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450章

作者:蒿里茫茫 标签: 女强 励志人生 升级流 穿越重生

  这本书被学宫的学生很小心地取过来,用布包裹着,放进匣中,送去了印刷坊,工匠们立刻忙碌了起来。

  他们识字不多,许多人甚至是在去年冬天受女吏的指点,学了几百个字的。

  但这本书的生僻字也很少,它特意为了照顾农人的文化水平,措辞极其简单、明白、易懂。

  那些农器也按照诸葛亮的建议,不仅画出了图谱,而且既画出了每一个零件的分装图,又画出了整个农具的组装图,力图做到有那么点儿缺心眼的木匠看上几遍也能琢磨明白的程度。

  纸张没选什么精细而洁白的名贵纸,而是选了只要能看清字迹就好,粗糙一点也无所谓的便宜纸,于是这书的成本就进一步又降下去了。

  孟岱向张郃开口就要两千万钱的贿赂,但这书算一算成本,排除掉孔融自掏腰包的人工费之外,大概也就三十钱一本,竟然同陆悬鱼当年在雒阳买到的一册饼子差不多。

  先是剧城的市廛,而后渐渐流向北海东莱各郡县,再然后则是琅琊、东海、下邳、淮阴、广陵——

  直到从械斗中短暂平复下来的老村长辗转托人,花了三百钱买到了一本,立刻如获至宝地带回村中。

  于是上徐村除了需要男丁轮班站岗,妇人轮班做饭提防下徐村的挑衅之外,又多了一项日程:他们每天都要拿出半个时辰,听一听族里那位最有学问,识字最多的长辈讲农。

  什么样的农作物,该怎么种,种在什么地方,不同的土壤需要怎样不同的栽种时间,灌溉频率,肥怎么积比较好,又该拿来肥什么田,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刚开始这些老农是有点不服气的,这书是谁写的?是大儒?大儒会种地吗?大儒能将韭菜和麦苗分清吗?他写他的经书去不好吗?写个什么农书,指导谁呢?

  但渐渐听下去,这些长年累月待在田里的人就渐渐服气了。

  书里有些内容是他们所知道,有些却是他们闻所未闻的,还有一些是他们见到了,就要慌慌张张地杀猪宰羊去祭拜某一尊他们也说不清楚的神祇,除此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

  嗨,这书写的,豆贱之时,还可以种豆肥田?

  这个犁,这个犁怎么还是弯的?掉头很容易?!三叔不是木匠吗?!快安排做一个!

  沟灌和畦灌都是什么玩意儿?

  以往听说过“翻车”,原来是这么个东西!那它到底是如何刮水上岸的?

  ……藏起来藏起来!这书咱们可得藏起来!千万不能让下徐村那群牲口知道!

  ……我知道咱们这里的水够用了!就不乐意让他们知道!

  ……这书是谁写的?咱们给他也立个像吧,开春时拜一拜!这不比那个不打雷的小陆将军灵验多了?

  凡是阀阅世家,都有本事将自己的学识品行慢慢吹到天南海北,人尽皆知,就像陈寔遇了贼,赶紧给儿孙们叫来,造了一个新典“梁上君子”,而那个贼也极其配合,不仅跳下房梁请罪,还跟着这典故一起流传了几千年。

  但黔首们就没这个本事了,他们想知道点新鲜事总是很不容易的,想知道些关于农业的新发明,新创造,就更不容易了,就像“翻车”这种最初的水车是汉灵帝时就有的,但直至现在,这些老农才终于通过图谱看明白它是怎么造出来的。

  看明白了,就好办了!上徐村外还有另一条河呀!就是河低地高,没办法引过来!

  造一个这东西试一试成不成!

  这位族中宿老的讲农课堂开了半个月,听课的一天比一天多,直到有人在后排的学生里发现了戴着斗笠,又用布蒙了脸的下徐村村民。

  ……虽然那几个下徐村的被上徐村的追着打了快十里地,几乎个个鼻青脸肿,差点没能全须全尾地回村,但他们回到下徐村时,还是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待遇。

  ……因为上徐村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第410章

  荀彧来寻陆廉的事,夏侯惇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们因此有过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那时的鄄城和陆廉曾经见过的模样大不相同,街道上再不见拿着纸鸢跑过的稚童,也不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妇人。

  在无穷无尽的战争中,这座城池已经变得萧条而寥落。市廛里的商品少了很多,那些从冀州来的牛马,凉州来的挂毯,交州来的香料,一样样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些农产品、纺织品、手工艺品,种类很少,价格也很高,一个几十钱的藤筐现在就要卖到百钱不止,而粮食的价格就更高些。

  这很不正常,因为这是秋天,寒冬尚未到来,粮食才刚刚被收割,街头巷尾已经有饥民慢慢地走过,一边走,一边张望着什么。但他们很少有得逞的时候,那些客舍也萧条得紧,既没有客人,也没有剩饭剩菜可以丢出来给他们吃。

  但饥民仍然是少数——因为鄄城已经几乎没有成年男子了。这旷日持久的大战放干了兖州人的血,甚至连士人都有蓬头垢面,醉倒街头的。

  将家里的最后一坛酒打开来,喝个痛快吧!他们会这样嚷嚷:呜呼哀哉!不管谁输谁赢!咱们都死定了呀!

  荀彧离开鄄城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他因此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寻一个人来,救救这片已经流干了血的土地!

  夏侯惇当然是不同意的,就像陆廉出征,田豫准备卷铺盖跑路给大公子当会计去,就算孔融诸葛玄不拦着,太史慈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啊!

  “文若此去,是为寻陆廉不成?”夏侯惇逼问道,“你岂不是要令兖州上下,离心离德?!”

  “未知元让所说‘兖州上下’,究竟为谁?”

  “前番天子降诏,已是人心惶惶,若今番再请陆廉出兵襄助,士人岂不离心!”

  荀彧将手拢进袖中,注视着眼前这一片秋色。

  这位因为征战而失了一目的曹操心腹虽然是个武人,却很好经学,荀彧来他府上几次,很喜欢他这整治得精雅清丽的庭院。有许多诗经上的奇花异草栽种在院中各处,流水潺潺时,又有暗香浮动。

  但现下这座庭院里的奇花异草已经不见了踪影,夏侯惇命人将它们都拔了,种上了一些蔬菜,旁人看起来就感觉很接地气。

  而荀彧看起来就不免觉得有些齿冷。

  他清楚,他们都清楚,这座城池已经要走上绝路了,无论主公能不能赢刘备,他们的胜负手都已不在此处。

  但夏侯惇还在认真准备,力求将鄄城打造成一座堡垒,以图来日。

  那些经学的,风雅的,为人所称颂的东西都是表象,正如曹操也会触景生情,黯然落泪,写一首痛彻心扉的诗赋,写过之后,依旧不能改变他冷酷的决断。

  荀彧看清楚的,难道旁人就看不清吗?

  “元让以为阻了我,兖州世家其心便不散么?”温文尔雅的俊美文士冷笑一声,“也实在高看了我!”

  夏侯惇语塞了一会儿,忽然声音变得愤愤然,“文若为主君股肱,你若去了,军中将士又当作何想?!”

  “主公不会令他们知晓,”荀彧声音淡淡,“乌桓南下之事,恐怕军中亦是一无所知。”

  若寻常时节,他二人立于廊下,讲起这样前途暗淡之事,周围该是静悄悄的。

  但草丛里的秋虫嚷得大声极了,它们仿佛知道自己就快要开启新一轮回的生命,因此大声欢唱,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个寒冬,以及提早歌颂总会到来的春天。

  但那个春天不一定如所有人的意,荀彧想。

  因为夏侯惇已经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但荀彧立刻明白他那目光中藏的东西了。

  “你能救兖州生民吗?”荀彧问。

  夏侯惇沉沉地望着他,“我不能。”

  “那你能杀了我吗?”

  这是夏侯惇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荀彧不是那等沽名钓誉,附庸风雅,却又百无一用的士族,在夏侯惇眼里,这位被主公认定为股肱的文士几乎是他心目中士人的完美典范,事上以忠,待下以诚,如冰之清,如玉之洁——不独他一个,自主公以下,人皆敬服。

  所以他怎么可能杀这个人呢?

  但这种几乎被荀彧全盘掌控的对话令夏侯惇感到极其不自在。

  他几乎是蛮横的,也是不假思索的,忽然狠狠地开口,“君此去欲另择明主耶?”

  随着他的话音起落,似乎有风自这座庭院卷起。

  树木簌簌作响,草虫也短暂地沉默了。

  但荀彧不曾沉默,他一点也不因这无礼的猜测而失态。

  “欲令我背弃主公,有死而已。”

  荀彧过河的消息没有传到蹋顿那里,但他还是收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说有并州骑兵渐渐出现在官渡附近,他们跑得很快,但往来多了,乌桓人留心了,自然就能留下一两个。

  于是陆廉的消息就一并传到了这个乌桓大单于这里。

  这个年富力强的男人正在自己动手切一条羊肉,他的吃法和中原人很不同,他是不屑什么烤羊或是炙羊之类的美味的,他这几日打猎的收获颇多,心情很好,因此特地向厨子要了一只羔羊杀来吃肉。

  血淋淋的羔羊肉切下来一指头厚,一片就是一盘,蘸一点盐直接吃,厚实又新鲜的血腥气在口腔中炸开,这是许多汉化的乌桓人也不太能享受的美味——但蹋顿吃得很香,要不是袁公嫁过来的宗女见了这东西就呕,他还很想请袁公试一试呢!

  当他手下的一个头目进帐,并告知了并州骑兵的动向时,蹋顿一面继续吃,一面含糊地问:“陆廉?”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蹋顿将刀子丢在一旁,一面唤奴隶端盆来,一面同自己手下聊了起来。

  “我取道官渡,避她一头,她便以为我怕了。”

  “也说不定是想为那些兖州人做主,”头目笑道,“人人都说她是个活圣人哪!”

  “什么圣人,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罢了,”蹋顿不以为然,“她若输上几场,还能不能当这个活圣人?”

  “自然是不能的,”头目说,“但她未尝一败。”

  这句话起了作用,蹋顿将那双粗大而布满茧子的手从盆里捞起,从一旁取了细布,沉默不语地擦拭着。

  他看起来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但细布丢进盆里时还是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陆廉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圣人还是小人,对蹋顿来说都没什么意义——但她有百战不败的名声,这就很有意义了。

  这是一道人人都不想面对,但必须要面对的沟壑,但跨过去的一霎时,就不仅仅是跨过一道沟壑了——那就是名垂青史!打败陆廉,就打败了此世无双的名将!

  头目看了看他的神色,犹豫又犹豫,还是决定开口。

  ……被单于骂一顿没什么,但对上陆廉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魁头和骞曼当初也嚷嚷过自己是檀石槐的子孙,日夜兼程越过他们南下扑进东郡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劲头大有斩了陆廉热热身的架势!

  现在怎么样了,还不是死的死,废的废,夹着尾巴回草原了?

  ……所以这事,不能太要面子!

  “单于,要不咱们暂避一避?”

  蹋顿紧紧皱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很不高兴,但那隐隐藏着怒气的眉宇忽然又舒展开了。

  “我怕陆廉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吓得跪在地上,甚至特意将屁股撅高等着他上脚的头目,“我怕陆廉吗?”

  没等面前这个汉子绞尽脑汁地想出一句话,蹋顿又开口了。

  “我当然怕啊!”他嚷道,“咱们避她一头!明日就起营!明日就起营!咱们躲回河内去!”

  头目吓傻了,偷偷地抬头,想看看自家大单于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还是自暴自弃不做人了——但大单于看起来根本没有自暴自弃的神色。

  他嚷过之后就静了下来,神色淡然地望着帐外。

  乌桓军出征之前,他曾去邺城觐见过袁公,袁公欣悦,亦以酒宴款待了他,席间也有许多河北名士,都待他和颜悦色。但他印象最深的是席间谈起陆廉,有位姿容俊秀的年轻文士笑着说,陆廉也未必是不可战胜的。

  ……那要如何战胜呢?

  那个玉树生光般的青年说,如果一个人只吃一种食物,他的味觉就会变得迟钝,那么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会不会出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