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477章

作者:蒿里茫茫 标签: 女强 励志人生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即使看不到他们的脸,他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神情。

  如果他的兵马不曾离开鄄城,如果主公已经得胜归来——

  不错!程仲德的确与他们结成了大仇!可即使如此,他们也只能露出一个怯懦的微笑,如同早春寒风中怯弱无力的嫩芽!他们断然是无法兵临城下,活生生将他逼死的!

  他虽心狠手辣,但他事君一片赤诚!他不该这般下场!

  他不能再去想。

  “元让,你赶紧带上家小去迎阿瞒吧,一定要说明我的一片苦心啊!”许攸还在喋喋不休,“你送了这许多辎重兵卒给我……兖州困顿若此,我如何能收?!我……我分一成,不,足足两成给你!你切莫推脱哇!”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想看一看这个沉默的,面无表情的曹操心腹到底做何反应。

  但他令他们失望了。

  这个独眼男人抬起头,深深地行了一个揖礼,“子远之恩,山高水长,亦不能忘!”

  许攸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轻轻地拍了拍夏侯惇的肩膀。

  鄄城一夜之间又恢复了生机与活力。

  无数的缁车与轺车停在州牧府的大门前,美丽的骏马略有些不耐烦地打着响鼻,似乎不能相信自己这样神骏,却只能作为阀阅门户用来彰显气派的普通牲口。

  在巷子深处,有黔首悄悄探出头,小心地望向灯火通明的方向。

  ——上次酒宴死了那许多人,他们怎么还敢赴宴!

  ——你岂不知,今夜的酒宴是荀使君为迎冀州军而举办的!

  ——为何又是荀使君呢?

  ——他的确曾经是这城中最受曹公器重的文官,可他不是已经背弃了主君?

  ——他不是已经投了刘备?

  ——他怎么又投了袁绍?

  ——他杀了那么多的大户!他们怎么还信他?

  荀彧端坐在许攸身侧,身后连枝宫灯上的每一个灯盏都被点亮,顺带也就照亮了他的每一根头发丝。

  他被冀州人从州牧府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救出来,又被客气地请去沐浴更衣,现在更是依旧坐在上座,可见许攸对他的看重。

  但他也确实当得起这样的看重——他自从进门,就不曾与任何人说话,不曾向任何人示意,他坐在那里,好像一尊雕像。

  可他仍然在这一片灯火中闪闪发光,让人看了疑惑,他明明既失了权势,又失了名声,怎么还能态度这样镇定,气度这样高华,姿容又这样俊美呢?

  许攸似乎一点也看不出荀彧的冷淡。

  相反,他举起杯盏,邀请所有的宾客,敬他一盏酒。

  为什么而敬?

  这理由就太多了。

  首先为荀谌敬他一盏酒好不好?

  他们颍川荀氏美名广播,荀谌在冀州兢兢业业,为主公立下许多功劳,那荀彧是荀谌的兄长,理所应当也受许攸的敬重嘛!

  其次为鄄城的世家敬他一盏酒好不好?

  他们当初虽然是被程昱骗了,但程昱打的是他的旗号,大家敬的也是荀使君!现在程昱死了,大家也算是为荀使君出了这口气,报了这个仇!

  再然后,为鄄城光辉的明天敬他一盏酒怎么样?

  荀使君这样的人,袁公信得过,许子远信得过,鄄城世家也信得过啊!许将军是不能久驻鄄城的,他还得继续南下去攻打刘备,救天子于水火,不如将鄄城还交还给荀使君来管理怎么样?

  鄄城还是那个鄄城。

  使君还是那位使君。

  一切都没有变,岂不美哉?

  有人在抚掌大笑,有人在一口口地吃肉喝酒,有人拎着炭火从廊下走过,有人剪过灯花,悄悄走过。

  这些热烘烘的浑浊气息将上座的那个男人裹在了里面,让他似乎动弹不得,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都满意极了。

  世家寻到了一个不与曹操彻底翻脸的理由——这次事变是荀彧的主使;

  许攸也寻到一个能在曹操和袁绍处都说得过去的理由——荀彧与程昱不合,致使兖州分崩离析,他不过是帮阿瞒一把而已;

  如果曹操愿意,甚至他也可以哀叹一句,此战失利非他之故,而因兖州内乱啊!重点是!他不曾负文若,文若却负了他!

  荀彧忽然从席子上站起身。

  大厅里热闹又愉快的气氛也跟着停滞住了。

  所有人都在不安地看着他,看他到底要如何辩驳,如何怒骂,他们紧张地想到了一千种一万种理由,他们当然都是有苦衷的!他们不过是想在这场动乱里活下去——

  荀彧穿过他们,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那冰冷而馥郁的香气飘过他们周身,追随着它的主人而去。

  他走回了那个州牧府后面的杂乱肮脏的小院子,并且在相熟的士人追出来时将院门关上了。

  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

  过去了很多天。

  荀彧再也没有出来。

  他始终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

第441章

  当许攸站在鄄城的城头上,志得意满地居高临下,望向鄄城内外时,他看到了一个尽管萧条,但坚固无比,可抵御千军万马的堡垒。

  陆廉为兖州士庶做了那许多,连蹋顿都替他们斩了,最后这座坚城还是轻飘飘地落在他许攸的手里。

  黄河北岸而来的信一封接着一封,每一封都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夸得许攸天上有,地下无,可是那些信到了营中,那些偏将参军们只会觉得主公实在夸得太矜持,太含蓄了。

  濮阳也好,鄄城也罢,他连得两座大城,这样轻松,这样随意,陆廉用过这样高明的计谋吗?

  ……若是较一下真,陆廉自然也是用过的,她数年前攻伐袁术时,曾用一群猪羊骗开了寿春城门,攻伐孙策时,也曾用激将法令吕范开了居巢大营的辕门。

  但世人总是健忘的,此一时,彼一时,此时陆廉在兖州艰辛度日,拉扯着一群流民和俘虏野外求生,于是她那名将的光环似乎渐渐褪色了,而许攸则获得了智计无双的美称。

  风有些凉,但州牧府中已经烧起了炭火。

  仆役为他炖了一只鹌鹑,配了些滋补的草药,再加上一壶温得热热的醇酒,正适合在舒适的居所里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许攸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氅衣,在一旁亲随的护卫下,泰然自若地走下城墙。

  城外的空地也被洗刷干净了。

  他是再想不起什么的。

  夏侯惇的援军将至襄城时,曹操得了消息。

  很久以来,这位诸侯未曾这样展颜过,这场战争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精血,只剩冷酷而决绝的不朽灵魂在支撑着这具躯壳。

  但当他听说夏侯惇又送来了许多钱粮,以及一万兖州兵卒时,他的眉眼还是短暂地舒展开了。

  他是不相信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类陈腐道理的,如果他能战胜刘备,那必定是因为他在一场决战中击溃了刘备的主力。

  他寻来荀攸与郭嘉,拿出地图,一寸一寸地看过去,探讨了许多个有可能击溃刘备的计划。

  襄城之西有令武山,长不过十余里,高不过百丈,但视野很好,可以利用。他派了些斥候去探查,将地形详细地绘在丝帛上,每一处山坳,每一眼山泉,每一处山势起伏,曹操一点不落地讲给自己的谋士听。

  荀攸默不作声地听着主公的分析和构思,偶尔会插一两句话,在细微之处提一些问题或建议,于是主公就更加兴致勃勃地顺着他的思路讲下去,将那些有可能的漏洞和疏忽,以及可能发生的事都一一讲出来。

  郭嘉是一直不吭声的,这个青年谋士的目光似乎全部都在地图上,但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主公。

  主公是个经常会身着戎装,走在太阳下的人,因此他的皮肤不似文士,而是透着一种武将版健壮的棕色。但在这些煎熬的时日里,这种黝黑下失去了一层血色,因而看起来不似武将,而更像是一尊陶俑。

  但那尊陶俑今天突然短暂地活过来了。

  主公的脸颊透着兴奋的红润,他的声音里也带着抑制不住的冲动——他需要一场决战!但他缺兵缺粮,他的士兵被稀薄的粥汤困扰了很久,他现在终于可以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拿起长戈!

  郭嘉用余光轻轻地扫了一眼荀攸。

  那是个很敏锐的人,虽然荀攸有一点藏拙的稳重性情,不常将这种敏锐表露出来,但今天却异常的迟钝了。

  荀攸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毫无反应。

  于是这位风流聪慧的谋士对着那张丝帛,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放空了一瞬。

  他像是一个匆匆忙忙行走在田野上的旅人,那条路有些泥泞,让他必须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躲开每一个泥坑,分不出精力去抬头看一看前方。

  已经有黑云渐渐地聚拢过来了,郭嘉望了一眼外面,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士兵匆匆跑过。

  但照亮云层的第一道惊雷何时落下呢?

  “夏侯将军!”有亲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夏侯将军已至!”

  在他跑进帐的一瞬间,昏沉的天地忽然被闪电短暂地照亮了!

  雨来得急,声势就格外浩大。

  有士兵拿着油布和蓑衣跑过来,想为夏侯将军挡雨,被他粗暴地推开了,他们便只能吃惊地躲在箭塔下,注视着这位主公最器重的将军摘了头盔站在大雨里,沉默等待主公的亲随传他进去的画面。

  但夏侯惇没有等到那个传他进去的亲随。

  主公亲自跑了出来,也没有用蓑衣和竹笠挡一挡雨,而是冲进了风雨里,用力地拍了夏侯将军的肩膀一下。

  ……夏侯将军没有动作。

  雨水从他的额头落下,冲刷在五官上,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们只是隐隐地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就要向着主公下跪。

  ……这也很奇怪啊!夏侯将军平时是不必向主公行这样大礼的。

  当然主公拦住了他,甚至还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响亮极了,穿透了晦暗的狂风暴雨,像是云层里透出的一道光,突然将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的心安抚住了。

  ——唉,夏侯将军一副脱簪待罪的样子,他们真是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现在听到主公的笑声,他们也就放心了。

  至于那种笑声意不意味着好事呢?他们不清楚。

  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战争时光里,他们已经不再去想那些不由他们掌控的未来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