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沉之月
她刚要上车,忽听到耳边传来叫一道激动的声音:“大人,小的今日刚刚赶回来,幸不辱命。”
许清元转过身看着他点了点头,沉吟着没有立刻说话。
曲介以为她还有其他要事吩咐,忙作出恭敬听命的样子来。
片刻后,他听到许清元说了一句:“敢问你是?”
“是我啊,大人!是我,我是曲介啊!”他崩溃地扒拉开自己的胡子,将面庞展示给许清元。
“跟你开玩笑的。”许清元笑着说道,“事情办得如何?”
曲介道:“属下已将信函交给郡主。”
许清元点点头,吩咐曲介回去好好休息,自己上了马车。
当时从柳方士那里获得炼丹的药方后,许清元又书写信件一封,使曲介亲自送到临安处,为的是防止信件被人中途劫走。
郡主远在西口府,曲介一来一回花去接近半年的时间。千里之遥,京中耳目难免顾及不到,由她来进行实验最合适不过。
昭元三十年,又是一年会试,房平乐如愿中榜并在殿试中取得了二甲第七名的好成绩,并且在之后的选馆中成功被选拔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八条令法的施行打压了女考生的科举积极性,导致最近几年会试中女子数量比往年有所下降。但是皇帝独揽大权后明确支持女子科举、重用女官,尤其是准许女官进入翰林院的行为还是让女考生们看到了一些希望。
因此这一两年各地科举考试中的女子考生的数量比之往年有所回升。毕竟当上升渠道不再有天堑般的障碍时,真正有能力再上一步的,谁会甘心在县衙中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同县呢?
多年的辛苦有了回报,房平乐终于扬眉吐气,整个人精神面貌变得大为不同。许清元吩咐人帮忙操办了她需要开设的种种宴会,引来其阵阵惭愧和道谢。
“你能考进翰林院,就是对老师最好的谢礼。”许清元欣慰道。
除了房平乐之外,今年的女进士之中还出现了一个熟面孔,那便是曹佩的另一个优秀学生金燕。她虽然只考了三甲,但凭借许清元的关系,终于还是成功留在了京城任官。
今年翰林院新进不少庶吉士,女翰林也占有一席之地,再也不是当初她方来时候收紧排挤的氛围了。许清元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只有源源不断的女官们进入权力的中枢,她们的话语权才会越来越大。
有许清元这个老师在,故房平乐虽已中进士入翰林院,但她却并没有搬出去住,仍在许府中起居方便侍奉。
——
许芃易名义上是为了祝贺许菘之成婚并前来随礼才来的京城,然而当初他被家里打发过来却并不是单纯为了这个心思。
二房许长海是许家最有出息的一支,同时也是人口最单薄的一支,当得知许菘之曾差点被送去入赘及许清元不能生育后,远在淮阳的许家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便着急忙慌地将他送了过来。
这其中的心思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自家人。三姑为人精明,在他启程前,硬是将自己女儿倪慧凝加塞进赴京的队伍中。
两人以堂表亲的身份在许府住了这么久,许长海等人未必就不知道老家的打算,但许家毕竟是诗书礼仪之家,更何况都是亲戚,面子上自然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只是却不可能完全堵住下人们的风言风语。
其中倪慧凝遭受到的讥讽尤甚,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尴尬,不愿在人家家中擎等着饭吃,便跑去找许清元想问问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许家人口简单,自从梅香大肆采买奴仆过后,人手甚至存在冗余的情况,而且怎么说倪慧凝也是亲戚,不好让她干杂务。许清元想起不久前方歌提起过报亭人手不足的情况,便将倪慧凝指派了过去。
而反观许芃易却十分理直气壮,他自认是本家人,是许家名正言顺的主子,心中底气足,使唤起仆役来从来都是趾高气昂的,甚至于对婢女动手动脚也不是罕事。他手里又紧,一点财不肯露,下人们表面上应承,私下里却瞧不起他的做派。
京城是何等繁华的地方,尤其是这段时间许家的地位节节攀升,谁不得给三分面子。连带着他出门的时候都有人捧着攀交情,许芃易逐渐变得心浮气躁、眼高手低起来。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一次用晚膳的时候,许长海提了一嘴让他抽空回去看看老人家身体是否还康健的话,许芃易才开始隐隐担忧起来。
往日被忽视的尴尬处境让许芃易想明白一件事,无论如何自己不是许长海的亲生儿女,不能像许清元和许菘之那样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他心中不安,但又拉不下面子来做出像倪慧凝那样自降身份的事情,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几个夜晚,许芃易终于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
住了这么久,许芃易将许府的人际关系摸的一清二楚,自然知晓房平乐是许清元唯一的学生,而且刚刚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任官。
无论因为许清元的看重还是她自身的前途,许家上下从来没有人敢慢待房平乐。她受许清元教导帮助许多,许家对她算得上恩重如山。
如果能跟房平乐成婚,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留在许府或者至少是京城,而房平乐也可以跟许家结为姻亲。
许芃易越想越觉得有谱,他们俩人这不就是最合适不过的成婚对象吗?
更不用说自己要长相有长相,要身份有身份,房平乐怎么可能不答应这桩婚事呢?许芃易自信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当房平乐从许芃易口中得知他的打算后, 她强忍着气到发抖的身体,勉力维持体面和礼貌果断拒绝了对方。
至今她都记得当时对方流露出的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仿佛在说:亏你是个女进士, 有便宜都不懂得占。
她越想越恶心,虽然非常想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但是许芃易是老师的堂弟, 消息传出去许芃易光棍一个无所畏惧,但许家上下的颜面却会受到影响,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
密疏上递皇帝后, 许清元日日悬心,终于在四天后被皇帝单独叫去了御书房。
皇帝一手扣在桌上, 面前摊开一份长达万字的密疏。他从头细细看到尾,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站等许久的许清元。
“上疏朕看过多遍, 许学士所言于国于民有利, 但你是否想过,没有了丁税, 我朝的税收要依靠谁?”
当然是法人, 许清元心中暗暗答道。但不愿意推进海外贸易的皇帝绝不希望看到国家的税收命脉由法人掌控, 许清元自己也知道这不现实,所以其实她还准备了第二种更为合适的方法。
“皇上为民顾虑至深,臣惭愧。但丁税之法不得不变,否则如宁深县县令那般压迫百姓的事情还会层出不穷。”许清元抬起头,看着桌上的奏折道, “臣还有其他变革之法,请皇上一听。”
皇帝点点头:“说。”
“将田赋、徭役及人丁税等摊入田亩, 不再按照人头征税, 而是征收地丁银。此法大大减轻无地百姓的负担, 同时厘清民间各地混乱的赋税徭役,实质上给百姓减去大量不合理的赋税,我朝人口必将急剧增长。”许清元的观点简明扼要可操作性强,果不其然,皇帝一听便十分满意。
他面上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大笑出声:“好!许学士身具经世治国之才,是朕之幸,更是天下黎民之幸。”
“皇上过誉。”许清元低下头去。
“你的功劳不可埋没,”皇帝突然道,“将折子写好,等朝会百官商议过后,由你来督察施行。”
这么好大一个蛋糕砸下来,别说许清元有点懵,连旁边的田德明这个老油条都忍不住瞄了皇帝一眼。
“微臣领旨。”不论如何皇帝能在这个时候答允是最好的,这样就不必闹到要让公主跟亲生父亲当朝别苗头去博一个名声的地步。
回到文渊阁后许清元还是有点晕乎。本来密疏上奏不公开,皇帝大可以将之揽为自己的功绩,他让许清元通过正常流程上书请奏,奏折都会入邸报公开,相当于是向天下公示她才是摊丁入亩法令的提出者。
这么大的功劳,轻易就让她占了个大的,说真的……许清元有被拉拢到。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帝王心术,但她之前未能成功推行和恩兰联盟并发展出海贸易埋下的火气,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浇灭大半,心中的畅快逐渐占据上风。
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然要利益最大化。许清元将消息遍告参与丁税议事的女官们,并在奏折署名上将她们一一列出。
她想过是不是要加上公主的名字,但皇帝此举已经是对她极大的优容,她不能太得寸进尺刺激对方,公主对此也表示了理解。
糊弄事儿的密疏都写了一万多字,摊丁入亩的奏折可不是这么点儿字数能打的住的。
经过两个多月点灯熬油,许清元等女官几经易稿,终于完成了多达上百页的奏折,垒放起来蔚为壮观。
上朝时只有几个老顽固对摊丁入亩的政令提出了反对意见,其他大部分官员表示支持,少数服从多数,皇上下令自明年起施行摊丁入亩法。
与许清元迅速提升的威望成正比的是陡然繁重起来的工作,直到转过年来,一切接入正轨后,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为了保障该制度的实施,许清元加强了地方上享有监督权的官员的责任和权力,甚至特修改律例,官员如果隐瞒摊丁入亩政令,或者当面一套背地里继续对百姓敲骨吸髓,等待他们的将是牢狱之灾甚至是死罪。
忙碌过头的结果是许清元忽视了许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许久后才从脱雪口中知道了许芃易的所作所为。
她立刻叫来了房平乐,将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后,忍着怒火找上梅香。
“母亲可知道这件事你错在何处?第一,他心存他想,在家中住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懂恭顺谨慎的道理,你就该早早地找个时机把遣回老家。第二,父亲敲打过之后,你还不知道赶紧动手,由他在家中肆无忌惮迫害婢女们,女儿真不知道母亲整日都在做什么?”
“你!”梅香瞪着眼睛想要训斥,但想到女儿如今的身份,气势瞬间矮了下来,她底气不足地嗫嚅,“哪有女儿是这样跟亲娘说话的。”
“我只是说话难听母亲便受不了了,那些女孩有什么罪过要遭受这些腌臜事?还有房平乐是我的徒弟,礼法上就跟许芃易差着辈,如今她已是朝廷命官,这种事万一让御史知道了,一本参奏下来,母亲觉得父亲、我、弟媳还有房平乐,谁的面子上会有光?”许清元冷冷地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真是怒其不争。
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因为有自己这个平步青云的女儿撑腰,连许长海都不敢轻易跟梅香翻脸,她却如此不明事理,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女儿公务繁忙,没有那么多心力里外兼顾,母亲要是管不好府里的事就让月英管。”许清元声音冷透。
看到女儿的模样,梅香心中发虚,她也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没有处理好,为了不惹家中顶梁柱生气,她忙保证道:“三天之内一定让许芃易走人。”
“母亲还是先想想怎么让他走吧,别到时候捅出篓子来要让一家人兜底。”话刚说完,脱雪来回禀说有客人上门,许清元换了衣裳去见客。
晚间,梅香来找许清元,说已经想好了对策。
“就挑两个好看的丫鬟塞给他,劝着他回老家去,不要再呆在咱们家了。小房那边我亲自去赔礼,再给他挑一个好的如意郎君,这样女儿你看行不行?”梅香陪笑着说。
许清元气不打一处来,她扶着额头缓气,片刻后才寒声吩咐葛高池两人道:“去把许芃易给我找来。”
“可是现在天都黑了……”梅香话说一半,看女儿脸色实在不好,又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这个许芃易别的没学会,吃喝嫖赌倒是学了个够,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府,一定是钻往没有宵禁的烟花巷子里去了。
护卫把人提溜来的时候,他头发散乱,双颊带着不正常的酡红,嘴里胡乱嚷嚷着什么。
在许清元的命令下,两盆冰凉的冷水浇过去,许芃易总算睁开了眼。
他迷蒙着眼睛看向上首,反应过来后连忙拱手行礼,口中喊到:“见过堂姐,嘿嘿,见过堂姐大人。”
“给我把他扒了扔外面。”许清元一个眼神过去,葛高池立刻跟曲介动手将他扒的只剩亵裤,像拎小鸡仔似地把他倒拎出门口,站在廊上将他整个人悬空倒吊在栏杆外吹夜风。
恰好此刻许芃易脑袋下面是今年刚挖好的一方小池塘,现在尚处寒冬时节,池面已经凝结成冰,他头皮贴着冰面,感受到寒气后,立刻清醒过来,连连告饶。
“大爷饶命,小的错了,大爷饶命……”说着,许芃易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把他抬进来。”许清元见他知道怕了,这才收手。
一被护卫放下,许芃易便跪爬到许清元脚下,拽着她的衣服角痛哭流涕道:“堂姐,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嘴欠,我……我……”
他边说边抬起手来佯装打了自己两下。
“堂弟。”许清元根本没接这个话茬,“你在京城呆了这么久,老家祖父祖母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父亲与我忙于政务不便回去,就麻烦你代我们尽孝吧。”
方才的一通手段下来,许芃易自知这位堂姐心冷手狠,因此非但不敢胡闹,还摆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恳求道:“堂姐,祖父祖母身体康健,再说还有我爹娘他们,老家并不缺照顾的人手,少我一个也没什么,我在这里还能帮帮堂姐的忙。”
在京城中,他是许学士的亲堂弟,来往交际的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出入的是繁华的亭台楼阁。而回到许家村呢,以自家的地位在村中自然是无人敢惹,他也能当一当群泥腿子们的老大,以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很舒心的,但是与现在一比,那真是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说白了,他不愿意回家,而且自认为只要好言好语恳求,许家一直以礼为上,不会真将他赶出去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位堂姐居然如此不讲情面,他都这么低声下气恳求了,对方不但无动于衷,甚至喊了一帮奴仆进来。
“脱雪,将易堂弟的东西收拾收拾,明天一开城门就送他乘马车启程吧。葛高池,你负责护佑我这堂弟的安全,若出了一丝差池,我唯你是问,知道吗?”许清元抬起脚,将许芃易踢开,他烂醉如泥,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没能起来。
但凡这许芃易长了一点脑子,就不会说出正面驳斥她的话来,连她的面子也不懂得照顾,这样的人在外面久了也是给许家招致祸患。
见哭求无用,许芃易心中乱的很,想起往常跟朋友喝酒时听到的几耳朵消息,酒壮怂人胆,嘴比脑子快便说了出来:“你敢对亲戚动手,我要跟御史说,让他们参奏你!”
“呵。”许清元真情实感地发出了笑声,以她如今的地位,难道还怕一个要仰仗她们一家生活的族亲的诬告?
她站起来,走到被葛高池压在地上的堂弟身边,睨着他:“你觉得都察院的人是会听你乱吠还是听从我的学生——清珑公主的命令?”
随着落下的话语,许清元迈出厅中,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上一篇:八零之都别碍着我捡漏
下一篇:虐文女主娇宠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