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入岛
衣衫早就被水浸湿,大半都是透明的,还有水珠正在朝下蜿蜒流淌,他灵魂好像出窍了,动作僵硬地按照池白松的吩咐拉开椅子坐下,将毛巾搭在头顶。
“你不擦水?”池白松提了句。
尤利西斯抬起头来。
青年的容貌极为光鲜,英俊得无出其右,湿润的碧色眼睛像被凿开的池水,若有似无的情愫在里面荡漾流淌。
他听话地两手按着毛巾,擦拭自己头发上的水。
他温顺得过分了,像连思考的权力都不打算留下。
池白松不知道他是否心中在进行什么辩论大赛,在整个房间只能听到他的头发摩擦毛巾的声音后,尤利西斯好像才意识到他不能这样,他脸颊因意识回神后的羞恼浮上浅红。
尤利西斯:“……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深夜翻窗到一位异性的房间,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是我唐突了。”
话虽如此,他跟本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冷静下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池白松没有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
她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尤利西斯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现在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道完歉,说是自己鬼迷心窍了,从这里折返回去。
一旦开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池白松看出他忽然变得清明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他都自己送上门来了,池白松哪能就让他把自家弄得一地水就跑掉。
“你看起来很苦恼。”
她将房间的橘灯打开,拉上窗帘,让风雨隔绝在窗外。
屋内暖橘色的灯光和冒着热气的水杯,让一切看上去静谧又祥和。
和他的寝殿完全不同,他那里只有老气横秋的复古花纹地毯、按照洁琳塔的喜好挑选的深色窗帘、雕工精致的红木衣柜和一堆历史悠久的古老摆件,一切都像厚重的幕布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喘气。
尤利西斯忽然被她拉入这个暖烘烘的房间中,这完全符合他想象中的温馨和平凡的美好。
这让他倾诉欲再度燃起。
池白松递了杯热水给他,“先暖暖身子吧,你的手好凉。”
尤利西斯接过水杯,“我——”
“……怎么了?”池白松眨了眨眼。
尤利西斯:“……我今天同母妃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来了。
池白松等待着他的下文。
反正她也只做个听客,什么也不消评论。
等尤利西斯自说自话之后,他就会自行离开了。
“曾经我们安排的某个计划出了些纰漏,没能达到预想的效果。我们重新商议这件事,结果却闹得不太愉快……”
“我们意见上有些分歧,她却一直施加压力,似乎忘了当初做决定的也有她的一份。”
“当我提起这件事时……”他揉了揉额头,怅然若失道:“她却根本不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他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他要顾忌自己的面子,也不想让池白松完全瞧不起他。
“……甚至认为我冒犯了她的权威。”尤利西斯低声说,“我们没法心平气和的商量事情。”
他目光飘忽,“这让我觉得我身处一段奇怪的亲子关系中,又或者说……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但我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忽略彼此的情感到了这种地步。”
“这是不对的,不正确的。”尤利西斯声音低沉。
池白松发觉……尤利西斯也许并不是讨厌被人掌控,他似乎只是对洁琳塔的方式感到厌烦了。
比起被洁琳塔控制,他更憎恨的是洁琳塔缺乏对他情绪的关心。
她冷酷的掌控方式几乎不关心他内心的任何需求,长久以来他的情感诉求无法被满足。
尤利西斯就差把“我觉得她根本不关心我,只在乎我头顶能不能戴上皇帝的冠冕”这句话说出来了。
池白松猜测尤利西斯这番话已经将真实情况美化了。
现实大概是洁琳塔根本没给他决定的机会。
她直接安排了某个计划,这个计划没有得到好的反响,尤利西斯提到这件事时让洁琳塔感觉到丢了面子,她继而尤利西斯忽然不受控制,这种失控让她不悦。
而尤利西斯也发现掌控他的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完美,能将一切计划得天衣无缝,他可以开始反抗这个掌控者了。
尤其是这个掌控者已经开始让他窒息了。
他日后和洁琳塔的摩擦只会越来越多,量变迟早会发生质变。
但尤利西斯又不是一点脑子都没了,他怎么想不通这个道理。
他现在多半是想绕着洁琳塔走的,等洁琳塔也想通了,万一她愿意退一步,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尤利西斯见她不说话,便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难道说他踩到了池白松的雷区?
……她听完这些会瞧不起自己么?
“……我的身份和情况并不合适过问太详细的细节。”
池白松以退为进,先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积极插手他们母子矛盾。
“我只能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我想,这世界上不存在从未产生过一点分歧的亲子,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她声音温和,娓娓道来:“我们乐观一点想,也许她只是今天来之前遇到了些不愉快的事,所以心情也很糟糕,谈话时不免带上了情绪。”
尤利西斯痛苦地想:……不是这样的,带着情绪的那个人可能是自己。
池白松:“……不论如何,你们共同度过的岁月中,那些美好又珍贵的回忆,那时的情感不会是虚假的。”
她的声音在尤利西斯听来格外的有煽动性。
他和母妃并不是没有温情的回忆,尤其是在他幼时,父皇年轻体壮,母妃那时还没什么竞争皇位的实感,她还会亲呢的抱着他同他讲故事,就像普通母子那般玩耍。
可那太久了。
久到他不刻意去想,根本想不起还发生过这种事。
池白松牵起他冰凉的手,注入了一丁点精神力。
她接着挖坑,说道:“真正爱着你,关心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么一次小小的不愉快,就同你疏远的。”
趁着精神力的效果尚在,继续给他灌心灵鸡汤,劝慰他要再去干一次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如果有机会,你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一聊,说不定事情会有进展呢?”
哪怕已经耽溺在池白松的安抚之中,尤利西斯还是对这件事有些抗拒。
直到池白松用一种他根本无法拒绝的眼神看着他。
“……我知道这不好受。”她眼角流露出愁色,“我错过了和家人修复关系的机会,如今我们越走越远,再也没有重新和好的可能……”
她叹了口气,“现在我时常会有种无家可归的孤独感。”
自己也一样,尤利西斯心想。
池白松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趁着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的时候,一切都还可以修补。”
尤利西斯知道她完全是出于善意才提出的意见,即便是自己深夜忽然来访,她也愿意聆听自己的烦恼。
没有人像她这样,更关心他作为“尤利西斯”,而不是“皇子殿下”的这部分人格。
那么,他愿意为了她去试一试。
“我明白了。”
他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我会尝试的。”
身体暖和起来后,尤利西斯又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他主动提出帮她将地板上的水清扫干净,还抱歉的表示会付给她精神治疗费。
“如果你碰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可以来找我。”他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池白松调侃他:“希望皇子殿下下次不要翻窗进来了,这真的太危险了。”
尤利西斯知道池白松很委婉了,他心虚地岔开话题,“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如果要登门拜访,我会提前告知的。”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尤利西斯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真的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池白松摇了摇头,半开玩笑般地说道:“真的没有了,一定要说的话……嗯,希望我父母别再逼我结婚了?”
尤利西斯临走时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池延他既贪婪又没有本事,沈茹跟着他本就只图他的富贵,如今他那点富贵也不太保得住了,沈茹自然跟着急眼。
尤利西斯想到他们“精挑细选”后打算让池白松和宋书归结婚。
池延定不会死心的,一个宋书归死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宋书归。
他总不可能弄死每个池白松的婚约者。
那就只能让池延他们安静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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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西斯走后,池白松总算有了点自己的时间。
她将睡衣重新换了一套,重新躺回床上。
池白松一点也不担心尤利西斯会和洁琳塔夫人和解。
因为洁琳塔夫人还有一个一直瞒着他的秘密。
这个秘密足够让他永远无法信任、更无法重新臣服于洁琳塔。
池白松希望他亲手发现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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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池叡给他送来的衣服如约而至,她的衣柜立刻满满当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