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问我
“很多人是没有机会选择,不过你能选择,我也想要你能选择,自己究竟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什么事会真的令你高兴。”李策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止住余清窈的话,认真道:“而不是随便什么人告诉你,你应该去做什么。”
余清窈彻底怔住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
上一世余家和李睿教会了她很多事,也要求她做了很多事。
他们教导她,身为家族的一份子,身为晚辈,身为附庸在夫君身上的妻妾,她要以家族利益、以丈夫利益为先,要处心积虑地为之筹谋。
可她自己想要什么,却是从没有考虑过的事。
手里捏着的丝绦一松,在身前荡了一荡,白玉禁步带着流苏晃出几道浅影。
是啊,她想要什么?
重生回来,她又能做什么?
余清窈心里犹如煮着一锅就要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冒出密集的水泡。
思绪翻飞。
她目不转睛地仰视面前的李策,那张犹如谪仙一样精致而温雅的脸朝着自己,自己缩小的身影静静被收纳在他幽深的黑眸当中,就好像他眼里只有自己。
她已经做了不同的选择,走了不一样的路,遇到不一样的人。
那是不是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稍微改变一点别人的路。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余清窈缓缓眨了两下眼,忍不住弯眉翘唇,暖暖笑了起来,“殿下真是臣妾见过最温柔的人。”
李策以目光描摹她的笑眼,又在她丰盈水润的樱唇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犹如蜻蜓点水般轻快移开。
“是吗?”
福吉没有直接跟着余清窈回去,而是走到姚令红身后,去查验红木匣,一一仔细对照里面的物品。
能进宫的东西都是要备案记录的,以防夹带私物,所以福吉必须要把好关,以免将来有什么好歹说不清。
最后他才接过红木匣子,抱着走了回去。
姚令红侧过眼,那堆被拒绝的书册在婢女手里纹丝不动。
书送不出去,回去不好给公爹交差,但她只是一个臣妇,怎敢与天潢贵胄叫板?
重新转回视线,深色的实木回廊上,秦王夫妇正站在一块。
男子身修玉立,女子娇小玲珑,就是不说两人身高容貌看起来如何般配,单看秦王为迁就王妃而低头垂首的姿态,就已经羡煞人。
即便已经不是太子了,可曾几何时见过这位天之骄子为人低过头?
姚令红深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走到台阶下,向秦王夫妇告罪。
“臣妇自知今日是僭越,冒犯了王妃,还望秦王殿下、王妃娘娘宽恕。”
秦王若是看重王妃,那么他们这些外人无端端跑到閬园指手画脚,插手教导之责,秦王会不悦也是正常。
张阁老与她都不曾想过,秦王妃在秦王心里能有这样的分量。
这才扯出这场闹剧。
余清窈看了眼李策,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又害怕因为自己搅得他与张阁老关系变得更加恶劣,忍不住先开了口:“殿下,张阁老也是好心,姚夫人更是无错,殿下莫要怪罪他们。”
“更何况姚夫人的学识名满金陵,臣妾以前也听闻过,张阁老能请姚夫人教我,也是臣妾的荣幸。”
余清窈说了一堆,身边的李策却一声没有回应,她不免有些担忧,伸出两指,轻轻勾住他垂下的衣袖,扯了扯。
李策垂下眼眸,目光擦过她扯住自己的两根纤细手指,终于开口,温声解释道:“我没有要怪罪的意思。”
余清窈放下心,“那…… ”
李策转过眸,对姚令红道:“姚夫人请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姚令红哪敢还继续待着,带着两个婢女直接向他告退,再不提要替张阁老送书一事。
余清窈直觉姚令红这次离开只怕就不会有下一回了,松开手指就提裙往台阶下走。
“姚夫人……我、我送一下你。”
姚令红受宠若惊,只是她看不清上头李策的神情,不知道该不该拒绝,可余清窈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副非要送她离开的架势。
她只能接受,“王妃娘娘客气了……有劳了。
估摸着走到秦王听不清声音的地方,姚令红先问了起来,“王妃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臣妇?”
她自知与余清窈从未有过交集,更没有什么交情。
余清窈也是为难,不知道要如何向姚令红提起这件事,只能旁敲侧打道:“夫人,您近几年与尊堂有见面吗?”
姚令红下意识摸着小腹回想,“自嫁到金陵,有三年未见了。”
“我也两年未见我阿耶了。”余清窈幽幽道。
姚令红知道这位秦王妃是从遥城来的,遥城离金陵可比离江州远多了,所以这辈子若无意外,她都很难再回遥城,而守边大将非召不得归金陵,自难相见。
“王妃且宽心,明威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姚令红不知余清窈提起这事是为何,只是话说到这里当然要说一些安慰的说辞,“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余清窈微微一笑,点点头,“夫人所言极是,我也时常想,如我等虽已嫁为人妇,可终归还是为人子女,即便孤身一人也要好好爱惜自己,这世间虽困难重重,但是只要留有性命在,一定会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姚令红觉察出余清窈这番话古怪,好似在告诫自己什么,抚在小腹上的手不由停住。
余清窈也往她小腹上落目,“夫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才不至让远在他乡的双亲担忧。”
姚令红站定脚步,低敛眉目,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王妃提醒,臣妇会照顾好自己。”
余清窈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能不能起作用。
人在冲动的时候都会忘记一些重要的事,就比如姚夫人带着身孕跳江时,不知还记不记得那将她视若掌珠的双亲。
她如今能提一个醒,或许将来姚夫人会多一份犹豫,不至于重蹈上一世的惨剧。
“既然王妃跟臣妇提了一个醒,那也容臣妇多嘴一句。”姚令红收起脸上的异色,对余清窈低声道:“在閬园之外,不要太信任宫里的人,尤其那位兰阳郡主。”
“兰阳郡主?”余清窈上一世与她打过一些交道,却未发现她有什么特别,会让姚令红专登提醒她。
姚令红见余清窈还懵懂无知,不由暗暗蹙眉,只怕这位秦王妃从前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没打听过宫里的事。
“郡主与秦王,青梅竹马。”
第25章 不怕
姚令红带着人离开了閬园。
余清窈回味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有些魂不守舍地走了回来。
李策还站着游廊之上,在听福吉列举张阁老送来的贺礼,眸光落在走在花影之下的少女,对身后两人挥了挥手。
福吉福安躬身退走。
余清窈听见两人离开的脚步声,才如梦初醒般仓促抬起脸,一眼就撞进李策的视线当中。
虽是温柔的目光,可却有种无形的力量,让人无处遁形,无处躲藏。
就像是张在嫩绿枝丫间的雪白蛛网,看似纤细柔弱,却能牢牢捕获撞进来的猎物。
“姚夫人说什么了,你看起来有些不舒服。“李策等着她走近,一开口的嗓音就如往常般温润动听,更何况是这样关怀的语气,无论是谁听了也会被宽慰到。
余清窈慢慢摇头,手提起裙摆,春纱渐薄,几层相叠的裙摆也能透出衬裙的颜色,抬脚时绣鞋从裙下探出,缀在鞋尖上的珠花随着主人的走神颤了颤,险些都没踩住第二道石阶,余清窈给吓了一跳,压住胸口,闷闷道:“没什么,兴许是臣妾还不习惯早起,有些头晕。”
李策伸出手臂,给她搭手。
余清窈犹豫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指尖仅仅挨了一下,脚已经踩到了最上面的阶梯。
“是吗,那明日你还是多睡一会,不必随我早起。”李策没有追问,他总是给她留有余地,不会步步紧逼,哪怕他知道余清窈定然不是因为早起头晕而脸色发白。
余清窈只是随便扯了一个过得去的借口,可没有想过要毁掉刚刚立下的约定,连忙抬头道:“不用!我、臣妾慢慢就会习惯,曾经还有个大夫还对臣妾说过,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是顺应天道,是有利益身体康健之事……”
话音渐小,余清窈又挪开了眼睛,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刚刚姚夫人说的话还盘桓在她脑海里,翻江倒海般。
当今太后只有一双儿女,儿子就是当今皇帝,女儿寿阳长公主则嫁给了兵部尚书,生下一女即是兰阳郡主。
作为太后唯一的外孙女,兰阳郡主在皇宫里享有与公主同等的待遇,甚至还有自己的宫室,时常留宿宫中。
所以……和秦王李策自幼相识,也并不奇怪。
可为什么姚夫人要专门提起‘青梅竹马’这四个字。
余清窈心口犹如撞钟一般,给敲了一下。
余音荡出,音波不断。
她从前身在余府,不喜欢参加宴会,能不去就不去,即便去了也不会与人攀谈。
好在余薇白喜欢到她院子里炫耀,她才能知道她与李策的一些事,虽然余微白也倾慕郎君好颜色,但她也清醒过人,从来看重的是皇后那个位置,至于谁能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并不是最重要。
所以才会在李策失势后果断抛弃,转而搭上李睿。
可是如李策这样的人物,在这集天下七分风华的金陵城里也能独占去三分,又怎会独独只有余薇白一人倾慕。
她只顾自己,从没有考虑过李策愿不愿意娶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占着他正妃的位。
在他心里,即便没有余薇白还可以有别人,只是……不会是她。
李策很少看见余清窈如此无精打采,这比她早上起来那会还要恹恹,像是被暴雨打蔫了的花骨朵,难免要多问一句:“你和姚氏从前认识?”
余清窈摇头。
知道自己的脸上是藏不住事,再不说些什么,定是瞒不过李策的眼睛。
可是她不想对李策提兰阳郡主的事,就强打起精神,问道:“张阁老对儿子、儿媳好吗?臣妾听闻阁老廉洁奉公、德高望重,若是子侄犯错可会包庇?”
余清窈撑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直直望着李策,就仿佛刚刚令她苦恼的问题就是这毫不搭边的人与事。
李策审视余清窈的神情,却不揭穿,耐心回答:“自然不会,老师他最是看重清名,若是子侄敢狐假虎威,冒他的名号去行歹事,第一个大义灭亲的就是他。”
余清窈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安慰不少。
就怕张阁老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那姚令红才是真真绝望。
“你还在为张阁老的事担心?”李策打量着她认真思忖的脸庞,看起来像是因他的话放松了一些。
余清窈点头。
是,也不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