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 第519章

作者:春溪笛晓 标签: 种田文 爽文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唐员外等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好。

  人都是矛盾的就像在座这些江南巨贾他们一边不把百姓当人看大肆敛财一边又或多或少都信奉佛道之说,时常让家里人到寺庙里捐香火钱以求行善积德。

  有时候做的亏心事越多,便越是想通过这种法子寻求一点安慰。

  只不过比起让他们不赚亏心钱,他们还是更喜欢事后捐香油钱。你看佛家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都做这么多好事了,过去那点孽障便一笔勾销了!

  这约莫就是宗教世俗化最爱玩的鬼把戏:只要你信了我,你以前干的坏事就不算数啦!无论你是想去天堂还是想去极乐世界,反正信我就对了。

  文哥儿一看众人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大多只是浅浅地听了几句。

  他也没指望几句话就让他们一心向善。

  只是先拿这话题开个头罢了。

  文哥儿给众人分析起江南未来的发展规划,从商品经济萌芽以来,江南地区都是轻工业聚集地,印刷、纺织、文房用具这些方面的流行往往都以江南为风向标。当然,重工业方面也有造船这个支柱产业。

  这些都是江南的优势产业,只要经营得当完全可以让别的地方眼红不已。

  咱江南的女子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名声、更好的前程,为什么要纵容少部分人的私欲,弄得旁人一想到江南女子就想起什么“扬州瘦马”“秦淮名妓”。

  到了你们这个层次根本是不差钱的,还抓着那点皮肉生意不放,路走窄了啊。

  还有,你们也是“扬州瘦马”的首选主顾对吧?最爱纳“扬州瘦马”当妾的就是你们对吧?

  所以你说为啥你好心好意想把女儿嫁给某个前程无量的读书人,读书人很多都不识好歹坚定拒绝?

  搁你身上,你愿意让儿子娶“扬州瘦马”生的女儿?

  你们辛辛苦苦地攒下这偌大的家底,还是只能当满身铜臭、遭人嫌弃的商贾,花钱捐个毫无用处的“员外”出身假装自己也是个体面人,难受不难受?

  哪怕你们觉得读书人是臭穷酸的,遇到随便哪个官员过来还是得赔着笑脸设宴款待,难受不难受?

  你们现在是这种地位,子孙后代可能还是这种地位,就说你难受不难受吧!

  唐员外等人:“…………”

  难受是难受,可你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文哥儿笑眯眯地狐假虎威起来:反正太子是不喜这等营生的,你们非要掺和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行当,那你们就继续把手头的这类产业开下去吧。左右也不过是败坏咱江南的名声以及给太子留点坏印象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

  好一个不是什么大事!

  文哥儿笑道:“相信诸位人在江南,又并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蠢笨之人,应当已经察觉近年来沿海卫所出海训练、出海巡逻的次数比以往要频繁对吧?”

  朱厚照对这件事还是很上心的,当年他第一次上书就是为了这事儿,这些年来有事没事就会去跟进一下,察觉没有成效的时候还会和朱祐樘告状,说这些人做事不用心。

  被太子这么盯着,沿海卫所好歹算是动起来了。

  偶尔得了东宫拨过去的嘉奖,士兵们还会打了鸡血一样加练。

  不管上头的人怎么样,至少太子没有忘记他们!

  黯然无望的日子过久了,只需要一点点关注就能让他们支棱起来。

  唐员外他们身在南京这种造船业集中地,岂会注意不到沿海卫所的变化?他们一下子精神起来了:“王修撰的意思是……”

  文哥儿道:“太子殿下早便有意开海贸,一直在为此事做准备。海外诸国多慕大明风物,只要诸位手上有货物,将来何愁没机会赚钱?”

  其实以江南水运之便捷,便是不开海贸也不怕货物销不出去,只是没搞出口赚得多罢了。

  文哥儿给众人画完了干实业的大饼,又转移到江南文化产业的优势上。咱江南这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连个县城都能数出十个八个著名人物来,不得多利用利用这方面的优势?

  知道读书人平时在吵什么架吗?吵唐诗好还是宋诗好,吵李白好还是杜甫好,咱挑几首诗词与时俱进地换个时新编曲唱出来打擂台,他们说不准能当场在台下干一架。

  咱江南和对面江北是不是不太对付?改天咱在长江头再来场江南江北友谊赛,那场景火热不火热?

  苏州虎丘难道不适合举办江南歌友会?南京雨花台难道不适合举办盛大演出?只要合力打造出几处广为人知的演出场地,建立良好的发展秩序,保证能让江南文娱产业蒸蒸日上。

  到时考不到功名的读书人也能参与进来,源源不断地进行内容创作。

  都把目光放长远点,咱要促进娱乐多元化发展,不能光想着胯下二两肉那点事儿!

  最终观众们收获了快乐,整个产业链里的人都收获了钱粮!

  想想人宋元戏曲行业的鼎盛时期,大型勾栏能容纳成千上万人,每个人都心甘情愿掏票钱进去看表演,哪怕没坐票也浑不在意,只为听首曲儿看场戏。

  所以掺和“扬州瘦马”“秦淮名妓”之类的营生就很傻,你花那么多钱培养出才艺超群的美人,结果就是把人嫁给盐商当妾或者弄到秦楼楚馆里卖几年身,就图那么几个钱吗?人家元朝时的戏班子养出一个名角能火到宫中去,唱个十几二十年也不带过气的,反而还越唱越有味道。

  明明坐拥宝山却傻乎乎地靠捡石头过活,想想就让人心痛!

  至于政策什么的,那都是可以争取的。

  文哥儿一堆饼哐当哐当砸下来,唐员外等人都快反应不及了。

  按照文哥儿一贯的作风,各项政策的确是可以争取的,陕西行都司那边就拿到了不少扶持政策。

  要知道陕西行都司连个行政机构都没有,全境几乎都是军事化管理,那边的人在朝中绝对没人能说得上话!可这些年西北那边连河道都清理得分外勤快,看得出是花了大力气保持运输路线的通畅。

  甚至还有不少人着了魔似的想到关外看敦煌。

  关外七卫表示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多汉人出关。

  这一切大多是文哥儿在里头运作。

  如果可以搭上文哥儿这条线——乃至于东宫这条线,对唐员外他们而言着实是件很有诱惑力的事,这代表着他们未来二三十年几乎都能稳定发展!

  文哥儿的考虑也很有道理,以他们如今的身家该考虑的就不是皮肉生意那点小钱,不能因为那么一点蝇头小利就败坏了江南的名声。将来旁人一想起江南就想到那些个秦楼楚馆,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唐员外算是初涉这一行,只小小地开了个花楼当待客的地方。他投的钱不多,想抽身也不算难,但还是忍不住指出事实:“即便我们不掺和这些营生,恐怕也有别人会接手。”

  文哥儿笑道:“那就需要诸位费些力气去扭转这股邪风了。”

  众人对视一眼,算是明白文哥儿刚才为什么给他们讲江南在文化产业方面优势的了。这是让他们别找人接盘,直接原地转型!

  对他们这批人来说,那方面的产业确实不算什么,只能算是个添头。他们约文哥儿出来也不是为了保住这一块的营生,而是想探一探东宫的底,省得他们整天提心吊胆。

  唐员外最先表了态,说是一会回去后就拟个转型方案出来给文哥儿过目。正好他们家主营的是书坊刻印业务,完全可以逐步转向原创改编一条龙产业链,运作好了未必不能相互成就、相互带动!

  有唐员外这个晚辈先开了口,其他人便也先后表示自己也要为江南文娱产业添砖加瓦,希望以后东宫开海贸的事能先考虑他们!

  不管这些承诺有几分诚意,到底是把态度给摆出来了。

  文哥儿搁下手中的茶保证道:“当今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是英明仁厚之人,只要你们真心实意为朝廷排忧解难,朝廷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正事到这里算是谈完了。

  唐员外赶忙提出想要再版文哥儿书稿的事。

  给出的润笔费相当丰厚。

  文哥儿想了想,也没直接拒绝,只笑道:“这润笔费就不必给我了,你帮我置办一批书给余姚县各个社学送去,单子我明儿派人拿给你,你照单准备就好。”

  唐员外喏然应下。

  其他人提出的题字与写文章文哥儿便拒了,说是自己书法尚未出师,文章就更不能写了。

  理由也是现成的:如今南京翰林院的掌院可是他的乡试座师,断没有学生抢老师活干的道理。

  一顿饭吃下来,唐员外他们已看出文哥儿是什么性情,听他好言拒绝便也没有再强求。

  文哥儿饭饱酒足,别过众人溜溜达达地回了东宫。

  结果他才刚踏入宫门就碰上了等在那儿的杨玉。

  说是朱厚照让他回来后立刻去见他。

  文哥儿眨巴一下眼,好奇地问杨玉:“太子殿下不会让你们锦衣卫跟着我吧?”

  杨玉不吱声。

  文哥儿明白了,自己还真被人跟着了。

  唉,小猪崽子学坏了!

  小小年纪居然对自己人动用锦衣卫!

  养猪难,难于上青天!

  作者有话说:

  文崽:这只猪崽子不行!

  *

  注:

  ①说起来我们家这边的粽子,平时主要包咸肉粽,其次是蘸白糖的甜粽,就是甜粽得放农家自制的碱水,这东西不是每次都有,所以包的次数不是很多。记得有次表姐送了几个大大的咸蛋黄肉粽,老妈切成小块煎到两面薄焦,吃着真香……后来试着买了同款,感觉没那么好吃,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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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虎丘在明朝还真有音乐节,康康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的《虎丘中秋夜》:

  【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少妇好女、崽子娈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傒僮走空之辈,无不鳞集。自生公台、千人石、鹅涧、剑池、申文定祠下,至试剑石、一二山门,皆铺毡席地坐,登高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天暝月上,鼓吹百十处,大吹大擂,十番铙钹,渔阳掺挝,动地翻天,雷轰鼎沸,呼叫不闻。更定,鼓铙渐歇,丝管繁兴,杂以歌唱,皆“锦帆开,澄湖万顷”同场大曲,蹲踏和锣丝竹肉声,不辨拍煞。更深,人渐散去,士夫眷属皆下船水嬉,席席征歌,人人献技,南北杂之,管弦迭奏,听者方辨句字,藻鉴随之……】

第449章

  文哥儿也只是埋怨两句其实压根没太在意,估摸着朱厚照就是在他那次下水救人后才拨几个人暗中跟着他。

  这小子人不大,主意却挺多。

  文哥儿优哉游哉地去寻朱厚照。

  朱厚照早听人汇报文哥儿出去都干了啥,无非是吃吃喝喝和跟一群江南地头蛇说话。那雅轩四面都开阔得很看似毫无遮掩实则少有人能靠近锦衣卫没能过去听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文哥儿最后和人签了份文书。

  朱厚照一听就来精神了瞧见文哥儿一派悠然地溜达过来他马上坐直了身子,绷起一张脸装出极其严肃的模样,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文哥儿看俨然有几分国之储君的威严气势。

  等文哥儿一踏进门,朱厚照立刻先声夺人地喝道:“王守文!”

  文哥儿乍然听到朱厚照喊自己全名还愣了愣等看到朱厚照装出来的威仪,一下子便乐了。

  这小子敢情是知晓了他去赴宴,专门在这里等着抓他小辫子。

  听听,小先生都不喊了直接叫上王守文了。他有理由怀疑这小子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文哥儿一点没慌照旧走过去一屁股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笑眯眯地问:“殿下喊我作甚?”

  朱厚照气闷不已。

  这家伙明明干了坏事怎么还是这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你出去做什么了?”朱厚照终归还是没计较他没规没矩的做法气哼哼地追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