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42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这个年着实让他体会到了秀才身份带来的便利,即便是二叔二婶都没有酸言酸语了,邻居们也个个都很客气,熟悉的还称他一声贺哥,关系不亲密的叫他柳相公的都有不少。

  所以说功名利禄牵动人心,柳贺上辈子看到一位明星说过,他红了之后,身边就全是好人没有坏人了。

  柳贺现在的感受和那位明星有些相似,但他倒并不会沉迷于此,既然可以再往上考,他自然要尽全力尝试。

  从初三开始,柳贺每日写一篇四书文一篇五经文一篇策论,再把朱熹的四书章句拿出来反复研读,他时文已有了火候,但依然有上升的空间,写一篇文章再反复修改几遍,以便让文章更贴近自己心目中的佳作。

  四书读完,再读《诗》经,读书时透过现象看本质,文章的含义便更加深刻起来。

  晨起之后,柳贺依旧大声朗诵古文今文中的佳作,除了读四书五经外,也读典故,读人物传记,读时文程文,他要么不读,一旦读起书来,就必定投入百分之百的专注,唯有在这种状态之中,他才能真正将文章领悟透。

  读书的过程,便是将书中文章衍变为自己文章。

  除此之外,柳贺也没有放松练字,论、诏诰表与判语的练习也在加强,科举虽重头场,但能取得好名次的书生必然是三场皆有佳文,而且应试题练多了,柳贺就发现,其实第二场也并非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比如诏诰表,考验的就是士子写公文的能力,可以说四书五经只是入门,而为官之后,写诏诰表与判语的能力却是士人必备的。

  拿现代举例,不管行测与申论多么重要,真到了上班之后,谁没写过关于XXX的公文。

  一个字总结下来,累。

  小三关的考场上柳贺写文章的时间还算充足,而到了乡试考场,文章一写就写七篇,他不仅要耐住寂寞,也要将文章的质量拔到最高。

  在家写了几天文章,柳贺就觉得脚冻麻了,长江一带的冬天总带着一点神经病的特质,说降温就降温,被子带潮不说,坐久了鞋袜都泛起了潮。

  柳贺只能多喝些茶水多跑几趟厕所,好在他年轻,肾还能扛住,但跑来跑去身上也不觉得热,他只能把炭盆挪得更近一些,先热一热手,再在竹纸上写字。

  “贺哥儿,先歇一会儿,去院子里活动活动。”

  纪娘子用油和糖一起炒了年糕,虽说对胃不太

  友好,但真的又香又田,另外一口锅里还摊了蛋饼,饼做得薄薄的,柳贺不等凉了就伸手去锅里拿,吃得龇牙咧嘴的。

  他忍不住问:“娘,我怎么觉得家里的蛋饼比城里的好吃?”

  难道是因为烧的柴火不一样?

  “在家毕竟自在些。”纪娘子倒了碗红枣茶,“你吃完多走走,别老是坐着,累了就去床上睡一会。”

  以前是柳贺提醒纪娘子锻炼,但自从纪娘子发现锻炼的好处之后,就换成她时时盯着柳贺了。

  柳贺连吃了三块蛋饼,就算纪娘子一直催着他出去,他依旧坚持吃了两筷子糖年糕,柳贺满足的样子叫滚团十分羡慕,它试图跳上灶台看柳贺吃了什么,却被纪娘子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滚团越来越不听话了。”纪娘子将滚团放下来,支使柳贺,“带着滚团出去跑跑,它也越来越圆了。”

  “在城里它能跑的地方不多,回家了倒是能跑跑。”

  柳贺只得听了安排,沿着通济河慢慢逛着,冬日的下河村显出了几分萧索,但因为刚过年的缘故,村里炊烟袅袅,小孩子的笑声时不时传到柳贺耳边。

  今年冬天倒没有前几年冷,通济河没有结冰,河水清清澈澈的,连河底有几条鱼都能看出来。

  柳贺闷头读书读得头昏脑胀,这会儿被风一吹,脑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可惜现在不是春天,若是阳光明媚的时节过来,在岸边看看草看看水,感觉一定很美妙。

  柳贺闲逛的时候,滚团一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滚团小的时候倒是喜欢贴着纪娘子,圆了之后就爱贴着柳贺了,可惜柳贺要么去府学要么外出考试,但每次回来,滚团总是巴巴跟在他后头。

  哎,有猫真好。

第56章 取字

  在家的生活要比在城里舒服不少,倒不是说城里环境恶劣,而是在哪里都不如在自己家舒服,家给他一种十足的安定感,这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

  柳贺从村头逛到村尾,又从村尾逛到村头,逛到身上微微出了汗,他先去灶上偷吃两块年糕,之后便先临摹半个时辰字。

  练字最能让心神安宁。

  之后柳贺便开始看书,从儒家的十三经看到各类史籍典册,《资治通鉴》以及《汉书》、《太平御览》、《太平广记》等,这也是柳贺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候,相比写文章,读书要自在多了,柳贺尤其喜欢看《太平广记》,这本书记录甚杂,什么《莺莺传》、《霍小玉传》、《南柯太守传》都在里头,看小说就不必抱着学习的心态去读了,不过唐时的小说大多文笔优美,故事情节又很有吸引力,特别适合用在学习之余的放松。

  柳贺手头有一本《崇文总目》,其中记载了许多种藏书的名称,柳贺想一本一本读自然是来不及的,不过他读书时以这本书为目录,倒是找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书。

  《崇文总目》是北宋官方编撰的目录书,之后的南宋又编了一本《中兴馆阁书目》,可惜后来因为战事散佚了。

  无论写文章多累,也无论一天中有多少杂事要处理,柳贺总是给自己留足读书的时间,他写文章时之所以越写越畅快,就是因为心中有物。

  心中有物,笔下才有文。

  柳贺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专注力,不管是读书还是写文章,只要沉浸于其中,他便自然而然能进入状态,可以令他分神的事情很少。

  春节几日一晃而过,到了假期的最后一日,柳贺和纪娘子还是得返回城里,好在家中诸事已经被族老们打点好了,倒没有需要柳贺操心的地方,他只要安心读书就可以了。

  而这时候,孙夫子给柳贺捎来口信,他已为柳贺取好了字。

  这个春节柳贺未登孙夫子的门,因为院试之后他已经拜访过一次夫子,加上家中事多,柳贺便一直待在下河村,没有往古洞村跑一趟。

  柳贺回城途中路过孙夫子家门口,孙夫子见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模样,忍不住道:“我原打算上你家门的,你倒比我先来了。”

  “怎么敢劳烦老师。”

  孙夫子带柳贺进了书房,只见书桌一张大纸上写着两个字——“泽远”。

  “这便是我为你取的字。”孙夫子道,“贺的本意是以礼相奉庆,庆的是上苍的恩泽,这恩泽越远越好,越广越好。”

  “多谢老师。”柳贺小小拍了一句孙夫子的马屁,“老师字有风骨,弟子拍马也赶不上。”

  孙夫子完全不吃柳贺这一套,反而道:“取了字你便成人了,之后读书要有静心,做人要有德心,若是有一日你能攀上高峰,谨记你读书时的辛劳,要为旁人多做些什么。”

  柳贺知晓这都是孙夫子的谆谆教诲,当下肃容道:“弟子知晓。”

  孙夫子笑道:“这一点做到很难,为师也不能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你,你眼下只要记得好好读书,孝顺你母亲。”

  “弟子明白。”

  柳贺取了字,之后与同窗们、与其他生员交游时,对方就得称呼他的字了。

  在大明朝,如果读书人有了字,旁人再直呼其名的话,就和骂人的意思差不多了。柳贺觉得这一点对脸盲症很不友好,记脸和名字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得另外再加一个字。

  春节过后再回府学读书时,同窗们称呼柳贺的字,柳贺总有一种在称呼另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感觉,但渐渐地他就适应了。

  府学中的时光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柳贺和施允一同讨教学问,再按平日

  的安排去读书,日子倒也不是那么无聊,在府学之中,柳贺本该是文章最拔尖之人,但他平日更专注于自己读书,并不按教谕等人的节奏去学,因而教谕等人明面上对他还算客气,私下相处时却难免有些冷淡。

  当然,柳贺和施允很清楚,所谓复习节奏只是表面的说辞,更直接的原因是——柳贺没有积极主动地塞银子。

  柳贺一开始并不知晓这事,还是施允提醒他才发现的。

  柳贺与董书这几个家境一般的,韩教谕的态度总是淡淡的,生员们一开始觉得韩教谕或许本性如此,但某一日看到韩教谕对邵教授的谄媚态度时,生员们:“……”

  川剧变脸源头姓韩。

  柳贺想了想,这话可千万不能写在史书上,否则川剧立刻就要变韩剧了。

  不过韩教谕态度虽然冷淡,却并不能把柳贺几人如何,毕竟府学中还需要几位优秀的弟子撑场面,尤其柳贺是在大宗师面前露过脸的,若在岁试中出了什么差池,韩教谕也担待不起。

  柳贺在府学的生活可谓平静,到二月时,他已看过府学数本藏书,不得不说,府学除了小说杂文类的书目收藏欠缺了些之外,经史典籍的类目可谓齐全,然而生员们大多不爱看书,反倒是时文集被捧得很高,某地某才子的大作业也常常得到垂青。

  柳贺并不是否定时文集中的文学价值,县试、府试及院试时,他也买过多本时文集,甚至将时文集上的部分文章背到滚瓜烂熟。

  然而到了乡试这一层级,在柳贺看来,看时文集就不太够了。

  时文集所选大多是会试乡试中的程文,而程文同样由士子所写,小三关中参考程文,便是自觉地将自己放在了下首的位置。

  但备考乡试是需要信念的。

  什么信念。

  纵然一省有五千士子应考,他却依然能够在这五千士子中脱颖而出,他所写的每一个字、每一篇文章都足以被刊引为程文。

  柳贺备考时便抱着这样的信念。

  ……

  然而,在府学其他士子看来,柳贺的做法就显得有些呆板了。

  “这柳泽远好生奇怪。”府学之中,同为廪生的谢海洮有些疑惑,“我观此人读书之法很是呆板,毫无新鲜之处,府考道试中的灵动文章好似并非出自他手一般。”

  “许是家贫,缺少名师指点的缘故吧。”

  谢海洮虽非读书世家出身,家中也是镇江府巨富,他当廪生自然不是为了每月几斗米的贴补,而是为了在同窗中博一个好名声,除此之外,他也想交到几位有读书天赋的知己,将来好让对方为他所用。

  谢海洮家中父辈都经商,耳濡目染之下,他自然学到了一手与人交游的本事,柳贺入府学时,谢海洮原也打算和柳贺处好关系,可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柳贺平日读书竟与书呆无异。

  他都不知柳贺是如何在府学的风气下读好书的。

  且柳贺每日无非是练字写文章、练字写文章,可以说是毫无新意。

  不仅柳贺如此,与他关系好的施允也是一样,施允性子比柳贺还冷,谢海洮很难去想,若是施允将来做了官,他要如何与上官打好关系。

  偏偏柳贺和施允相处极其融洽,某一日谢海洮甚至见了施允在冲着柳贺笑,当时他真的有活见鬼的感觉,就……之后他未再见施允笑过一次,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谢海洮决定再观察观察。

  关注了一些日子之后,谢海洮发现,柳贺之所以能将文章写到极致,或许是他读书之心专到极致的缘故,在这一点上,府学中没有一人能与柳贺相比。

  之后谢海洮虽还在思索如何与柳贺交上朋友,可每次看到柳贺刻苦读书,他便忍不住反思自己。

  商人重利,他与人交游时真心自然会缺少一分,但他进府学真的只为了交友而来吗?无论如何,这廪生也是他日夜苦读方才考出来的,进府学之后他仿佛就将读书时的那份辛苦忘了个精光,心思自然慢慢不在读书上了。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谢海洮读书也更专心了一些。

  柳贺对此一无所知。

  ……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镇江府治下各县的县试再次开启,汤运凤又回丹阳备考县试去了,临行之前,他狠狠搓着柳贺手指,要柳贺把好运传递给他。

  柳贺:“……”

  来往行人朝他们的方向看了好几眼,柳贺恨不能后退几步以证明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而这一年里,柳贺也作为廪生为丁氏族学的几位同窗担保,如于遥等几位关系不错的同窗,只要对方有需求,柳贺分文不取。

  而据柳贺所知,府学其他廪生若为士子作保,便是收得少的也能得到数两银子,毕竟应考县试的士子无数,廪生却只有府县学六十人而已。

  “我前些日子又遇上葛长理了,这人真叫人无语,他还在到处散播泽远兄你的坏话。”

  “他散播便由他散播去。”柳贺笑道,“我并未受他影响,反倒是他,若是心思都在说人坏话上,恐怕更难专心读书了吧?”

  葛长理并未通过去岁的县试,放榜之后柳贺并未在长案上看到他的名字,但对方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柳贺却记忆犹新,不过如今的柳贺已经不在意葛长理如何了。

  他已经在小三关中证明了自己,葛长理散布再多谣言也无法撼动他。

  “去年我苦读了一年,此次院试再不过的话,我父母便叫我回家读书了。”于遥叹道,“族学之中也走了好几位同窗。”

  柳贺拍了拍于遥的肩膀:“只要用心准备,必然有考中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