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吞鱼
“这就是天生道心的一个极大的弊端,就算是撕心裂肺之痛,你也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感觉不到,就不存在了么?”
“后来的某一天,我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心魔。”
“一个和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心魔。”
朝今岁脚步一顿:“你没有想过斩心魔么?”
朝含光:“想过,但是他反而越来越强大了。”
一开始是弟弟含玉的死,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后悔和撕心裂肺,于是那些东西就变成了最初的心魔。
他认为自己有一颗天底下最纯净的无上道心,就是个至纯之人,从未怀疑“天生道心”也有弊端。
就这样,他不珍惜身边的一切,只一心追求着最高的大道,将凡尘琐事全都抛在了脑后,眼里心里只有苍生、大道那些东西。
他没有给弟弟上过一次坟,更加没有去珍惜自己后来遇见的爱人、朋友;后来,他认为弟弟的死对他的修行产生巨大的影响,他就干脆抽去了这段记忆,遗忘了弟弟。
他以为自己已经摒弃了一切的私欲,走的是最正确的道路。
他无牵无挂,不会后悔。
但是他错了,他死死压抑的,抛在脑后的“小我”、“私欲”,其实全都喂给了心魔。其实当他进入化神之时,他的心魔已经强大无比了,但是他一直没有引起重视。
就在祖师爷准备好了一切,准备飞升的那一天,心魔再次出现了。这个强大无比的心魔,竟然已经壮大到彻底可以脱离祖师爷而独立存在了。
祖师爷和自己的心魔,进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打斗。
祖师爷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的心魔、飞升天道。
但是他发现自己错了,那个和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心魔笑着说“哥哥,我死了也没关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遗忘,他竟然剑抖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之差,于是最后,心魔取代了祖师爷,飞升成为了天道。
这个故事不长,讲完了,两个缺心眼都沉默了。
朝今岁以为他是后来利欲熏心了才变成那样的,谁知道,其实祖师爷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败给了自己的心魔。
于是,她心中对祖师爷最后一丝的敌意也消失了。
她转头问道:“天生道心,有办法弥补么?”
他说:“也许有吧,把自己缺的心眼补回来。”
只是,他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眼了。
他们站了一回儿,回到了那个草垛上。
祖师爷一拍大腿:“说吧,兔崽子,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难道就为了搞清楚这点破事,钻洗心池来找我?”
朝今岁点头,“对啊。”
祖师爷:“……”
她能进入神的沉眠之地,其实朝含光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
朝今岁:“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想知道上一个天道是谁。”
他说:“既然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问。”
“成为天道,是不是也要度过生死大劫?”
祖师爷颔首:“正是,我斩心魔,就是自己的生死大劫。”
朝今岁若有所思,祖师爷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瞥了她一眼,稀奇道:“你不是正在渡生死大劫么?”
朝今岁微微一愣。
祖师爷负手道:“生死大劫的形式有很多种,有人是情劫,有人是雷劫,还有人是心魔劫……甚至有人重活一世,也是渡劫。”
“只是当年我掉以轻心,没有想到大劫在最后一刻。”
朝今岁微微一愣——
重活一世?
是了,她的确是在前世就已经差半步就成为天道了。
他的意思是,其实重活一次,也是她在渡劫?
她陷入了沉思。
祖师爷以为她的问题问完了,就会乖乖地走了,但是她还是站在原地。
她最后提出了一个要求:“祖师爷,你能现在就教我用天雷么?”
祖师爷瞪眼:“《昆仑剑决》上不是写了么?你不识字啊?”
她说:“太慢了。”
“第六重需要机缘,但是机缘需要时间等,我的时间不够了。”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魔魔头马上就要回归九重天,如今最后一块补天石还不知在何方。
尤其是魔神每一天都在失去一部分七情六欲,就像是一个无情的倒计时,在不停地走动着。
她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开始着急了。
她直接三言两语,简单将外面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祖师爷面色终于严肃了起来。
他在壁画里万年,根本不知道后来心魔到底做了什么事。
她最后说:“魔神即将回归九重天,我必须在那之前,斩杀那个心魔。”
祖师爷收回了思绪,嘀咕了一句:
“魔神,你是说隔壁的那个黑脸神?”
“那黑脸神最喜欢暗无天日,你说你刚刚跑去过送他个灯做什么……”
他突然间卡了,因为他看见了隔壁的壁画上——
魔神摸了一下小月亮,又摸了一下。
最后干脆揣进了怀里。
每一次跑去隔壁串门,都被以“太亮了”为缘故,一脚踹回来的祖师爷:“……”
怎会如此!
他突然间回过神来,诡异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红鸾星,系在他的身上?”
祖师爷,一个一年被隔壁的魔神抽飞五六次,万年被抽飞五六万次的男人,突然间感觉自己找回了场子,面露狂喜之色,他一拍大腿:
“那老子岂不是他爷爷了?”
朝今岁:“……”
但是朝今岁突然间愣住了:“祖爷爷,你为什么可以去串门?”
壁画上的神,其实只是一段记忆,他们可以交谈、互动,甚至会和当年的魔神一样做出反应,但是他们也仅仅是一段记忆,不会走出自己的壁画。
但是祖师爷不一样,他可以去别的壁画上串门,还会被魔神踹回来。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祖师爷留在这壁画上的,不是一段记忆。
是了,既然心魔成为了天道,那祖师爷本人呢?
他看了看她的神色,笑了笑:
“我被心魔打败后,神魂只剩下了一点碎片,就干脆在这里当个守墓人了,不也是很好么?”
他负手看着自己壁画里,狼烟四起的人魔大战战场:
“犯了错的人,是要接受惩罚的,我能够活个万年,已经是恩赐了。”
朝今岁看见了远处的一个少年朝着他们乐呵呵地招手,叫着“哥哥!”,她突然间意识到,对朝含光而言,这里有弟弟,有他的战友和徒弟,这里有昆仑剑宗最辉煌的时代,有他许多失去的,来不及珍惜的东西。
她也只能叹息一声。
但是她刚刚想要移开视线,就突然间视线凝固了——
在朝含光弟弟朝含玉的身上,有一块黑色的吊坠。
补天石。
她问:“你弟弟的遗物,后来是不是遗落在心魔手上了?”
话音落下,壁画里那个少年就扯下了自己的吊坠:“大哥,我要去北边打魔族了,这是块幸运石,你接好嘞!”
朝含光抬手接住了,朝着她挥了挥:
“喏,他上战场时把这块石头留给我了,说是可以保佑我,谁知道就一去不回了。”
“后来,心魔就是戴着那块石头打败我的。”
她转头同情地看了一眼祖爷爷,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当年杀不了心魔,很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倒霉。
祖师爷跳下了草垛,追上了那个少年。
朝今岁看了看那个走过去和弟弟说话的祖师爷。
他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回忆,但是还是和弟弟说:
“阿弟,你不要去了,留下来吧。”
“你看,我们这么多修士,多你一个金丹期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为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
弟弟当然不会回答他,而是和从前无数次那样,朝着他笑容满面地挥了挥手,大步地离开了。
祖师爷就只能站在了原地,目送着弟弟离开。
他从前抛在脑后、不去珍惜的东西,在这里花了万年去回忆、缅怀。
她说:
“祖爷爷,再重演一万遍,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也永远不能得到解脱。”
他没有说话。
她发现,祖师爷的眼神,和壁画里那个一开始浴血的青年已经完全不同了,他有点失魂落魄地坐回了草垛上,看着天边的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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