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不是她惧怕谢伏天道之子的身份, 而是她总觉得, 上一世谢伏好歹也护了她一世, 未曾让她吃过什么苦头, 强行把她这个可悲的金丹境架在帝后的架子上, 力排众议,不知道顶住了多少人的压力。
后宫之中的人也是, 一旦有人起了歪心思, 谢伏总是未等花朝吃亏,便已经动用雷霆手段, 将人弄死, 连子嗣也未有半点怜惜。
花朝资质太杂太差, 她生母本就是普通人,父亲又是地仙溯骨,不知道用了多少上品丹药,才让她好歹勉强能修炼。
花朝总觉得,上一世自己的下场,皆是她咎由自取,她鬼迷心窍,也实在不够争气。
她又如何敢怨恨谢伏呢?
但是直到重生,花朝才在挣脱了某些东西之后,渐渐看清了一些东西。
她前世之所以会痴愚到那种地步,这其中怕也少不了谢伏蓄意养成的手笔。
他真是太厉害了,厉害的花朝到现在想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窥一斑而知全豹,在他经年日久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花朝回想起前世种种,她觉得憋闷又不能发作、甚至自责的那些事情。
如今看来,皆如今日之事并没有分别。
花朝似是被人猛地一把撕开了粉饰太平的毯子,露出了毯子下面斑驳腐烂的伤处。
她竟也是第一次见识自己溃脓淌血,遍体鳞伤。
花朝把头靠在师无射的肩膀上,许久都没有说话。
想通了许多事情的花朝,可悲的发现她竟然连想憎恨谢伏都不干脆,心中总是有声音本能在自贬自责,找自己的毛病。
这似乎也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她愣怔着,久久无言,像一尊失了光泽的玉菩萨,暗淡的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幸好师无射很快察觉到了她不对劲,询问了几声她都没有言语,只是缓缓摇头,便运转灵力,为她强行驱散心中郁结。
又把装果子的小袋子拿过来,以术法清洁之后,递到花朝唇边。
花朝本能张嘴,甜蜜在口腔之中炸开。
她很快被从那种荒凉的状态拉回神,默默吃了几个果子,心中郁结也散了。
她开口,没头没脑对师无射说:“如果你的命同一个你应该憎恨的人连在一起了,你会怎么办?”
师无射看着花朝,并不好奇她为什么问这样的话,只说:“杀之。”
“不能杀。”花朝说,“命连着,他伤你伤,他死或许你也就死了呢。”
师无射蹙起眉,片刻之后道:“那便抓起来,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闻言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中难抑的痛快起来,好似真的那样做了一般。
她看着师无射,知道只要她对他倾吐真相,哪怕说的不明不白,不提什么前世今生,师无射一样会为她将谢伏抓起来,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朝从未如此信任一个人,但是莫名的知道,师无射就是会。
这感觉真的很奇妙。
花朝的心情不受控制上扬,她搂紧师无射的脖子,贴在他脸上,黏糊糊的蹭了蹭。
“九哥……”
师无射才消下去一些的心火,轻而易举被再度点燃。
他喉间缓慢滚动,很想问花朝,今夜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当真肯和自己好了吗?还是如从前一般准备利用他?
但是师无射有些不敢问。
他闭了闭眼睛,抱住花朝,锋锐的眉目遮掩在花朝的长发之间,变得柔和,甚至依恋。
两个人相互蹭了蹭,又激动难言。
花朝难受的动了动腿,有点羞恼地邪了师无射一眼。
师无射呼吸不稳,这一晚上的修炼算是废了,现在一个普通人的气息都比他要和缓绵长。
“你别揉我了,难受。”花朝低声嘟哝道。
师无射何尝不难受?但是舍不得放开花朝,生怕今晚上又是他痴心妄想,明儿一早,花朝就要像那日花良明回山一样,反悔再把他踹了。
师无射稳了稳气息,为两个人都施了清洁术,甚至施了醒神术。
两个人这才能清心寡欲的说会儿话。
花朝也从师无射腿上下来,盘膝坐在他对面。
“你今日带弟子去外面,可有什么发现?”花朝说,“这附近有高境妖兽的踪迹吗?有闻獜吗?”
“没有。”师无射说,“很奇怪,我们这一路上都有遇见闻獜,会时不时带起旋风卷走几个弟子。”
“我与大师兄和其他宗门的带头人专门商讨过,我们都认为这些妖兽,是在追逐我们。”
师无射说起正事一本正经,素日里那副司刑掌殿的架子端起来,很有压迫感。
花朝坐在他对面,屈起膝,把两只手的手肘拄在腿上,双手托腮,一错不错看着他,面上还带着笑意。
她不知道自己这般情态多么痴嗔,师无射却因为她骤然转变的态度,有点受不住她此刻眼神。
尤其是他还不能原地狠狠“收拾”她,一解心中瘙痒。
“大师兄说,我们在这里只是暂时落脚,现在秘境危险系数太高了,此次进入黄粱秘境的弟子又大部分都在金丹之下,我们得尽快寻出路……”
师无射话音顿住,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抬手似是想要扶一下额角,很快又放下了,脊背挺得笔直。
他说,“你别这么看我……”他真怕他忍不住会失控。
没有人能够理解,那种经年痴梦一朝成真有多么强大的诱惑力,若他不是早就习惯了压制七情,喜怒不兴,他早就……
师无射咬了咬槽牙,想要看清花朝眼中到底是真的情愫,还是算计,又不想看清。
因为他知道,无论是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师无射微微偏开头,膝头的双手紧攥,因为咬着槽牙,清瘦的颧骨下方,出现一道凹陷,显得他越发的冷厉逼人。
但是花朝现在可是半点不怕他,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她彻底了解了师无射有多喜欢她,心中喜悦之余,难免有些得意。
因为花朝意识到一件很美的事儿,那便是她发现兜兜转转的,师无射的这碗软饭,她这不是又吃上了!
因此花朝越想越美,师无射替武凌挡了两次伤,说不定武凌的死劫已经过去了。
此次出了秘境,武凌不死,那么待到武凌步入元婴,乃至以后有了更高的修为,加上她的父亲和师无射,再设法解了和谢伏的捆绑,花朝这辈子还愁过不好吗?
越想,花朝便越是喜形于色,情浓于眼。
听到师无射说的话,花朝捧着脸问:“那我怎么看你啊?”
师无射轻轻吸了一口气,转回头看她,不再掩饰眼中肆虐的情潮,带着漩涡一般的眼睛,从花朝的脸蛋一路卷遍全身。
花朝没有挪开视线,勇敢直视,还不甘示弱地对着师无射眨眼抛媚。
片刻后两个人一起转开眼。
算了,又不能做,别在相互折磨。
这次换花朝双手结印,给两个人施了个加强的醒神术。
两个人只感觉周身随着灵光罩下来,活像是跌入了冰湖,顿时就四大皆空了。
花朝费力的找回两个人之前的话头,说道:“吉良,对吉良,就是我救下的那个双极刀宗的私生子,断一条腿的那个,他是妖宠所生,白天刚认了我做主人。”
师无射闻言表情一沉,面上黑云压城山雨欲来,花朝立刻伸手摸了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说道:“我没把他当妖宠,你听我说嘛……”
花朝摆弄着师无射修长的手指,把自己对妖宠的那套想法,细细地跟师无射说了一番。
心中决定与师无射相好了,便将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这边。
花朝喜恶爱欲,自然就不与他隐藏。
提起让吉良认主是无奈之举,便义愤填膺道:“修真界喜好豢养妖宠的事情,九哥你经年四处历练,也是知道的吧?怕是上行下效,很多凡间驻扎小宗门,也用这种手段拉拢皇族。”
花朝轻蹙眉心,“我最厌恶妖宠化人,很多小东西抱在怀中或者养在院子里还成,变成人与之交媾,也亏得那些老不死的高境修士,能想得出如此泄欲的阴损招数,就这样还得道飞升?天雷劈不死这群老不死!”
花朝说完,手中猛地一空,师无射把手缩回去了,攥的手指咯咯作响。
他的表情也更加紧绷,甚至有点狰狞。
花朝见他这般情态,以为他是赞同自己,和自己一样嫉恶如仇,便说:“你也觉得他们可恨死了,对吧?妖宠化人有什么好?一个个灵智不全,听不太懂人话,得不了正道,炉鼎都做不成,寿年不永。找个真的人,好好的结为道侣不行吗?”
师无射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花朝又强硬的把师无射的手拉过来,哄道:“九哥,你别误会白天的事情,反正我不喜欢妖宠。我甚至连妖族都不喜欢,你看看人妖结合生下的那些半妖,有些化形都化不出人形,被人族不容,被妖族排斥,多可悲啊。”
花朝这么说,是真的这么觉得。她并没种族歧视,但是上一世跨种族结合的基本上没有好下场。远的不说,就谢伏,便从没把他后宫的妖族当成人过。
“我只喜欢人的。”花朝自觉把吉良的事情算是掰扯清楚了,免得师无射吃味。
甜甜笑了一下,哄道:“九哥这样的就最好。”
师无射嘴角抽动了一下,扭开头去,废了好大的力气压制,才没有失态。
花朝又说:“不过那吉良是很有用的,他能够感知到除他之外的妖族所在,我仔细想了一下,我和双极刀宗行的这一段路,之所以没有遇见你和大师兄遇见的强悍闻獜,只是一些虫群和变异树,怕是同吉良有关。”
花朝把事情引入正题,她说:“我虽然修炼资质不行,但是熟读很多古书,我白天的时候询问过吉良,他说我们队伍之中,恐有人被妖族侵染。”
花朝说:“他能感知,但不能具体确认,我会一些阵法,虽然未曾应用,却有几分把握,或许能让有问题的弟子原形毕露。”
“之前你不是说,有些弟子分明看似无异样,却总会临阵倒戈吗?”
花朝拍了拍自己,对师无射道,“我将这些人分辨出来,提前制住他们,我们寻出路再靠吉良的感知随时改变方向,说不定能避开大部分强悍妖兽,很快就能出秘境。”
师无射表情严肃,虽然还因为花朝的“妖宠论”心神不定,但是听到花朝如此说,十分信任的点头:“可以一试。”
花朝道:“今天太晚了,夜里不适合布阵,我明日去找大师兄商量,白日布阵,黄昏启阵最佳,再让大师兄与各宗修士领头人商量下,这件事也需要各宗修士的配合。”
“嗯。”师无射点头。
花朝说完了正经事,又忍不住倾身缠师无射,向前扒住师无射的膝头,弯着腰偏头枕上去,眼中满是依恋和讨好。
这种讨好,没有任何的目的,只是单纯希望师无射和她一样开心。
长发散了满膝,师无射却心乱如麻。
他忍不住伸手,穿梭过花朝的长发,又摸到了她脸上。
几番酝酿,师无射音调有些干涩的问她:“你当真……那么厌恶妖族吗?”
花朝知道师无射心眼小,怕还是纠结吉良的事情,谁让他今天撞见了那种场面呢。
之前师无射就是想方设法要把谢伏弄死,吉良不能死,花朝留着他有大用,而且他傻,不像谢伏,能经得住师无射的醋意,接得住他的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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