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282章

作者:少地瓜 标签: 美食 爽文 穿越重生

  冯田在地方上为官期间,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婆孩子饿得嗷嗷哭,乡亲们看不过去,反过来上门接济,却被冯田撵走。

  冯妻实在饿得受不了,哭着和离改嫁,轰动一时。

  这样一个老头儿,平时与大家没有瓜葛时,所有人一边骂他傻一边钦佩。

  可当这么一号人物冲过来骂到你脸上时,就只剩下棘手。

  若换做旁人,柴擒虎大可以与之当堂对骂,可对冯田……着实有些无从下手。

  他太问心无愧了。

  你可以说他傻,骂他痴,却唯独揪不出一点儿违法乱纪的污点。

  庆贞帝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看中的臣子们内讧,便赶在柴擒虎开口之前道:“冯爱卿,今日只论江南河堤一案,休要聒噪,退下吧。”

  皇帝本人也没少被冯田当众顶撞,奈何这老头儿实在是个办实事的好材料,又难得一身铜皮铁骨,庆贞帝又爱又恨,也不舍得糟践他。

  冯田梗着脖子道:“陛下此言差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河堤是大禄的河堤,臣子也是大禄的臣子,臣子就如同大禄的河堤……”

  他唾沫横飞说了老半天,吵得庆贞帝脑瓜子嗡嗡作响。

  唉,剑是把好剑,奈何经常不听使唤!

  今日是大朝会,田顷和宋云鹭等人也在,听了这话便有些牙痒痒。

  这老头儿当真不会看眼色!

  此时弹劾,不是助纣为虐么!

  亏他之前还曾带头弹劾过张芳纵容李秋在外横行,如今反倒胳膊肘往外拐,疯了不成?

  可若冯田会察言观色,也就不会人送外号“老疯子”。

  他仍喋喋不休。

  眼见着大家的注意力被强行拉偏,庆贞帝的耐心也在一点点告罄,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拧出水来。

  朕养你容你,不是为了让你关键时候拆台的!

  正巧冯田说得口干舌燥,中间忍不住扯着脖子吞了口唾沫,一直留意着庆贞帝脸色的王忠一看,灵机一动,忙喊道:“来人,快给冯大人上茶!”

  偶尔有得宠的臣子说得兴起,庆贞帝便会赐下此殊荣。

  庆贞帝拉着脸一摆手,旁边的小内侍立刻端着茶水上前。

  冯田感激涕零,颤巍巍谢恩,忙端起来痛饮。

  说时迟那时快,王忠冲那内侍使了个眼色,对方马上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往冯田肋下顶了一记。

  一股酸痛袭来,冯田当场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老脸都憋红了。

  王忠内心大喜,忙不迭走下来,一边骂那小内侍一边道:“瞧你笨手笨脚的,怎么伺候的?冯大人,没事吧?都愣着做什么!来人呐,快将冯大人搀下去歇息,再请个太医来瞧瞧!”

  可怜冯田正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回过神来的,就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内侍半拖半扶带下去了。

  大殿之上迅速恢复了宁静。

  柴擒虎瞠目结舌。

  还能这么着?

  户部尚书张芳暗道不妙,背心渐渐沁出冷汗。

  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用近乎耍赖的方式处理了……这下,倒是难办了。

  他忍不住抬眼去看斜前方的父亲,却见对方依旧纹丝未动,微微垂着眼帘,面上不悲不喜,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冯田一事当真无动于衷。

  没了余音绕梁,庆贞帝的心情立刻好多了。

  他环视众朝臣,再次重申,“近来,朕屡屡收到江南传来的急递,说那河堤年年修年年垮,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朕不恼火!”

  狗屁的收到江南急递,根本就是你一手撒出去的钦差!

  张芳双手一紧,喉头发紧,想说话,却又不敢开口。

  该怎么办?

  一时又安慰自己,被抓到把柄的都是下面的官员,未必有直接证据表明是他们爷俩指使的。

  一时又暗骂那些家伙太过贪得无厌,恨不得每年自己扣留二百万,却只交给他们爷俩一百万!

  若非如此,但凡他们收敛些,何至于闹到今日这般田地!

  还是无用!

  连几个钦差都搞不定,若是大手笔收买了,或是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弄死……

  “张阁老,”庆贞帝看向一直没出声的张心,“人家都告到你头上啦,就没话说?”

  张心满是老年斑的面皮微微动了下,波澜不惊道:“清者自清,老臣无话可说。”

  “好!”庆贞帝突然抬高声音,笑道,“朕最喜欢的就是你们问心无愧的样子!”

  说罢,话锋陡然一转,“来啊,自即日起,着三法司会审,硕亲王、御史台协同办理,朕就要一个水落石出!”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满是金绣的龙袍,目光缓缓扫过下面一干文武官员。

  “若百姓诬告,诛九族;若官员知法犯法,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稍后退朝,众大臣三三两两散开,张心和张芳父子俩再也没了往日被众星捧月的待遇。

  张芳暗自咬牙,过去低声道:“爹。”

  张心掀了掀眼皮,嗯了声,扶着他的胳膊,颤巍巍转身往外走。

  大约是年纪大了,他走得很慢。

  近来天气不佳,外头阴沉沉的,爷俩慢吞吞挪到宫门口,张心拍拍儿子的手臂,张芳立刻停下,“爹,怎么了?”

  “看看天。”张心喘了几口气,微微眯起眼睛,仰头看着。

  看什么?

  张芳也跟着抬头看天,却见整片穹窿都是雾沉沉灰突突的,既无日照也无暇光,甚至连片像模像样的云都瞧不见。

  张芳又看父亲,却见他嘴角含笑,似满足,似遗憾。

  他不敢打扰,就这么站在原地陪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心才意犹未尽收回视线,又慢吞吞往外挪,“老了,想家了。”

  张芳莫名有些心慌,当即笑道:“您老为江山社稷忙了一辈子,要儿子说,也该歇歇了,不如急流勇退……”

  张心一个眼神过来,他就说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能不能退,怎么退,已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宫门外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爷俩一路无话,回了家,又命人搬了几个火盆进来。

  张心年事已高,气血两虚,今年越发怕冷了。

  张芳亲自捧了安神茶上来,伺候着张心吃了半盏,去他对面坐下,闷声道:“您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当真不念旧情。”

  前头炭盆噼啪燃烧,张心身上却还盖着一张大虎皮。

  外间有家养的小戏子吹拉弹唱,声音穿梁过院,飘飘荡荡,啥事清幽。

  “你说这话就是不长进,”张心拧着眉头骂道,“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办事是臣子的本分,哪里能说是功劳苦劳?”

  张芳压根儿听不进去,嘟囔半日,越说越气,又见下朝这么久了,竟一个来探望的也没有,不由恼火起来,冲外头喊道:“闭门谢客,若有人来,一概不见!”

  “是!”

  管事的应了声,小跑着去了。

  张芳还没坐下,却听张心低低地笑起来。

  “树倒猢狲散,这会儿谁还来呢?你也是瞎操心。”

  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扎堆儿往上凑做什么呢?

  张芳闻言,用力往桌上拍了一把,“都是些狼心狗肺,以往咱们好的时候,恨不得大半夜在外头熬着,做什么程门立雪的样子。如今略有点风吹草动,就门可罗雀……”

  旁人不说,父亲那几位弟子,平时跟自己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恨不得日日过来侍奉,如今又怎么样了呢?

  可转念一想,他们也在被参奏之列,只怕也是泥菩萨过江,况且已经有几个因为证据太过确凿,被捉拿下狱,便又惶恐起来。

  “父亲,”张芳忽然有些怕,拖着凳子凑到张心身前,“这次陛下果然要动真格的了么?”

  以前那么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陛下一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今父亲这把年纪,他怎么忍心!

  张心看了他一眼,非常用力地,从肺腑深处吐出一口气来。

  “我以前说什么来着?愿赌服输,入了这个圈儿……来吧,都来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成败得失,只在一念之间。他张心一生风光荣辱,皆是陛下所赐,陛下既然能给,也就能随时收回。

  若他觉得自己还有用,自然谁都告不倒;

  若他厌倦了,都不用谁特意告,随便有个人过来一戳,自己也就倒了。

  在今天之前,他还在赌,赌陛下念旧情,愿意给他留点颜面。

  可冯田被架出去那一瞬间,张心就明白了,若论狠心,还当数龙椅上的那位。

  这么多年来,他确实做了不少事,可弄来的钱财,也并非全进了私囊。

  现在回想起来,张心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都说以史为鉴,曾经他看那些前车之鉴,总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会是个例外。

  可如今看来,都一样。

  张芳听得心惊胆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您怎能说这样丧气话!您为朝廷操劳这么多年,背了多少骂名!若没了您……”

  尚未可知?糊涂!

  现在最要紧的,是看清究竟谁是猎人,谁是鹿。

  张心曾是猎人,也曾以为自己会永远是猎人。

  可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万物花谢花开,哪儿有什么永远?

  张心就看了他一眼,竟然笑了。

  “这么多年了,多大人了,怎么还看不明白?这天下没了谁都不要紧,我?我算什么!”

  什么百姓,什么朝臣,都只是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