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沉之月
大家同是在朝为官,知府搞政治,学政搞文化,大家利益没有多少冲突,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得罪人,因此每年的府案首几乎从无在院试中落榜的记录。当然,本来能中案首的考生也不是什么废物,很难发挥失常到院试落榜的程度。
其余各县案首都是先确认榜首是不是自己,发现不是便往后扫几眼,随机果然发现了自己,除了感慨自己与小三元失之交臂之外,就是忙着确认谁是案首。
可是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询问和疑惑。
此时,一道清朗的女声突然道:“诸位,在下不才,得知府大人赏识,忝居一府案首,在此先谢过诸位承让了。”
看榜考生瞬间一静,而后女考生这边率先反应过来,她们激动地看着许清元,许清元坦然接受众人瞩目,丝毫不慌。
女考生中有那见机快的,立马接道:“恭贺许生一马当先,力压群雄,夺得案首!”
说到“力压群雄”四个字的时候,那女考生更是提高了一度声音,在场几乎所有男考生尤其是其他县案首脸色都不太好看。
许清元施施然走入恭喜她的考生中间,言笑晏晏地接受女孩子们的祝贺。
她做的这么张扬是经过深思熟虑。
如今的科举制度之下,女子总体上还是被限制、压迫,想要冲破这些阻碍,必须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她今年虚岁才十五,就一举夺取县试、府试两个案首,预定生员名额,现在不出头,等到院试考完,万一她没拿到第一名,到时候大家都去捧案首去了,谁在乎你一个县、府的案首,所以现在就是她出名的最好时机。
而那名女生略显挑衅的话,正好激起其他人的不服气。人嘛,一团和气是好,但出不了圈啊,这么一闹,虽然可能会给许清元招致非议,但名声传开了,细追究起来话又不是她本人说的,你也不能说这人狂妄自大。
许清元赢两次,心内乐开花。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唐律疏议》,原句有改动。下文的《令》在原文中指的是《狱官令》,本文中的《狱令》为杜撰。
第20章
晋晴波本次发挥的异常出色,位列甲等第八名,而艾春菲正好排在第五十名,险险过关。
赤裸裸的现实和差距让艾春菲一夜之间变了个性子,她整日闷在屋里看书,连吃饭时间都很少见她出来。
许清元借着这股东风,好好混了几次社交场合,女考生这边不必多说,对她能够夺取案首简直与有荣焉,没少给她往外宣传,而且还是正向的。
男考生那边就耐人寻味了,大多数人仍旧守着他们那一套世俗礼法,绝不跟她有任何牵扯。但同时还有一小撮人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巴结她,但又碍于面子不好那么直接,于是近几日暗着给她送钱送物的着实不少,闹得许清元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不得不让人感慨,还是名利动人心,她现在只是个府案首,就已经能些微撼动旧有思想的桎梏。看来什么群体认同感、礼法规制,全都不如实打实的好处、利益更要紧。
就像许长海一开始那么抵触女子科举出仕,但面对宁知府,即便他私底下再怎么不屑、轻视,面子上还不是得毕恭毕敬,哪敢表露丝毫不满。
这次府试的放榜对三人来说都算喜事,同时也有不少其他女学生通过,客栈老板知道后还免费送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许清元叫下所有的女考生,大家好好吃了一顿。
她们之中,有的年仅十三四岁,有的都已三十许,有的一举考中,有的蹉跎多年,但不管如何,为了给许清元这位新案首面子,也为了自己读书人的体面,席间诸人皆是把酒言欢,无人扫兴。
今晚过后,未考中的人就要收拾东西回家了,而考中的人需要继续留在府城继续等待未定下开考时间的院试。
院试是童试的最后一关,当然也是最难的一关。院试的主审考官为各省学政,由皇帝钦派,届时学政将依次去往各府出题监考,所以一个省内,各府的考试时间并不一样。
而许清元的竞争对手,将是重胥府所在北邑省内的所有童生。
北邑省内有五个府,但参加院试的可远远不止三百名童生。
正因为考过府试后保留了童生身份,院试的参考人数包含以往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童生,要论起数额来,怎么也得上千,但最终能够通过院试成为秀才的,全省只有一百人,重胥府拿到的名额,大概也不会超过二十人。
许清元默默想,按照这样计算,大齐朝一年大约会诞生两千名秀才左右,即便古代人少,但这个数字和录取率一下就把秀才的含金量显现出来了。
面对如此激烈的竞争,许清元也无法信心十足地保证自己还能拿个案首,她只能继续努力用功,争取一个尽量靠前的名次。
北邑省的现任学政为原翰林院侍讲学士方大人,现年五十岁,说起来还是跟宁知府是同案,只不过宁知府受性别限制只能外放做官,而方大人却顺利进入翰林院,成为文人眼中最清贵的翰林学士。
府城中关于方大人的消息动态很多,考生们也必须时刻关注院试时间调整复习计划。
按照繁荣程度,重胥府在北邑省能排到第四名,日前有消息称方大人已经莅临第三名的开明府,估计重胥府离开考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
果不其然,以上消息传开没几天,方大人就向重胥府递发巡视学校牌,意思是:各位知府大人,我半个月后就要来监考了,你们赶紧准备场地,办理手续。我过来咱们抓紧时间考,考完我还得去下一个地儿呢。
府城一下子繁忙起来,上到知府下到贩夫走卒,老人小孩嘴里都讲起院试的闲话。许清元这位风头正盛的新鲜案首,自然是被提到的最多的那一位。
最煎熬的考生们可没功夫管这些闲情,他们得一边学习,一边兼顾杂事。除去报名、登记等事项已不必赘述,还需参加学政的观风考试,让学政了解一下本府考生的学习水平,也要随同学政等教育系统的官员拜祭孔子等。
一套下来考试的氛围是营造的足足的,人也差不多累垮了。
许清元被迫调整作息及休息时间,尽量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去参加考试。
时间来到六月中旬,重胥府的院试正式开考。
院试分为两场,第一场考“四书”一题、“五经”一题、五言六韵诗一首。
许清元的做题顺序是先诗,后四书五经题。因为作诗需要灵感,早晨起来头脑最清醒的时候说不定会有灵感迸发的瞬间,而若等做完四书五经题目再写诗,思维难以跳脱出刚才的思维框架,严整刻板,写的诗也会干巴巴的,分高不了。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她在科举考试中第一次写诗,之前按照主题准备好的各类素材此时派上了用场,但她不可能照搬照抄了,诗和杂文不同,它短小精悍,每个字都要扣题,生搬硬套可能会适得其反。许清元尽量抓住典型的意象,把握其精髓,化而用之,效果好很多。
两道四书五经题中,四书是截搭题,即为将四书中相隔甚远的两句话杂糅成一句,需要考生先明确到底是那两句,而后再根据两句经典完整的意思进行答题,不然极其容易跑题,甚至答出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来。
好在许清元慢慢读了三遍题目,回忆起题目的原文及出处,对原文的注释解读也都倒背如流,写的时候结合上典故和事例,将自己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反复斟酌,从立意、论述、卷面、表达各个方面做到尽善尽美,以求可以在榜上更多前进一名。
第一场考试于三天后结束,之后会张榜揭示两倍于秀才名额的考生名单,这些人中的一半会在覆试中被刷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场放榜,三人中最紧张的艾春菲几乎是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看。许清元先帮她从后面数了一下,发现她的考号挂在第三十七名上,先放下心,而后故作为难地大叹一声。
艾春菲吓得一哆嗦,连声问:“怎么了,没有我吗?许姐姐你别吓我唔唔唔……”
“哎,你自己看吧。”许清元继续保持不忍告诉的模样。
“地字十二号……不是,不是,啊!”艾春菲瞪大眼睛,捂嘴低叫,“好像有我……”
许清元笑得有些恶劣,被艾春菲用边笑边哭地锤了一通。
旁边晋晴波却碰了碰两人,示意她们去看榜前名次。
高墙黄纸上,榜后写的第一个考舍号,不是许清元的。
她本人还没怎么样呢,艾春菲就用小手握住她的手心,开始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不要紧的,许姐姐,这才第一场,还有一场呢。”
晋晴波也注视着她,想要说些什么。
“过了,挺好的,晴波姐姐也过了吧?”许清元面色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失望的样子。
“嗯,第十名,可能有危险。”晋晴波担心后面的考生相差不大,覆试会被刷下去。
三人较为平静地回到客栈,各自回屋,许清元这才皱着眉头死命回想自己的答案到底哪里有问题,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好胜心却不容许她轻易甘居人下,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明白,下次改进,方能更进一步。
在屋里憋了好几天,许清元学到半夜说梦话都在作诗背书,其他两人也不遑多让,导致虽然她们住在一个客栈,但有时候一天都见不了一次面。
覆试很快来临,本场与第一场考察内容几乎相同,但最让许清元惊喜的是,之前复习时几人互相设计的模拟题跟“四书”题极其相似,她怕是自己一时激动看错,反复读了好几遍题目,细细分析体会,觉得十拿九稳了,援笔立就,按照之前模考后修改完善的答案写了上去。
这就是揣摩出题人心思的好处了,不枉她们扒着方学政的诗作、文章研习了两个多月,终于有所回报。
为这几场考试连轴转了快半年,许清元的脑子里像是绷着一根弦,越拉越长,越拉越紧,但除非院试结束,她一刻都不能松懈。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安慰自己,大家都是在这种高强度精神压力的状态下参加考试,年纪那么大的考生都可以,她当然也可以,并且需要做的更好。这不仅仅是顾虑到自己,更因为女性文人需要一个领头羊,需要一把锤破壁垒的坚斧利刃。
若前无古人,那她愿意成为来者。
眼看着差役把她的试卷拿走,吏官将试卷上的名字糊得严严实实,她长舒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客栈,没有心情跟任何人寒暄,回到房间,倒头睡到大天亮。
这一晚,许清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身着威严尊贵的衣冠佩戴,缓缓走入九重宫阙,在入殿之前,她似有所感地回望来路,只看到远处朝阳初升,映红了她的面庞。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节日快乐,吃好喝好玩好,永远开心!
第21章
考完覆试后,男学生们也打算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各位,小生已在品香阁订好了几桌饭菜,恳请大家赏光。”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轻摇折扇,风度翩翩地道。
旁边的几位学生立马捧场:“品香阁一桌酒席怎么也得二十两银子吧?郑公子太破费了。”
“何止啊,要不是有郑公子的面子在,拿着钱去人都未必肯让你进呢。”另外一人谄笑道。
“哈哈,诸位不必客气,那就走吧。”这位郑公子故作矜持地谦虚一番。
蒋怀玉从旁路过,脚步匆匆,却碰巧被郑公子看到,他忙出声:“蒋公子,且慢,在下诚邀蒋兄一同赴宴,请蒋兄一定赏脸。”
看着郑公子客气有礼的样子,蒋怀玉觉得很讽刺。
之前他求一个联保都难如登天,可自从院试第一场他考取第四名后,周围几乎所有人的态度对他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郑公子及其拥趸的邀请看起来十分诚挚恳切,蒋怀玉内心即便再厌恶,迫于现实,只能客套温和地应承下,随他们而去。
品香阁之所以收费高不好预定,是因为它不是单纯的酒楼,而是夹杂了一些娱乐性质的场所,比如会有妙龄少女奏唱、献舞等。掌柜也曾发话表示品香阁只接待文人雅士,暴发户来了也是牛嚼牡丹不懂欣赏。
这么大的噱头摆在那里,品香阁内又是雕梁画栋,精巧细美,处处悬挂张贴着文人墨宝,文学氛围十足,无怪乎年年来府城的考生都想入内一观。
被让至上首附近的蒋怀玉却浑身不自在,酒桌上的众人放浪姿态,对歌女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平日人前玉树临风、彬彬有礼的人全都在一杯杯浓酒下肚后,变成了脸红脖粗、举止无状的粗人。
点评完歌女,他们又开始说起其他考生的八卦。
“那个许清元是什么来头,府试放榜让咱们面上好没光彩。”席间,一位喝得醉醺醺的男学生问。
旁边的人拍了他一把,笑道:“于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啊,是汀州府通判大人的千金,你以为都跟咱们一样,从小苦哈哈地跟着先生勤学苦读?人家亲爹可是正经的进士,年轻有为。这样的好爹,咱们可上哪寻去呢?”
蒋怀玉心中吃惊,他第一次听说许清元还有这层身份。
郑公子这时也突然插话道:“两位说的许清元可是那位女案首?”
“对啊,要不是她,府案首该是郑公子的囊中物才对。”
“哎,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既然有这样的身份在,比我强也没什么好说的。”郑公子面上爽朗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哼,看看女考生那边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自己考了案首呢,真以为住在一处就是一种人了,人家可是千金小姐。”有人嘲讽道。
有两个人聚在一起悄悄说了几句什么,正好被坐在旁边的蒋怀玉听到,他不禁紧皱眉心,直觉告诉他,许清元不是那种凭借长辈荫蔽才走到今天的人。
“我说,这样的千金小姐摆在面前,又能书会文,诸位就没有动心想给通判大人做东床快婿的?”一人高声调侃道。
“哈哈哈哈,老杨,我看是你自己动心了吧?可惜你已经有妻有子,想也没用!”
“说什么呢,我可不敢高攀,不过我看咱们蒋公子跟许小姐倒是般配得很,大家说是不是啊!”杨姓考生笑。
被突然提到的蒋怀玉急忙否认:“不……没有……我……粗鄙……丑陋……不堪……相配。”
“哎,蒋兄弟,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得好,男才女貌,你才学不差,家世清贵,细论起来还是她高攀了呢。”
周围一张张脸庞之上都挂着嬉笑,但只要蒋怀玉一去探究他们的内心就觉得十分肮脏、恶心。
他慌忙借口有事从中逃出。
席上众人看着蒋怀玉的背影,纷纷嘲笑他胆小,旁边一位书生从离开的座位上拎起个布袋子,他扒开一看,里面是块材质粗糙、形制笨拙的印章,下面刻着“蒋怀玉印”四个字。
上一篇:八零之都别碍着我捡漏
下一篇:虐文女主娇宠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