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佳音
脚下突然绊到,跑太快,上身不受控,整个飞出去三四尺,又擦着绿地滑出去三四尺。
“姝姐儿!”
婢女赶紧跑过去。
陆姝趴在地上不起,两只手缓缓圈在头顶,头脸蒙的密不透风,鸵鸟一样。
她这模样一看就没有大碍,小孩子摔摔打打极寻常,施晚意欲过去查看的脚步停下来。
“姝姐儿,婢子扶您。”
婢女说着就要扶陆姝起来。
陆姝拧动身体拒绝。
施晚意眼神示意婢女,婢女便不由分说地揪着陆姝的手臂,将她硬从草地上拉起来。
这下子,陆姝的正脸彻底露出来。
施晚意连同周遭的婢女们,一怔之后全都低下头轻轻耸肩。
她的身上、脸上布满一道一道的绿浆和灰尘,狼狈又滑稽。
陆姝恼羞,一一瞪过众人,抬手用手背抹了两把,没抹掉,还抹匀了。
施晚意的笑声比她先前有过之无不及。
陆姝更恼,狠瞪她们一眼,转身跑向她的驴子,赶回宅子去整理。
施晚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离开,顺手举起烤鱼,咬一口,刚尝到味儿,马上反应过来,忙吐掉。
一边让婢女处理掉这鱼,一边叫婢女倒水来漱口。
明明是她盯着烤出来的,陆姝怎么做到又腥又苦的?
两刻钟后,陆姝换了一身骑装回来,头发也重新绾成个更简单利落的单髻。
只是施晚意看着她脸上突兀的帕子,疑惑:“你这是什么装扮?见不得人吗?”
陆姝不吭声,兀自坐得远些,吃东西时便稍稍从下边儿掀起一点,动作极小。
竟然还能有个“文静”的女儿。
下一次还有没有是个未知数,施晚意便由着她那么怪模怪样的吃东西。
母女二人在草地上享用午膳期间,马夫重新套好了马车,候在附近。
待到两人用好,稍作休整,便乘车前往西边儿大公主的庄子。
两家庄子离得不远,马车行了段时间便到达目的地。
大公主的宅子比施晚意的那处豪阔许多,连门头都更宽敞。
母女俩走下马车,施晚意在门前稍驻足,对陆姝道:“公主乃是尊长,蒙面而见,失礼于人。”
陆姝闷声道:“一定要摘吗?”
施晚意点头。
陆姝不情不愿,慢吞吞地扯下帕子。
众人一静,随即纷纷扭头忍笑。
得到守门人禀报,前来迎施晚意的金衡见到陆姝花猫一样的脸,亦是忍俊不禁,未免失礼,赶紧垂下头。
晚了,陆姝看见了。
她瞪了个遍,连大公主的独子也没有落下。
金衡收敛笑意,冲她一拱手讨饶。
陆姝白他一眼,扭头不理。
施晚意没责怪她什么,只平常道:“是有些草浆不易清洗,过两三日便掉了,摔倒又非丢人的事儿,不必大费周章地遮着。”
她既是说给陆姝,也是跟金衡简单解释一二。
金衡闻言,温柔地劝道:“陆表妹,并非外人,无妨的。”
陆姝敷衍地从鼻子发出一声“嗯”了事。
金衡今年九岁,已有青林翠竹之姿,偏小小年纪性子包容,按理来说应是小女孩儿们极喜欢的小哥哥模样。
可施晚意瞧一眼自家完全不懂欣赏的胖崽,摇头微叹,出言解围:“小世子,劳烦带路。”
金衡斯文道:“姨母叫我金衡便是。”
“金衡。”
施晚意顺畅地改口,顺手捏住陆姝的后脖颈,推着她跟上金衡。
陆姝扭脖子,做口型让她松手。
施晚意稍带警告地瞥她一眼,才松开。
陆姝得了自由,立即后退一步,跟在她身后走,挡得严严实实。
金衡微微侧头,余光扫见她落后,出神片刻:她似乎不喜欢他……
他的模样、家世、性情,少有人这么明显的表示出不想走近,是以小少年难得生出几分迷茫。
施晚意一心惦记着蹴鞠赛,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若是注意到,一定会告诉他,陆姝绝对不是针对他,陆姝对亲娘都常爱答不理,动辄瞪眼。
随后,一行人行至蹴鞠场,大公主也瞧见了陆姝的脸,得到施晚意解释,只笑道:“彩衣娱亲,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还能这么解释……陆姝吃惊。
而大公主已转向施晚意,“就等你了,落座吧,这便开始。”
施晚意不矫情,直接在她旁边坐下。
婢女给施晚意奉茶,还端来几盘新鲜的荔枝放在各人面前。
他们坐在架起的高台上,蹴鞠场暂无一人,大公主闲聊道:“去年你家大娘子还担忧你丧夫颓然,我今日见你,气色颇好,更是比以前讨喜。”
施晚意垂眸,随即笑道:“我倒是不觉得我以前不讨喜,只是现下我知晓了,没必要讨别人喜欢。”
讨自己喜欢便好。
大公主朗笑,一双媚眼毫无媚人之色,“合该如此,你高兴便逗逗,不高兴便撇开,何必为了个没什么稀罕的男人要死要活,凭白教人瞧不上。”
她是大公主,想说便说,无需太在意旁人的心情。
而这话,就差直说以前瞧不上施晚意了。
陆姝小脸皱起,不高兴别人贬低生母。
施晚意没生气,顺手剥了颗荔枝,堵陆姝嘴里,才平静道:“人是该经历多些,才有变化。”
这般都没生气……大公主支着下巴侧头看施晚意,“我记得小时候,秦安说一句‘跟你玩儿没意思’,你都能存在心里,半年不出门。”
秦安是二公主,今年才二十。
她所说的小时候,施晚意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是五岁的秦安说得话,不免沉默。
原身从小就心思极细腻敏感,又有点执拗。
陆姝惊异地看着施晚意,完全想象不到她以前竟然是那种性格。
施晚意轻瞪陆姝,什么性子都是你娘。
又塞了一颗荔枝到她嘴里。
陆姝上一颗核还没吐出去,嘴里又塞进一颗,两边脸颊塞得鼓鼓,一动一动,像一只气愤的仓鼠。
这时,蹴鞠场上一左一右整齐地跑出两队人,清一色肩宽腿长的好身材。
尤其贴身的劲装裹在臂膀和胸膛上,跑动间肌肉若隐若现。
配上浓眉大眼、颇具英气的俊脸……
施晚意得借着喝茶,才能稍稍遮住上翘的嘴角。
硬要说白璧微瑕,现下四月份,春暖宜人,人家金吾卫三月份就赤膊,他们穿得也忒多了。
菩萨渡人,胸怀敞开些又何妨?
不过待到蹴鞠赛开始,施晚意便转变了想法。
蹴鞠场上,两队护卫完全不是绣花枕头,没有一丝作秀之态。
他们激烈地争夺一个鞠球,奋力地满场奔跑,追风逐电的气势和热情扑面而来。
不是单纯为了讨谁的欢心,处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热血,在蹴鞠场上沸腾,既野性又有活力,精力充沛、生机勃勃地激烈碰撞。
观众寥寥无几,可火烈燃烧的热意汇成热浪,席卷每一个人。
施晚意受到这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渐渐忘了喝茶,紧盯着场中脚下运球的年轻郎君。
旁边陆姝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屏住呼吸,直到那郎君一脚远射将鞠球踢进鞠门,霎时放开呼吸,迸发出一声喝彩。
而那年轻郎君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进球后亦是精神昂扬,一跃半丈高,落地后跑动着侧头,冲高台一笑,灿烂如同暖阳。
竟然还有酒窝……
如此少年气,施晚意倾身,手支着下巴目露欣赏。
不拘一格才是赏花人。
百花争妍,何必世间独一色?
陆姝激动极了,转身握着施晚意的手臂晃动,“娘!你看见了吗?那人好强!”
“看见了看见了……”
施晚意教她打断,失笑。
大公主瞧着陆姝的样子,忽然感慨:“姝姐儿还真是像她姨母。”
陆姝为了看蹴鞠,又往前走,目光灼灼地盯着场上。
施晚意从她身上收回视线,问道:“大公主此话从何讲起?”
大公主便说起一桩旧事:“约莫十年前,大邺大胜,战局已定,太后娘娘主张办一场比武,一来为庆功,二来为适龄的将士和娘子牵红线。”
施晚意一算,“公主和我阿姐那时都是适龄。”
大公主眼睛看着场上依旧激烈的蹴鞠,笑道:“当时那些将士牟足劲儿表现,各家小娘子羞答答地瞧,那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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