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珑白桃
“‘讨公道’只是我们来这儿的一部分原因。”白沙淡淡地说道,“但核查你过往的罪名也好,追究你反叛的恶行也好,这都得等你回了帝国再说。帝国有法纪,轮不到我私刑处置。”
萨尔默似乎被白沙的态度给刺痛了:“不愧是罗宁家的人,这居高临下、义正言辞的虚伪和傲慢,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恶心。”
“我来是为了其他的事。”白沙言简意赅地说,“我和白银中枢沟通过了,是它把你的情报透露给我。”
萨尔默·格雷兹一阵沉默,白沙隔着机甲也看不透他的表情,于是继续说:“你对‘内尔伽勒’病毒还有印象吧?以你现在的年纪,精神力不该退化这么多。说明你可能也沾染过那种病毒。但你现在身体健康,甚至还能使用精神力来驾驶机甲战斗,也就是说——你找到了病毒的解法,是吗?”
萨尔默长刀上的紫光彻底暗下去。他抬头,冷漠地说:“那又如何?”
“……我要病毒的解法,救人。”白沙说道,“不仅仅是罗宁家的追随者,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你知道,这种病毒对任何一个阿瑞斯人而言都是威胁。现在病毒已经泄露,将来不知道会感染多少人——我知道你厌恶罗宁家,但你总不至于厌恶整个帝国的人吧?”
“……”
“呵呵——哈哈哈哈……”
萨尔默·格雷兹发出一阵低低的狂笑。
“原来病毒还是泄露了。”他说道,“白银中枢那个狗东西,下手倒快……眼见我已经没有重新崛起的希望,它马上就启动了毁灭整个帝国的计划……哈。”
他用充满恶意的目光盯着白沙:“真惨呐,西佩斯的牺牲果然是白费的。当初她为了消灭那些病毒,甚至引爆了自己的精神体。没想到白银中枢还是有办法将病毒给散播出去。”
“这一切是多么……可悲。”
他仰望漆黑的天幕,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低下头来的时候,言语平淡了许多,但依旧冷如坚冰。
“我不会帮你们——我不会帮任何一个罗宁家的人。倒不如说,我很乐意旁观你们垂死挣扎的模样。我倒想看看,等到帝国大厦倾颓的时候,你们这些生来高傲的王者,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白沙眼神一暗:“所以,你是拒绝合作?”
“一个罗宁和一个叛逃的格雷兹谈合作,你不觉得可笑吗?”萨尔默反问她,“我们之间,只有不死不休。”
白沙“啧”了一声,说:“这是你逼我的。”
说着,她扯过一旁僵硬的凯辛,掏出能源枪指着他的机甲驾驶舱说道:“不合作,我就一枪毙了你的继承人。”
亚宁/严静怡:“……”
凯辛:“……!”
萨尔默·格雷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的惊天动地:“我哪里来的继承人?”但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动了。
“……你说的是凯辛?”他顿了顿,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驳斥道,“不可能。刚才这家伙的机甲驾驶水平我都看见了,这么差劲,怎么可能是我们格雷兹家的人?你还想蒙我?”
“我有必要蒙你吗?倒不如说,你觉得我用这种方式来找你,会一点筹码都不给自己找吗?”白沙随意地抬了抬枪口,“来,凯辛,叫两声给你们家主听听。”
凯辛:“……”你就当我死了吧!
白沙当然不可能让凯辛在这种关头装死。她用机械手几乎强行撬开凯辛的机甲驾驶舱,任凯辛在通讯频道里怒吼:“白沙·罗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带上你?”白沙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快上,你跟着我来的目的不就是见你叔叔吗?快去快去——”
白沙不知道怎么操作的,硬生生让凯辛从驾驶舱里掉了出来。
凯辛在萨尔默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里站起来,咬着牙,喊了声:“……叔叔。”
凯辛的父亲,和萨尔默是关系非常亲密的兄弟。家族里也只有凯辛能喊萨尔默一声叔叔。
萨尔默·格雷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大侄子,生生吸了口气,也没管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顾忌他正被白沙用枪指着脑袋,他愤怒道:
“居然真的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你那手机甲驾驶技术……我不过离开几年,格雷兹家已经堕落至此了吗?!”
“重点不是这个呀。”亚宁忍不住插嘴道,“你侄子现在正做着人质呢。你要是有解开病毒的方法,直接说出来就是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也算是将功折罪啊。”
“闭嘴。”萨尔默·格雷兹阴沉地说道,“如果格雷兹家真堕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凯辛:“……”
凯辛脸上火辣辣的,他很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叔叔,这一切都是白沙·罗宁的诡计啊叔叔!——他很想这么说,但又开不了口。
“这么冷酷无情?拜托,虎毒还不食子呢。唔,虽然他不是你亲生的,但他是你哥哥亲生的啊。”白沙专门挑扎人心的话说,“你也知道,你的消失给家族带来了多大的压力吧?不仅是你的兄弟,连凯辛也是,这些年来因为你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和嘲讽,他们都只能忍着。这不是你作为族长的无能吗?……怎么,现成的赎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都不珍惜,还想坐视你的侄子去死吗?”
萨尔默·格雷兹几乎要被白沙的操作气的呕血:“无耻!在批判我的道德水准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在做些什么!你不是正拿枪对着我侄子的脑袋吗,还好意思质问我?”
“要不然呢?我是皇室,你只是叛臣。”白沙懒洋洋地说道,“不给病毒的解法,我就让他死在你面前。”
萨尔默突然笑了一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是同伴。你下得了手?”
“我似乎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白沙的声线轻飘飘的,让人捉摸不透,“我是白沙·罗宁——也就是你口中那个‘西佩斯’的女儿。从我了解到的信息来看,我的母亲当年会自爆精神体,绝对和你有关。加上罗宁家和格雷兹家多年的宿怨……你觉得,我有没有理由在这里做一些会让我感到快慰的事情?”
萨尔默:“……”
双方一时间陷入沉默。
“看起来,你很想赌一把。”白沙抬起枪,对准凯辛的身体,突然开始计数,“那我们先来验证验证吧——先从废他一只胳膊开始?放心,我一向是弹无虚发,从来没有偏离过靶心。我说射胳膊,就不会射中他的肩膀。”
“我数三下。三,二——”
“病毒根本没有什么解法!”
萨尔默·格雷兹怒吼一声,他开启了“七杀”的驾驶舱,跳了出来。
稍显昏暗的夜色中,每个人都能看清他的身体,和他的脸。
……那是张堪称千疮百孔的脸。虽然五官依旧,但皮肤像是被什么啃食过又愈合一般,脸皮坑坑洼洼地贴在面骨上。
“看清楚了?”
“那病毒根本没有所谓的解法……我能保住自己的精神力,靠的是让噬星虫寄生在我的身体中。唯有以毒攻毒,噬星体在吞噬精神力的同时,也会克制病毒的发展……但即使用了这种方法,也迟早会迎来精神力枯竭的那一天。”
“我还活着,但仅此而已。”萨尔默·格雷兹反问白沙,“……你觉得,这算是一种治愈手段吗?”
白沙看着萨尔默的脸,有些不可置信,心也仿佛从胸腔的位置缓缓沉入深渊。
白银中枢骗了她。
从始至终,它根本没打算退让一步。
第一百七十章
白沙沉默良久。
直到萨尔默也沉默下来, 那双漆黑的、有些死寂的双眼与白沙静静对望。
白沙以前也是见过萨尔默·格雷兹的模样的,虽然是在影像资料里。军校联合比赛的传统已经沿袭了很多年,萨尔默和西佩斯两人也曾经是和白沙一样年轻的军校生。他们张扬狂傲、意气风发, 实力都强到令当时的同代人只能仰望他们。可现在, 萨尔默不仅仅是在外表上千疮百孔,他整个人也变了——他变得阴鸷、固执, 刀法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刚强烈烈,反而变得阴暗鬼祟起来。
透过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白沙能感受到他强烈的痛苦。因此也能稍稍理解他如今仇视一切的心态究竟从何而起。
但理解归理解, 白沙并不会因此手软。
“……跟我回帝国认罪。”白沙低声说道,“你叛逃在外这么多年,是时候回去了。”
“回哪里去?”萨尔默冷笑道,“你说的意思是让我束手就擒,跟着你们回到帝国, 然后被判个死刑或者终身□□,受尽折辱之后再死?”
凯辛:“叔叔, 我们不是……”
“你给我闭嘴。”萨尔默疾言厉色地瞪了凯辛一眼,凯辛看着他眼中的疯狂之色渐起,不敢再反驳,“尤其是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吃里扒外的小崽子!你怎么就这么愚蠢,居然还帮着罗宁家的人?”
凯辛深吸一口气,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脊背挺得笔直, 他站得太用力了, 却反倒给人一种下一秒就摇摇欲坠的错觉:“萨尔默族长, 除了你之外, 没人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是被陷害的、又或者当年事故的元凶另有其人,你大可以为自己辩解,可以回家族向大家解释。可是你却选择离开——你的叛逃是无法掩饰的事实啊!”
格雷兹家族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族长就这么被定罪?他们肯定会拼尽全力挖掘真相。但萨尔默却选择直接叛逃,没有给他们任何挽回局面的机会。
除非,事情的真相就是人们所臆测的那样。
“……我不想要辩解。”萨尔默一顿,突然抬头,瞥了白沙一眼, “我承认,当年的事我必须承担责任。但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罗宁家也没资格审判我。”
接着,他对凯辛说:“我主动叛出家族,就是因为格雷兹家不能出一个被皇室审判定罪的家主。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那我们格雷兹家才会百年千年地抬不起头来——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凯辛的红眸艳丽地宛如从血红石榴中淬出的汁液,他说道,“所谓的‘家族地位’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你住口。”萨尔默喝止他,“你以为家族传承是多么简单的事情?看看罗宁家就知道了。为了保持皇室地位,罗宁家千年来在战场上折损了多少子嗣?这都是为了延续家族而付出的代价!”
“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白沙双臂环胸,说道,“将领死在战场上是很正常的事,只是概率问题。其他家族死的人难道就少了?我们罗宁家只是不如你们格雷兹家人口多而已。”
或许是基因问题,兽种繁衍人口的难度一直比羽种要低,新生儿的夭折率也更低。罗宁家要不是单体作战能力更强,早被格雷兹家压一头了。
“什么家族地位啊,家族荣耀啊,那都是老一辈特别在意的东西。”白沙说道,“你看,凯辛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比你好多了。”
凯辛:“……殿下,你不会夸人可以不夸。”
白沙摆手:“行行行。夸你还不乐意了。”
说白了,凯辛和萨尔默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在萨尔默的少年时代,格雷兹家族还是有胆气和皇室较劲的大家族。但萨尔默叛逃后,这个家族就江河日下了。不仅是塞西尔·罗宁背地里在隐隐打压格雷兹家族的势力,凯辛也成长在一个“族长畏罪叛逃、家族被人戒备敌视”的环境中——当然,敌视他们的大多是罗宁家的支持者或是西佩斯的支持者——总之,凯辛虽然外表高傲,但他的内心远没有萨尔默那般不可一世。
萨尔默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相互搭话,微微皱眉,冷冰冰地刺了白沙一眼。
“巧言令色。”他说道。
“你别猖狂,刚才的话你还没解释清楚。”白沙说道,“你凭什么说罗宁家没资格审判你?当年不是你带去的人出了问题,才导致那艘科考船爆炸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人去?”萨尔默反问道,“你知道那艘科考船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相关的材料都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了。”白沙回答。
“销毁——他们当然要销毁。”萨尔默大笑,“他们要去的是白银中枢的‘神墓’,那里存放着白银中枢残缺的核心!白银中枢想要恢复从前的能力,必须重建自己的核心。你说,西佩斯·罗宁和那艘科考船悄悄地前往‘神墓’,是去做什么的?”
白沙皱眉:“……摧毁剩余的白银核心?”
“可能是这样。”萨尔默说罢摇头,“可当时的我赌不起这个可能。”
“你既然能找到我,那说明你和白银中枢的谈话已经够深入了。”
“白银中枢是怎样诱惑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但它绝不仅仅在你我身上施展过这种手段——它也和西佩斯接触过。”
“阿瑞斯人的由来,罗宁家‘共鸣’之力的特殊,我相信它都和你说过,‘共鸣’的存在,对阿瑞斯人来说本就是个威胁。”
“共鸣”的作用是搭建一个大型的精神力网络。
对于白银中枢来说,它甚至能利用“共鸣”控制阿瑞斯人的意志。
当初白银中枢锲而不舍地找西佩斯做它在人类间的话事人——但凡西佩斯出于野心或是屈服于白银中枢的威胁,选择了“同意”,那整个国家岂不都完蛋?
“……在那种情况下,我做不到不怀疑她。”萨尔默略微垂眼,语气沉重地说道,“所以,当时我听说她带着科考船前往‘神墓’,脑子一热就追了上去。但我没想到,她真的只是带着科考舰队去考察而已。反倒是我带的人里出了叛徒,误打误撞地开启‘神墓’一角。我们虽然尽力补救,但还是让病毒泄露了出来——那些病毒,正是白银中枢为了防止自己的核心被毁而提前准备的陷阱。”
“一开始,没人发觉我们感染上了病毒。等我们反应过来时,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癫狂。整艘飞船是个巨大的噩梦,大家逐渐死去……在那段时间里,我也时而清醒、时而意识模糊。最后能记得的,只有西佩斯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将溢散出的病毒全部吸引到她那里。然后……她就一言不发地引爆了自己的精神体。”
整艘船活下来的,只有他和西佩斯。
西佩斯一如既往,担当的是英雄的角色。而他,最多是个引狼入室的小丑。
所以他才不敢也不愿意再回家族中。
“我知道自己有错。但当年的我会做出那种选择,只是因为我赌不起。”萨尔默有些倔强地重复道,“有谁能面对白银中枢的威胁毫不屈服?有谁能面对它的诱惑毫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