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翟佰里
“你是说,国家最先开放的是私营店铺?”
方智俊若有所思:“那岂不是以后投机倒爬就合法了?”
“日后可不能叫投机倒爬了。”而是正经的进货做生意,况且:“只有货币流通起来,才能让经济腾飞,钱在老百姓手里可不叫钱,他们花出去的钱才叫钱。”
这话一出,方智俊瞬间想到另一个层面:“那以后岂不是富的富,穷的穷?到时候不会再来一次小集团吧。”
当初小集团诞生,不知道多少家族受到冲击。
方智俊的外家就首当其冲。
因为他的外家是红商,当初几乎毫无防备的就被击垮了,他母亲得知噩耗,当时就旧疾复发,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了黄泉,他当时就身边,那个倒下的纤弱身影,给他幼小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阴影,再后来他的父亲与爷爷就被拖上了□□台,前后不过三个月,他们就从京城的大房子,送到了下河村的牛棚。
“要想与国际接轨……”
这就是个必经的过程:“总得叫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啊。”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平。
至少上位者已经极力的想要平衡。
所谓的真正平衡的国度,会在十几年后轰然崩塌,那一段秩序中的混乱时日,是他们日后要面对的困难,此时眼前要面对的,是改革开放的浪潮。
“那咱们再等等?”方智俊听明白了沐戈壁的意思。
就算心里有想法,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吧……总觉得有点不甘心。
大院的哥哥们都已经开始忙碌起自己的事业了,他却止步不前,怎么看都有种错失先机的感觉,尤其他现在还有一种紧迫感,要知道,华国四万万人口,有眼光的人更多,若现在不出手,日后再想撕咬下一片蛋糕来,就更难了。
比起鹿仁佳和沐戈壁二人的稳打稳干,他的想法明显激进许多。
“豆腐坊确实得等等。”
沐戈壁上辈子能做基地领导,就可知看人的眼光多准,只一打眼,就看出了方智俊的不甘心:“但是可以先做别的生意,比如小小的杂货铺之类的。”
杂货铺?
方智俊若有所思。
“正好你那些哥哥们到处跑商路,你要上学没法子,但是可以跟他们进货嘛。”
而且开了杂货铺,跟运输公司完全可以合作,还不用担心对方捅刀子,有些人弄得好是合作对象,弄不好就成了仇人,当然,跟那些人进货也是权宜之计,等方智俊大学毕业后,才是真正的战场。
说到底:“学习和生意总要有个取舍,孰轻孰重你自己心里要有数,你说你父亲不支持你,或许也觉得你本末倒置,做事不踏实,倒不如两手抓两手硬,既将成绩搞好,再把生意做起来,到时候就算你爸反对,也没那立场。”
方智俊抿了抿嘴。
确实,他爸的不支持让他有点郁闷。
但若是真像沐哥说的那样,两手抓两手硬就能让他爸改变想法的话,他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还有就是杂货铺……
太小了。
他要开就开个小商店才行。
这么一打岔,方智俊已经开始思索起小商铺的可行性了。
见方智俊这么轻易的就跟着他们的思路走,鹿仁佳和沐戈壁稍稍舒了口气,关于豆腐坊他们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可不希望方智俊掺和进来,乱拳打死老师傅,最后他们还得跟着后头擦屁股。
三个人第二天准备在家休息一天。
周厂长还惦记着他们的肉罐头,拿了不少肉票给他们:“我和你妈都在单位食堂吃,这些肉票平时也用不着,你们拿到省城去用。”
不等沐戈壁拒绝,就将肉票往他口袋里一塞,自己推着自行车就跑了。
“怎么办?”沐戈壁举着肉票问。
“咱们去买肉,多做点儿,咱们带一部分走,再给周叔和妈留一点,家里有水井,不容易坏。”鹿仁佳一锤定音,拿过肉票就回屋换鞋,打算去市场看看还有没有肉。
“咱们一块儿去吧。”方智俊积极响应:“正好看看咱河东县的情况。”
沐戈壁一言不发,扭头就跟着去换鞋,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愿。
三个人带着钱票直奔市场。
河东县有个固定的大集点,每周末开放一天,很是热闹,不仅有老农家养的鸡鸭鹅,还有自留地种的时蔬,不过种类比较少,现在就是茄子开会,丝瓜排队,但胜在新鲜,三个人抱了不少回家,尤其茄子,鹿仁佳会做蒜茄子,还有酱茄子小咸菜,三个人抱了一堆。
又遇到有买活鸡活鸭的,还不要肉票,自然是大买特买。
回去鹿仁佳就开了灶做饭。
到了下午已经出锅了好几盆,家里饭盒多,鹿仁佳带走了一部分,又给老两口的碗柜里塞满了。
午饭吃的是香菇炖鸡,鹿仁佳舍得用料,吃的方智俊只恨不得自己是大胃王,能多吃两碗。
吃完午饭,鹿仁佳收拾干净厨房,打算再休息会儿就去客运站坐车去省城,要是顺利的话,还能赶得上晚上上晚自习,结果刚坐下来,周雷就来了。
这一见,就让鹿仁佳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她赶紧将周雷拉进来,只见原本壮硕的周雷如今瘦的叫人心疼,直接脱了相,脸色蜡黄,眼底泛着清灰,一副几天没睡的模样。
“没事,师娘,师父呢?”
周雷扯了扯唇,想要露出一抹笑来。
结果笑的比哭还难看。
“在屋里呢,快进来。”
鹿仁佳带着周雷去了后院,然后沐戈壁也被周雷给吓了一跳,周雷将手里的布包递给沐戈壁:“师父,枕巾绣好了,你那还有别的活儿么?”
“这么快?”沐戈壁诧异。
接过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整齐叠放着两块枕巾,上面绣的是并蒂莲,姿态灵动,针脚细密,一看就是下了苦工的,到时候做成枕套放在新床上,肯定极有面子。
但是……
太快了。
这工期再快,也不至于不到一个月就绣完,除非不眠不休。
再结合周雷如今的状态,沐戈壁不赞同的蹙起眉头:“你不能为了一点钱这么熬,身体是本钱,你熬坏了就知道后悔了。”
“我没熬,杨松帮了忙的。”周雷摇摇头,赶紧解释:“我俩一起绣,这才一个月就赶完了工。”
“那你怎么这幅模样?”
沐戈壁有点不相信,毕竟周雷的状态在这里:“难不成你还去帮着盖房子了?手伸出来我瞧瞧。”
周雷老老实实地伸出手。
只见上次回来已经有些发黄有了老茧的手,如今又恢复了白皙细嫩,可见最近什么活儿都没干,一心养护手了,可要是没去帮忙盖房子,他又为什么是这副模样呢?
沐戈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是你对象那边……”
“嗯。”
周雷垂头,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嘴角虽然极力的扬起,但却仿佛要哭似的:“我俩掰了,师父,她听她舅舅的话,已经跟别人定亲了。”
沐戈壁:“……”
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样也好,我就是个学徒工,也没房子,她要是嫁给我,肯定是要受苦的,她定亲的对象我也见过,是个好人,以后他俩肯定能好好过日子的。”
而且:“她也是这么想的,她本来跟着继母日子就不好过,如今不用跟我过苦日子挺好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那表情实在是太痛苦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说话。
倒是周雷自己先缓过来了:“我也想明白了,好好跟师父学手艺,争取早日出师,能独当一面,到时候转成正式工,单位分了房,我再找个对象,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淡淡挺好的。”
沐戈壁看着这样的周雷,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但还是抿了抿嘴,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好好学,以后不会差的。”
“嗯。”周雷扭过身,偷偷抹了抹泪。
“这枕巾我收了,下次有活儿我再找你。”
说着,沐戈壁对鹿仁佳点了点头,鹿仁佳立刻转身回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一把钱来:“这是二十六块钱,枕巾的工资。”
“我就不拿了。”
周雷拒绝:“师娘先帮我收着吧,我最近……身上不适合有钱,我婶子她最近总来找我,说想给英子说婆家。”
有了婆家就得有嫁妆。
要钱置办嫁妆是假,想把他的工资搜刮干净才是真。
“师父,我能叫厂里把工资直接划到你那儿么?”周雷不仅不要这二十六,甚至连工资都不想自己攒着:“您帮我保管成不?”
“行。”
沐戈壁自然点头同意。
他虽然粮油关系转到了大学,但户口还在县城呢,绣花厂那边还挂了个顾问的名头,虽然没工资了,但也占着名额呢,反正挂着也是挂着,帮周雷保管工资也没什么问题。
况且周雷的工资发进去也好,省的有人说闲话,觉得他空占个正式工名额。
有了徒弟在就没人敢说闲话了。
毕竟师父走了,徒弟还在呢。
周雷松了口气,将东西交给沐戈壁后就先走了,他走后没一会儿杨松来了,一进门就苟苟祟祟的,一看就知道在躲着谁,等得知周雷不在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而沐戈壁这才从杨松嘴里听到了全貌。
原来一开始只是郑婷婷的舅舅不同意,两个小年轻还是挺坚定的,哪怕接了枕巾的任务,周雷都没放弃,还在咬牙坚持着,结果郑婷婷反倒先熬不住了,在周雷不知道的时候,和别人订了亲。
杨松的爹妈恰好认识她舅舅,在家讨论的时候被杨松听见了。
等他通知周雷追过去的时候,郑婷婷已经跟那个男同志在发喜糖了,而且还宣布了婚期,就在一个月后,打算订了亲挑个吉祥日子就去领证。
周雷回来后就大病一场。
郑婷婷后来到绣花厂找过周雷,却被他拒绝相见,只托杨松送了一封信,两个人就算正式分手了。
杨松有些无奈:“这件事对雷子打击挺大的,别瞧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几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哭,也幸亏我要帮着绣枕巾,不然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