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起一声羌笛
沈遇只觉心不安地跳动,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一种说不清的慌张溢满心头,似乎涌动在他的身体血液中。
可他甚至不明白,这说不出的心慌,又是为何。
像,又不是。
她,才不会跟幽王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她最不喜欢嚣张跋扈的人,好比大楚那个可以只手遮天的摄政王。
山顶其他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惊诧幽王这充满占有欲的宣言,还是该惊诧自己居然有命听幽王说了这样多话。很多人都听说过幽王又杀了谁,可从来没人说过幽王说话,除了那两个字“太吵”,这是幽王给杀人的唯一解释,似乎劳动他说这么两个字,已经是给修真界天大的颜面。
陆湛帮着顾回收拢好神识,平息了她身体内大大小小的伤,看着已经彻底昏过去的顾回,这才抬手轻轻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发,然后看了一眼纸魅。
看得纸魅一个哆嗦,反应过来才上前接住了幽王怀里的神女。
谁也没想到,先还心平气和的幽王,反身就冲青云道君而去,两者交手间,飞沙走石。青云道君身后石壁整个崩裂,陆湛一面为身后人挡住整个山顶飞走的砂石,一面步步紧逼道君,直到逼他一松,陆湛迅速令白瑶从青云道君的保护中脱手而出,一手拦阻道君,一手再次击中白瑶灵根,直接把被顾回断掉的灵根整个连根抽出。
这才一个掌风把白瑶重重推回道君怀里,被风鼓荡的黑袍平息下来,陆湛抬手,众人只见抽取出的残存灵根被陆湛整个碾碎,扬手一撒,他还随即使了个清洁术。
陆湛这才回头对昏迷的顾回道:“看,这样做才够。”好像纸魅怀中无限虚弱昏迷的人,能听得到他的话一样。
陆湛舌尖顶了顶上颚,转而对刑天等人道:“你们主子做的不够——”
“那个道君修修补补又给接起来,她不就白拼命了。”陆湛心想,这些气运加身的人,恐怕留个灵根渣渣,都能运气极好给接起来,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到时候还不把顾回气死。对付这些身负气运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连渣渣都不给留。
陆湛又看了一眼生息微弱的顾回,从她安静的睫毛眉眼,看到她失了全部血色的唇,心道这样你醒来后,会不会高兴一点。
就这样看着,陆湛上前,直接探身伸手把这个表面看起来只是面色苍白,实际内里已经如同破布娃娃一样的神女打横抱了起来。
曾经那样娇气惜命的人,如今动不动就跟人拼命,弄得他闭个关都心神不宁。陆湛没好气打量自己怀里人,想到她连家都失了,除了往前再无退路,明明气她不惜命,可连这气搅起的都是止不住的心疼。
源源不断的精纯灵力始终没有停地注入怀中人体内,陆湛终于看到顾回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都这样了,她的眼睛里怎么依然好像盛着星辰,闪啊闪的。
陆湛把怀里的人朝着自己身前紧了紧,不大自在地把视线看向别处,还是那不太耐烦的声音:“你就不能——帮帮忙?”
顾回眼皮动了动,看他,她都这样了,帮什么忙。
陆湛这才腾出一只手,慢慢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肩上,视线始终不看顾回,冷声道:“能不能让我省力些。”
顾回这才明白,伸手揽住了陆湛的脖颈:“这样?”
看到她还能动弹,还能清醒说出话来,陆湛这才放了些心,果然是战神后裔,还有得救。放心之后,才感觉到整个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扑鼻的薜荔清香,陆湛抿了抿唇,用不以为然的语气道:“也行吧。”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顾回看着陆湛,笑了笑,松开了手,陆湛一怔,就见顾回鼓足力气打了个呼哨,重新揽住陆湛脖子,不过瞬间就垂下了,被陆湛握住放在身前。而怀里的人,再次睡了过去,眼皮挣扎了下就阖上了。再多的精纯灵力,都无法再唤醒此时疲惫至极的神女了。
她的朱雀会把大家重新带出小昆仑,有幽王震慑,她的刑天纸魅六人,都会是安全的。
安全的。
而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她真的太累了。
没有父神之后,行道如此艰难,她其实,早已经,很累很累了。
众人看着力竭的顾回,只敢用余光扫一眼始终稳稳抱着顾回的幽王。
幽王垂眸,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没人知道,此时那个总是冷漠不耐烦的幽王,看向顾回的视线是多么柔软。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山顶正中黑衣幽王就已携顾回离开了。留下依然一脸或震惊和空白的诸人,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震撼。
而此时,所有人都觉得,累极了。
朱雀出现带起的风,再次惊动了山顶的人。
风中是一片狼藉。
所有人都默默避开青云道君和白瑶,在顾耀宗带着夫人遗体上了朱雀后,其他人才依次乘上朱雀。整个过程无人说话,朱雀振翅,重新把他们带上层云之上。
这次,依然是俯瞰半个修真界,可再也没人有来时那种波澜壮阔的感觉。修真界,瞬息万变,来的时候他们做足了准备,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在所有的沉默中,最沉默的也许是顾耀宗,但最凝重的一定是致虚长老,他的眉头拧得似乎再也展不开,他比其他人都更快意识到未来青山宗的日子,只怕再也好过不了了。
同样凝重的巫山六人,俱都垂目看着朱雀火红的羽毛,茫然想着:没有缔仙草,他们的少主该怎么办呢?
幽王只是强大,并不是无所不能。
即使是幽王,没有缔仙草,也是帮不了少主的。
看着身下苍苍茫茫的起伏的山峦丛林,其中各种争抢依然在上演着。
朱雀上的所有人都在想:前路该如何。
第42章
当顾回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碧色的床帐,被一个金钩勾住。
床帐上是缠绕的薜荔。
碧水阁啊。是她熟悉的地方,第一次入住的时候,她还惊异这座黑暗主宰的幽城,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一片碧翠的空间。
顾回许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躺下过,她静静感受自己的神识和身体,也不知废了陆湛多少工夫,竟没有了大碍。大约是床铺柔软,翠色温柔,顾回甚至有种就此再沉入一场长眠的冲动。可惜,这里不是她的神女墓,外面也没有永远守护她的父神。这次,换她守护巫山了。
床榻上的顾回一动,旁边桌旁一直呆呆盯着一个翠色果子的胡不依立即跳了起来,撞到了椅子发出一声响,房门外的几人都立即无声进入。
刑天纸魅几人目光都落在他们少主依然苍白的脸上,他们知道如果不是幽王,少主根本不可能这么快醒过来,他们还不知要花多久才能稳住少主开始溃败的身体。
幽王稳住少主后,就消失了,整个幽城都没有人知道幽王去了哪里。
少主已经睡了十五日了。
见到醒来的神女,一直沉默的众人脸上都重新有了神采。
纸魅上前对神女笑了笑,她想说没关系,如今的局面还是比开始好多了。
神女尽管受创,可已是化神修为,碧水剑在手,神女身后还有幽王相助。如今他们入了幽城,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都不敢对他们下手,一切都比最开始好多了。可纸魅动了动唇,那句“没关系”却没说出来。
怎么会没关系?走到这一步,神女付出了多少,别人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
明明眼看就能走上坦途,但是那个道君,把一切都毁掉了!神女又要重新再走一遍艰难坎坷,本就不够的时间愈发紧迫,怎么会没关系!
反而是神女苍白的面容笑了笑,她伸手拉了拉翠色床帐,床帐上逼真的薜荔好似随风而动,神女伸出指尖轻轻掠过,声音虽虚弱却平静得很:“没关系的,我能在几年间走到化神,我就能解决灵根问题。”
神女看向几人的目光那么坚定,她想告诉他们:一定有法子的,没关系的。
纸魅刑天等人鼻子一酸,却同时都对神女露出一个笑。到了这时候,他们反而需要孩子一样的少主安抚他们,给他们信心。
木老说,再年轻的少主在成为巫山主人的那一刻,都会挑起重担。他们不用学习成长,他们必须成长。好像此刻的神女,纸魅笑得温柔,可心里却想哭。就在几年前,神女重归,还会抱着她的腰抱怨杀不掉毕方好烦。可现在,失了拼了命才拿到的缔仙草,前路晦暗难测,神女却只是笑着说没关系。
她想到更早一些,还未封印神格入轮回的神女,还会竖起食指拼命对她嘘,漫山遍野躲避木老的寻找。还会在父神要拎她修行的时候,变成一只兔子趴在草丛里,明明都被父神拎住耳朵了,还能死撑着咬定自己就是兔子、父神认错兔了,拼命挣扎着要去找她的兔爹爹.....
这才多久啊,曾经万年都还是一脸孩子气的少主,短短五百年好像就已经习惯,咬住牙关,不喊疼。纸魅看着神女一路走来,看着神女一点点收起曾经孩子气的一切,收敛到让纸魅这么一个没有心肠的魅都心口隐隐发疼。
神女不过撑住清醒了一会儿,手还攥着薜荔床帐,就已经又睡了过去。纸魅几人悄悄起身离开,神女这次复归,好久不曾这样睡过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之后,她还要再次踏上艰难的求道之路。
纸魅靠着乌木栏杆,看着远处那棵穷桑树。
“在想什么?”经过的牧野问。
纸魅呼出了一口气:“我在想,还好神女无心。”
牧野等她继续说下去。
“不然,神女该多难受。”夺了她缔仙草的人,是那个曾经陪神女看了十世云海的人,曾是神女最相信能带给她一颗心的人。
牧野看向纸魅:“你觉得神女不会难受?”
纸魅这才收回落在穷桑树上的目光,被牧野一问,她直觉自己好像料错了什么,可她还是道:“神女不会为那人难受的。”神女只会难受失了缔仙草。她试探过神女好几次,提到青云峰顶亲密相处的沈遇和白瑶,神女哪次都是漫不经心,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看别人的戏。
纸魅解释着,大约是神女无心,才不会被负心人所伤。
牧野默了默,才道:“你怎会认为日日目睹这一切的神女真的无动于衷?神女是无心,可她不是无情。”曾经神女想要迅速晋阶,就要不断靠近沈遇,就要一点点看着这个她曾经信任且爱过的人把关心和心动给别人,怎么可能不难过。
“可.....男人嘛,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不过用一用.....”纸魅低声道,可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想错了。
“你最长的一段感情,多久?”牧野问纸魅。
“.....四个月。”对于纸魅来说,已经是长得碍事了。
牧野低声道:“神女与沈遇,是十生十世,是一世相随。”
纸魅脸唰一下白了:“那神女.....”为什么她从不曾见过神女失落伤心,从一开始就一点都没有。她盯着牧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木老曾经说过,他们这些人,最心细的那个其实是牧野,牧野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牧野抬头,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慢慢道:“神女乃巫山少主,她聪敏果决。”十世情缘,曾情之所钟,怎么会不伤心。只是,他们的少主到底是神女,愿赌服输,永远看得清自己的目标,永远朝着目标而去。别人最多是眼里揉不进沙子,可他们的少主是把沙子彻底揉碎在眼睛里,然后一往无前。
可牧野忍不住想,如今巫山情形,神女除了一往无前,又能如何呢。他们的少主未尝不难过,只是感情终于成了他们少主面对的诸多事情中最不足道的一部分。
纸魅呢喃:“我不该一次次.....”神女归来后,她几乎把那个道君和白瑶当成话本故事,变着花样的讲给神女听,她可真是——。
牧野摇头:“你怎么做都没关系,神女都是在学。”不顾一切地学,学习一切。没有人比他们的少主拥有更高的天赋,同样也没有人比他们的少主拥有更大的决心和专注。牧野骄傲地想,这样的少主,怎么会不成。踩在尖利碎石铺成的路上,他们少主都能舞出花来。
牧野只是,“我只是怕,神女再也不信情了。”
纸魅立即道:“情不可信,又有什么不好。”
牧野再次摇头:“神女跟我们不一样。木老说过,神生漫漫,只有那些相信真情的神祇,能抵漫长神生,始终充满希望。不信和蔑视人间真情的,后来都消失了。”
纸魅不服,反问,“难不成南方帝君是那个相信人间真情的?”狗贼不是还好好活着。
“曾经是。如今,不知道。”至于他到底是不是活得好好的,谁知道呢。高居九天之上,掌万人生死,未见得就活得好。
夜幕降临了,人声也渐渐低了,没了。
夜色深沉之时,顾回才再次醒来,这次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来自陆湛的充沛灵力和充足的休息,让她整个人都如同一朵枯干的花朵吸收了雨露,再次舒展开来。
她悄无声息来到碧水阁外那棵巨大的穷桑树下,仰头看着。
乌沉沉的幽都,这里就是一个例外,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即使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空中漂浮的三三两两的凌霄纸灯,投下一处处朦胧的光亮,也给这穷桑树,给这广阔翠色空间,染上了温柔的气息。
顾回试着动一动神识灵力,欲腾身跃上穷桑,哪知刚刚腾身而起,就被人一扯,直接落在一个怀里,后者当即推开她,恨不得站得离她半丈远。
“才活过来就又想找死了?”来人没好气道,心里只有修炼,上个树都要试一试自己对神识和灵力的控制精准度还在不在.....这才大伤初愈,就不能再等等。
陆湛揉了揉额角,恨恨瞪了对面人一眼。
顾回正错愕自己如此悄无声息,怎的还惊动人了,回首一看来人惊喜极了。整个幽都都不知陆湛去哪里了,顾回想要带人告辞都找不着人,可算回来了。如今形势,纸魅刑天几人保命,还得借幽都名气呢,想到这里,顾回笑得更真诚了,一开口就把恭敬度往上狠狠调了一把:“陆爷,咱们都担心着你呢。”担心当然是客套,陆湛又不可能真出事,只可能让别人出事.....
陆湛嫌弃得额角直抽抽,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叫我什么?”
陆爷,不喜欢?纸魅不是说有本事的人,叫哥都不行,得叫爷。陆湛绝对是最有本事的人,叫爷都不行了,顾回试探着:“大爷?陆大爷?”叫大爷总行了吧。来自她神女的尊称,这世上也就陆湛有这个福气能听到,再不会有被人了!
陆湛这次黑袍外还披了黑色斗篷,整个人都笼在斗篷里,又站在暗处,顾回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不会说话你闭嘴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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