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沉之月
许清元从怀中拿出临安郡主的来信,递给公主:“公主先看看这封信吧,是郡主前些日子寄给过来的,微臣之所以铤而走险,瞒着所有人把公主安排到别苑生产,也是因为接到郡主的此封信件”
看着她严肃认真的神情,公主放下女儿,接过信件,等看完后,她忍不住惊呼:“堂姐前不久刚刚遭遇过刺杀!”
“是的,所以郡主才会担心即将临盆的您出现什么意外,她将别苑的钥匙随信寄给我,方便微臣使出这狡兔三窟之法。其实微臣怀疑从会试失火,就有人开始对您跟郡主下死手了。”许清元能回忆起来的最早的意外就是会试之时,“再早的话,当时微臣尚未入京,不知道公主有无遭受过类似危险。”
被她的话调动起记忆,公主回想片刻后道:“没有,之前十几年我都过得十分平顺安稳,从未有过任何……”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清珑公主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来似的,她瞬间睁大双眼,浑身一个激灵。
她一把死死抓住许清元的手腕,捏的人生疼:“我小时候,曾经落过水。”
“您还记得当时为何落水吗?”许清元想起之前公主确实提到过有这么回事,但当时她真的没有把这件事联系到一起,此时听见公主提起,她也顿觉可疑。
“我……”清珑公主渐渐松开抓着许清元的手,她按着额角想要努力回忆,“本宫只记得当时贪玩去池边吹夜风喂鱼,其他的细节,时间过去太久,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
“无事,那您记得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许清元追问。
“大概是,大概是父皇刚刚给我延请老师,选拔伴读的时候。”公主说着说着,自己也明悟了,“那人是怕父皇想要培养本宫为继任储君,所以才狠下杀手?”
“非常有可能。”许清元继续分析,“您想,除去您小时候的那次,会试失火是为阻止郡主进入朝廷,刺杀怀孕的您、设计您临盆都是为了断绝皇上的第三代子嗣。甚至,微臣怀疑当初提木对您骤下死手,或许也是那人在背后推动的。”
公主双手环抱住自己,她面上流露出几分害怕:“是谁,究竟是谁?梁统领有没有从那些侍女、大夫、稳婆的嘴里问出些什么?”
“没有,”许清元非常遗憾,“这都是经过那人精心设计的,即便不成功,也绝对不会惹祸上身。”
“幕后之人是如此不愿您或者郡主成为下一任皇帝,他一定是与此事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在遭受这么多危险之后,公主您应当明白,有些东西,您争有危险,不争亦是。您不争,以后即位的将是与您亲缘关系淡薄的宗室子,您觉得他会好好对待今上唯一的后人吗?他始终是害怕、提防您的,如果遇上品行不端之人,说不准还要对您痛下杀手,历史上手足相残者尚且比比皆是,更何况不是亲兄弟姐妹。即便那宗室没有这个心思,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您的。您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始终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如果您能成功夺得最后那个位置,那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许清元第一次与公主探讨这个话题,她紧紧盯着对方的表情,仔细观察反应。
这番话如果被皇帝听到,许清远差不多可以被拉出去砍头了。但皇帝如今的所作所为已经寒了公主的心,更何况经过长久以来的相处,许清元了解公主绝对做不出出卖她的事情来。
“我知道。”出乎许清元的预料,公主表现得还算平静,她看着许清元,眼中是痛苦和清醒,也没有再自称本宫,“可是我的性子如此绵软,也没有你与堂姐那么渊博的知识,我也想给女儿一个不需要担忧的未来,可这样的我拿什么去争?这样的人又怎么统治天下,给百姓一个安稳。”
成为母亲的清珑公主似乎真的与之前有所变化,她对于目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想过为了自己和女儿去拼搏争取,只是出于对自己不自信,恐怕无法顾全天下百姓。
“公主,单凭您方才的话,微臣便明白,您是一个心怀百姓的人,如果能坐上那个位置,也会是一个仁君。您无须瞻前顾后,怕自己能力不够、性子不适合,孟子说‘仁者无敌’,只要您勤政爱民,不止微臣,会有千千万万的臣子为您筹谋,为天下人殚精竭虑。”许清元看着公主的眼睛,真诚地说,“微臣会始终坚定地站在您这边。”
公主怔怔地问:“为什么?连我自己都觉得,与我比起来,堂姐更适合做一个君王,甚至,就连张闻庭也已经颇具杀伐果断之气,我实在不如他们许多。”
“为什么需要足够优秀才能登上那个位子?”许清元认真道,“只要您是皇帝的女儿,就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公主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慢慢转移回女儿身上,最后,她轻微但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争。”
许清元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往家中走去。一路上,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并没有将自己的全部心里话和盘托出。
如果需要像临安郡主一般足够优秀才能扭转规则成为女帝,那实际上还是没有打破男子为尊的规则。万一公主的下一代女性后代不够优秀,可以想见,推举男性继承人作为下一任皇帝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初代女帝的事情又会重演。许清元要的是长长久久地把权力从男人手中夺回来,而不是这昙花一现的女性掌权的盛世。
更何况,她这么鼎力相助,在公主夺位的过程中一定会积攒起不小的势力,如果公主是如皇帝一般的人,甚至是临安郡主那样的性格,在登位后都难免会对她产生芥蒂防备之心。万一再闹成如今皇帝和黄老尚书那样的局面,许清元自己又是何必。
但公主经过背叛和恶意之后,仍然能保持一颗仁善之心,这是很难得的,也是许清元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皇帝没有给张登赐婚, 邱祭酒觉得很不对劲,因此等到张登带着媒婆聘礼亲自上门求娶邱小姐的时候, 邱祭酒没有点头。
那日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即便邱祭酒赔上许多的好话, 可定亲的事情没有做成,还是狠狠下了张登的面子。
几日后,许清元与梁统领一起去向皇帝复命。皇帝的精气神看起来比之前差了一大截, 人也苍老许多。两人行过礼,许清元这边好歹是把人证物证都给查的瓷实清楚,另一边的梁统领也不是吃素的, 那么难撬开的口,他也探听到些许关键信息。
“幕后之人与这些凶犯不止一次在朱雀楼相见, 因此,微臣以为, 那人官身的背景应当可以确认。此外, 所有嫌犯皆言接头之人是西南口音,不过也有一个来自西南的嫌犯曾经说过他觉得那口音像是刻意模仿而成的, 并不是真的西南人士。”梁统领回禀道。
皇帝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 他话里有话地问:“西南, 有没有其他物证?”
“暂时没有追查到与西南有关的物证。”
皇帝的声音突然变得和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导:“再仔细查查,总会有蛛丝马迹。”
梁统领心中急转,他似乎领会到皇帝的意思,忙道:“微臣明白。”
许清元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看来皇帝还没有昏头,如今他觉得此时张登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严重, 他想要借此对承乡侯下手。还好, 他没有走入许晴元最不想看到的道路上。
既然皇帝想要借刀杀人, 把脏水往承乡侯身上泼,许清元明白此时就是献上蒋怀玉密报的最好时机。
皇帝将她们两个挥退后,许清元照常与梁统领分别,然后转身回到御书房再次求见。
田德明早就候在门口,似乎料到她会回转一般。
“烦您通禀一声,微臣有要事向皇上禀报。”
“皇上正等着呢,达人请进。”田德明拿着拂尘,笑眯眯地做了个请入的手势。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然而其中显然不包括张登。就在他沉溺在自己即位的幻想之时,御书房内的皇帝和许清元已经把他推上了刑场,只等行刑。
回到家中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许清元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厅中,她沉默地坐在饭桌边,一口一口缓慢地将饭菜咽下,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话说父子没有隔夜的仇,许菘之出来这么久了,也一直老老实实的没有再闯祸,况且他也到说亲的年纪,总得恢复正常生活才行。因此渐渐的,许菘之的待遇复如从前。
饭桌上,许长海偶然提起许菘之的婚事,他主张从下属中择选一个家世单薄的嫁过来,好绵延子嗣。
许清元微微皱眉,但此时还没有表露出太大反应。
梅香站在自己和许清元的立场上想问题,她当然气不平。明明女儿是许家最有出息的人,却被许菘之害的不能生育,如今竟然还要替罪魁祸首说亲,让他生的孩子继承这偌大家业,她怎么肯。
“老爷怎么这么着急,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更何况女官多高傲,怎么会愿意嫁给他,不若等到来年从进京赶考的女举人中寻一个更为合适些。”
许长海看了梅香一眼,猜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有些不悦:“那怎么行,他自己已经如此不成器,再没有岳家帮扶,将来要他去街上扛木挑水吗?”
曾经在这个家里谨小慎微过日子,梅香的性格跋扈不起来,她不敢反抗许长海,唯唯低下头去。
一旁的许清元觉得可笑,就停下了筷子。梅香注意到她的举动,鼓起勇气絮絮叨叨地说:“怎么就吃这么点,你办公办到现在才回来,不多吃点身子怎么受的住。”
许长海也被转移了注意力,出言让脱雪去拿点补品熬给她喝。
许清元对于两人的关怀一句未语,她端起茶杯轻啜几口,然后放下:“我吃好了,先去处理公务,父亲母亲多吃点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长海感觉自己被扫了面子,梅香隐隐觉得女儿是在给自己撑腰,稍稍挺起腰板。
“脱雪。”许清元唤身旁的人。
“小姐,我在。”脱雪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闻言慢慢侧过身来。
“你原先在村子里的时候,百姓都是重男轻女的吗?”许清元的问话似乎从飘渺的远处飘来。
沉默了一会,脱雪才轻轻地“恩”了一声:“村里过不下去的人家多是卖女儿,很少有卖儿子的。有时候为了给儿子念书娶亲,家中女儿会被送去有钱人家做小妾。”
“真是奇怪,”许清元抱着双臂,切实地疑惑,“女孩子究竟输在哪里?”
“不是所有人都像姑娘一样厉害的。”脱雪轻轻笑道,“我们太软弱了,起码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所以要改变。”许清元微微抬头看向星空,“必须改变才可以。”
没过几天,在皇上的授意下,邓大人陈列承乡侯十大罪状,谏请皇帝将承乡侯一家抄斩发落。
这十大罪状大多数是凑数的礼法违制,基本上查哪个宗室都会查出点问题来,最重要的还是张登谋害公主的事情。
当日回禀时皇帝的暗示梁统领听得明白,他按照皇上的意思捏造证据,用以陷害锡南承乡侯,成功给了皇帝查处承乡侯府大本营的机会。
张登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侯府还是花团锦簇,今日就变成了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府中谋士四散逃命而去,下人们知道出了事,人人都在哭,张登从卧房一路走到侯府大门,被士兵挡住去路。
“闪开,你也敢拦本世子。”张登心中焦虑崩溃,但脸上却是虚张声势的愤怒。
“奉旨办事,请世子不要为难咱们。”士兵没有刻意刁难,但态度坚定,不容私情,这是真的来办事情的,没有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张登想起昨天收到的圣旨,心虚的厉害,不敢再跟士兵逞强。他木然地退回自己房间之中,瘫坐在地下,深切的痛苦涌上心头,但他却恐慌地哭不出来。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被孤零零的困在京城之中,看似是特殊的优待,实则失去了任何可以借用的力量,犹如一头孤单的困兽。张登忍不住想,不知道远在锡南的父亲此刻又是何种情形。
想到此处,张登心下大惊,他爬起来,奔到院中,四下叫喊:“谢举人,谢举人呢?”
不知哪里传来一个下人的声音:“都跑了,那些谋士昨日听到消息就跑干净了,哪还有人留在这里等死。”
张登赤红着双眼从人群中揪出说话之人,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再说一遍,本世子杀了你你信不信。”
“如今横竖都是死,你当我还怕你吗?”那小厮挺着胸膛,一脸愤怒,“都是你,要不是你做出这些混帐事,我们用得着给你陪葬吗!?”
张登看着他愤怒的眼神和周围下人们的气势,慢慢后退一步:“反了,反了。”
他回到房中,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无所作为等死,无论如何要去给父亲报信,要保全侯府上上下下才可以。
恍惚间,他想到今日是十五,按往常来讲,是自己和那个人的通信时间。
张登一个人来到一处废弃院落的屋后竹林当中,这里豢养着几只羽毛光亮的信鸽,他把纸条绑在鸽子腿上,将信鸽放飞出去。
这一晚他没有再回去,一是想及时拿到对方的回信,再则也害怕下人们闹出什么乱子来,自己会有危险。
与以往一样,天蒙蒙亮的时候,信鸽回来了,张登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取下回信,上面写着:京城戒严,出入不易,此事宜求你之恩师。
恩师……许清元?张登觉得此言有理,只要自己还能有机会登上皇位,许清元的地位该是多么超然,她一定会用尽力气帮助自己的,更何况她跟公主要好,深受皇帝信任,她出城应该不会受到过多盘诘。
张登立刻回信一封,请那位一直在背后帮他出谋划策的高人代为转达,那人一口答允。
经过这一遭,邱祭酒老实许多,如今他与旧文官集团闹得很僵,皇帝那边也不会重视他一个差点跟承乡侯府结亲的官员。他明白,自己一个人在这官场上就是任人宰割的份,无论如何,也得向其中一方靠拢。
相比较起来,公主刚生了一个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度怀孕,皇帝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动静,眼看是没有指望的。而黄老尚书虽然已经年老,但说到底还有黄嘉年这个继承人,黄嘉年妻子已经怀孕,综合利益考量来说,还是需要再向黄老尚书靠拢,只是这个时候说的不得就要割肉放血了。
自以为有了指望,满心只等许清元能够将消息及时通知给承乡侯,不要牵连父亲母亲的张登或许怀疑过许清元会反手告发或者视而不见,但他唯一没有想到过,许清元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接收到这样一封信件。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派出去的钦差大臣有皇帝的授意, 罪名明确,有的放矢, 很快便雷厉风行地将承乡侯私蓄精兵和杀害监军御史的事情查的清清楚楚。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不得不说还是张登如今被扣押在京中的缘故,如此即便承乡侯想要用兵反抗,也必须得掂量掂量还想不想要自己儿子的小命了。
钦差的奏折传回京城, 皇帝震怒,朝廷震惊,如果说坐拥兵权的同时私蓄精兵是犯了皇帝的大忌讳, 那杀害监军御史可是切切实实让朝廷命官们感到唇亡齿寒,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承乡侯的。
唿啦啦似大厦倾, 一夜之间,承乡侯府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钟鸣鼎食之家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曾经张登得势的时候, 许清元也曾受到过诸多优待、巴结, 如今承乡侯倒台,连许家都变得门可罗雀起来。如果不是还有个张闻庭考取秀才后每日过来上课支撑着, 许清元差不多就得滚回去翰林院看学士大人的脸色讨生活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远不止这样而已。
除了蒋怀玉通风报信回来的罪状, 钦差大臣还查出承乡侯私铸铜币, 贩卖私盐等等罪名。许清元不禁咋舌,敢插手国家垄断的事务,他还真是胆大包天。
“事到如今,承乡侯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许清元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皇上已经下令捉拿承乡侯府上下所有人等归京受审,罪名如果查证属实, 他们全家一个人也跑不了。不过, 即便如此, 承乡侯也没有反抗,难道他还有其他筹码可以保住张登的命?”
清珑公主刚出月子,她听完许清元的话,开始积极认真地思考:“他手上的兵是不是最后的依仗。”
“微臣觉得不像。”许清元道,“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没了承乡侯,他手下的兵不过一盘散沙,除听命于朝廷再没有第二种出路,近几年锡南一直很平静,慢慢过上一阵子军心也就齐了,不必急于这一时。这一点皇上和承乡侯应该都很清楚。”
“那许大人觉得他还有什么底牌呢?”公主经过认真思虑仍旧想不出来,只好问出口。
许清元摇摇头:“我也猜不出来,到时候看吧。对了公主,最近抚幼院的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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