那样,流无尽的血。
所以,支持他们是很有必要的。
简单说,又要花一大笔钱了。
花钱的地方还不止于此,萧干接受大宋收编后,燕京府就完全没有任何反抗了,朝廷为此设立了燕山府路,大小官吏正在选拔中,算是已经正式收服了燕云十六州。
这十六州到手后,他免去了此地三年的田赋,也就是说,至少三年内,这燕云之地都是纯成本,朝廷需要大把银子投进去。
不投是不可能的,燕山府路这些年被流民、败兵、天灾、重税压得极为凋敝,想快些回血,那就必须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让逃亡的流民回去耕作,恢复生产。
赵士程估算了一下户部能动用的盈余,神色很是淡定。
这两年,就算有小规模战事,但大宋财政都十分宽松,宽松到他可以继续扶持工业,开挖运河,甚至能再修一条长一点的铁路……
天色渐晚,赵士程继续处理手下的事情,燕京已经夺回,金国要处理内政,能维持一年两年的安稳,他现在不需要耗费太多心力,只用解决一些小事。
打开一本奏书,是工部发上来的,说河北路要继续勘察黄河水道,为将来修黄河做准备。
批准。
下一本,内容有点啰嗦,是户部一位侍郎,上书说京东路如今是北方海贸中心,围绕着密州已经形成一个颇有规模的工坊带,产出焦炭、织品、虫蜡、葡萄酒、纯碱和肥料,并且有小规模地生产杀虫药剂和药品,这里的人非常富,可以考虑加税了。
不允!
下一本,说江淮之地是运送江南物资的集散和中转地,同时也是粮食产出大户,建议再修一条运河,缓解这里的航道堵塞问题。
赵士程想了想,对呢,还没有被黄河改道毁坏的淮河流域拥有着极度发达的水运和灌溉,是不亚于江南的丰腴之所,但运河是短时间是不可能再修的,于是在奏书上批写,让他们调整水运,淮河支流那么多,而且相互贯通,完全可以弄几条单行河道来缓解!
下一本,是江南杭州知府上书,说江南工坊不如密州多,但却是大宋最大的船坞的建造中心,大轮船、三桅海船,都是在这里建造,而这里的丝织业极为发达,希望朝廷可以拨款,让他们多建几座船坞,多拔一点神机院的学生。
写:没有。
接下来一书是福建的奏书,这是福建兴化军路的联名上书,他们引经据典,从有教无类到从生平等,强烈反对赵士程前些日子提出的全国分为北、南、西三大考区,分区取士的提议。
看到这封奏书,赵士程瞬间就不开心了,轮得到你们来反对吗?
福建的泉州港如今在五大通商口岸中不是那么出众,茶叶是主要收入源,宋朝的福建人最喜欢的事情除了出海就是考试,大宋百年来录取进士的总数才九千多人,福建进士就占了两千七百多人,在官场上,“福建子”甚至成了一句骂人的话。
赵士程最近在考虑全国分卷就是这个原因,毕竟西北和河北燕山一带常年征战,文化教育自然会弱小许多,但他们是为国做出了牺牲的,不可以纯以文教取士,四川如今也是个考起来卷到极至的地方,为了公平,当然得给北方再开单独开个卷子。
再者,一地官员过多,很容易便会抱团,比如福建的章家、蔡家,北宋最后成为那个样子,这两家功不可没。
他分卷想法已经定了,同时得到大量朝臣的支持,福建籍贯的官员反对也是没有用的。
如果有科举移民的考生他也是支持的——如今可不是能坐飞机的时代,一个人落户籍贯到哪里,就等于是和原本的家族分家了,如果有人愿意把家族搬迁到偏远地区,他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这封奏书回头交给张叔夜,让他骂回去。
下一本,是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的转运司联合上书,意思是如今这两地人口流动得太厉害了,他们治下的户籍减少,会让他们的政绩十分难看,希望陛下能同意他们禁止人流出海。
赵士程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这奏书算是岭南道的甩锅之法了,官员治下的政绩最重要的就是户口,户口增减是治理一地最直观的表现,他们的意思就是陛下您支持海运,那么将来户口少了,可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已经提醒过你了。
他当然不会怪罪。
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是大宋发展势头最强劲的两路,尤其是广南东路,种植园的开垦和南洋的前期巨大投入如今得到了回报,棕油和蔗糖都是硬通货,利润远在工坊之上,让许多小一点的海商都开始寻求投资,准备去南洋开种植园了。
这些人出海是投资,等他们的种植园开始丰收了,这些人便会纷纷回来,甚至会带着海外生育的子女回来——因为国内才有他们的未来,在海外守着一个园子,那有什么意思?
更甚于,等过些日子,他在南洋置了州府,那人口不就又回到账面上了吗?
说不定会比如今流失的多上十来倍甚至百倍呢。
于是他提起笔,在奏书上回复,会把岭南的考评改成税额,不计丁口。
把这本奏书放在一边,他看了下一本。
然后,便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封举报的奏书,就是说虽然朝廷禁止了夷人奴隶的买卖,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蜀中一带如今正在飞快蚕食云贵高原一带的羁縻州,这些州县虽然朝廷派了官吏,但实际上依然是部落自治,但蜀中之地用初级工业品和盐吸纳了大批的普通人做劳工。
这也就罢了,最近有许多大户钓鱼执法,用只有少量护卫的商队去夷人部落,有些夷人没忍住诱惑,袭击了商队,然后便有知府官员派大军入山,剿灭“夷寇”,并将其中壮丁罚为囚犯,成为蜀中各工坊免费的矿工、力夫、洗工。
失了族中壮丁,夷人部落的妇孺老幼便只能下山,去汉人城镇中求生,否则他们很容易被别的部落吞并。
啊这……
赵士程一时陷入呆滞。
哎,这叫他怎么罚,这一步步都是按大宋律法做的啊
,这些官员和大户从头到尾巴可都没有犯法,他甚至连让他们释放囚犯都找不到法理依据啊!
不过,这种钓鱼执法应该不能执行太多次吧,毕竟夷人也不是傻子,挨打多了,也会知道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