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59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这也是人人都爱当考官的原因所在。

  这一科十七位同考中,《诗》一房有五人,《易》、《书》各四人,《春秋》、《礼记》各两人,同样是按考生人数的多寡来分配考官。

  《诗》这一房的同考分别有陈栋、沈鲤、许国等,这三人眼下都是翰林院的翰林,同为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而除了这三人外,还有申时行、王锡爵等四十一年的进士,以及罗万化、赵志皋、王家屏等隆庆二年的进士,这一科考官中,申时行、王锡爵、赵志皋、王家屏都是当过内阁首辅的,沈鲤和许国也是入过阁的,考官规模之宏大堪称历届之最。

  毕竟有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在,翰林院中的词臣便是再清贫,有朝一日也能翻身成为大明官场最荣华之人。

  陈栋是嘉靖四十四年的探花,治《诗》本领自然是了得,当然,沈鲤与许国文章见识同样不凡,他们与兵科右给事中陆树德、户部主事袁三接将考卷瓜分完毕,各人便领着同房的三位阅卷官回去,一一查阅考生的考卷。

  阅卷官们选的都是老成持重、饱读诗书之士,卷子到了他们手中,他们先看考生文章中有无明显犯忌的地方,以及错字等,还有文章过于奇诡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这些考卷都是要第一时间被黜落的。

  此时沈鲤所在的《诗》一房,几名阅卷官在认认真真地读考生试卷。

  会试毕竟是为国求贤的大事,不仅是几位阅卷官,就连身为翰林院检讨的沈鲤也不敢怠慢,沈鲤是归德人,科第虽为三甲,却考中庶吉士留在了翰林院中,他为人公正,做学问也同样严谨,这一科会试乃是他第一次任职同考官,其余同考皆为其在翰林院的同僚,沈鲤当然也不愿取中不

  合适的考生。

  他与几位阅卷官可谓日夜不休,一张张卷子看了下去,这一科会试共有士子四千三百余人,其中治《诗》的便有一千六百位考生,分到沈鲤这一房的考卷有三百余份。

  三场之中,头场最重,可以说四书题写得如何决定了考生能不能被取中,而五经题则决定了考生在科试中的名次。

  至于二三场,在往年会试时只是走个过场罢了,但因今科会试总裁张居正格外强调策问的重要性,因而沈鲤除了要择出头场的佳卷外,也要将二场、三场出众的考卷挑出。

  毕竟朝廷也发了旨,说若是头场平平,也可不必着急筛落,二、三场果真有实学的同样可以考虑。

  沈鲤也将这般要求和一房的阅卷官说得明白。

  看考卷时,阅卷官与沈鲤可谓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在选文章时也建立了自身的一套标准,阅卷官读了文章,觉得文章极佳便呈给沈鲤,若是沈鲤觉得文章可,便将文章放到一旁,若是他看不中的文章,他便放在另一边。

  “去年乡试时,两直及各布政司都要求文章平实典雅,今年一看,果真选中了不少如意文章。”

  沈鲤自身治学严谨,自然喜爱质朴无华却又意义深远的文章,不喜浮华之词,他看了几篇文章后便不由感叹可惜,因为这士子文章立意很高,只是或许是浮辞写惯了,文中依然有艰涩难懂之句,沈鲤只得将文章放到了黜落那一片区域。

  如果不是会试,这等文章倒也有可取之中,然而会试佳篇何止一卷两卷,取中的卷子都需一挑再挑。

  当然,考卷看多了,一些文章也看得沈鲤头痛。

  会试虽说集齐了天下有才学的举子,然而举子的才华有高有劣,好文章另他欣喜不已,但劣文同样穿插其中,令沈鲤有种摸宝之感,只觉自己下一份又要抽到劣卷,心里忽上忽下的,有些不太安稳。

  沈鲤喝了一口茶,沁人的茶香让他精神一振。

  他不得不感慨,当同考官也是件苦差,但见了士子的好文章,他便忍不住将之发掘出来。

  “沈大人。”

  刚休息了片刻,阅卷官又呈上了几份考卷,沈鲤将茶盅盖上,拍了两下额头,再认真读考卷。

  “还有多少份?”沈鲤问道。

  “下官这里还有十份。”

  三位阅卷官手中合计还有似是多份考卷,沈鲤叹了口气:“这第一场的考卷总算要看完了。”

  会试是二月初九开考,到二月二十五、六时便要撤棘揭榜了,对考官们来说,时间可谓紧张,何况作为《诗》一经的房考,沈鲤还参与了《诗》四道题的出题,等考生头场考完,头场的试卷才会送到阅卷官手中,细细数来,时间实在是紧凑。

  他重新拿起手中考卷看了起来。

  “生财有大道”一题,这考生破题便是一句“夫财生于勤而匮于移也”,立刻便将文章立意拔高了几份,也让沈鲤对这张考卷来了兴致。

  再读其后的七股文字,这考生不仅文章答得极佳,文风同样清新自然,质朴之中又有立意,可谓一等一的好文章。

  对于好文章,沈鲤常有见猎心喜之感。

  他便将之后六篇文章一一读了下去,读完之后,沈鲤倦怠的精神此时恢复了不少,四书文第一篇他便觉得这考生文章极佳,而之后两篇比之第一篇竟毫不逊色,“先进于礼乐”一篇可谓剖析深刻,如潺潺流水一般将圣人之言浸润人心中。

  四书文让沈鲤看到了这考生治学之严谨,而五经义则让他看到了这考生博采众长、文采斐然之一面,他文章中无一句浮辞,也无刻意卖弄文才之处,但清新之中见豪迈,令沈鲤仿佛在读唐宋名家之作。

  “字字在理,句句皆经。”

  沈鲤

  毫不犹豫地将这篇文章推了高荐,在他看来,此等文章非勤学苦读之人无法写出,文章考据详实,经史子集皆有所涉猎,足以见考生在文章中下的功夫。

  《诗》这一房的文章,沈鲤心中已有数篇佳作,一科取士四百员,他这一房荐卷大约有二十份,还有几份备卷留待总裁取舍。

  在看到这位考生的考卷之前,他心中已经有了首推的佳卷,正要同其他房的同考官一道呈给两位主考,如无意外的话,《诗》一房的经魁便自五位同考首荐的考卷中选出。

  看了这一份考卷,沈鲤只能将方才那篇文章放到二荐中去了。

  在沈鲤看来,《诗》一经恐怕没有比这份考卷更出色的文章,若他是主考,他很乐意将这份考卷点为状元卷。

  之后考生第二场、第三场的文章也呈到考房中来,沈鲤原先忧心这考生不擅时务,如今一看,他第二场第三场的文章比之第一场竟毫不逊色,沈鲤甚至挑不出其中一个错处。

  沈鲤十八岁便中了举人,却到三十四岁才中了进士,他自问在会试时并不能写出这样出众的文章。

  当下沈鲤再不需要忧虑,将这士子文章荐到了两位主考面前,同考负责选卷,至于科第名次等,那就是主考官的职责了。

  在沈鲤交上考卷的同时,另外十六房的同考官们也将考卷呈送至两位主考面前,会经堂内,张居正、吕调阳居于上首,其余十七位同考皆聚集于此,除了考官外,礼部尚书潘晟及礼部左侍郎王希烈、监察御史等帘外官也同样汇聚此地。

  张居正神色严肃,同考官们也是一样谨慎,唯恐自己精挑细选出的考卷被筛落。

第81章 揭榜

  张居正面容英俊,人至中年依旧风采不减,在众官中居于首位的他气势颇为凌厉,眼下各房同考都将考卷摆在桌前,有荐卷约四百份,同时还有备卷若干,这些考卷皆由副主考吕调阳审阅过,又由张居正进行最终的审定。

  事实上,仅凭主考二人是无法将数百份考卷审完的,考生是否取中,关键依然在同考官。

  张居正将吏科都给事中韩楫呈上的其中几份考卷丢到一旁,在从各房的备卷中拿出几份补上:“本官已强调过,多者多录,少者少收,考卷既有不足,又何妨强行留中?”

  韩楫躬身道:“下官明白。”

  虽分配给各房的考卷数量大致相当,但考生的水准有高有劣,会出现一房佳卷多而有才华的士子面临淘汰、一房佳卷少而文章平平之人却位列前二十的情形在,这里便要求主考有一双慧眼,能够择出明珠蒙尘的考卷。

  张居正一贯精力充足,看卷的速度更是极快,未花费太久时间,他便挑出了数份不合适的考卷,再以备卷填补了进去。

  自嘉靖年起,各房荐卷是否固定额数一事便引起过争论,毕竟配额常常导致各房呈上的考卷高低优劣不同,但若是不固定额数,同考们自然尽可能向主考多荐卷,这样又会影响会试阅卷的完成。

  ……

  张居正最终确定了四百员的录取额数,之后各位考官便按本经及南北中卷对考生进行排名拆卷。

  南北榜乃是洪熙阁臣杨士奇对仁宗的提议,杨士奇为南人,他对仁宗道:“长才大器多出于北方,南人有文多浮”,因而定了会试取士“南六北四”之制,宣德以后则定下南、北、中卷制度,南卷百取五十五,北卷百取三十五,中卷则百取十。

  明代在科举取士时充分考虑了地域与文化水平的差异,虽然不能做到绝对公平,但相对的公平却是努力达成了。

  此时,四百位考生的考号信息在文簿上一一填写完,之后便轮到定五经魁的时候。

  若会试主考是李春芳那样的面团性子,他少不得要与副主考、同考官们商量一下五经魁的人选,但张居正本就是性情霸道之人,他不待其余同考多说,便定了各房的经魁卷。

  “《春秋》一经,定黄字号房庚午卷。”

  王锡爵点头称是。

  “《书》经,洪字房……”

  张居正将《春秋》、《书》、《易》及《礼记》的经魁都定了,到了《诗》一房时,他也并不犹豫,将五位同考呈上来的首荐卷筛选过后,定下了其中一位为经魁。

  会试放榜后,这五人便是前五了。

  会试依旧按士子所治本经定名次,到了殿试中则不必有这般顾虑,殿试最终名次由皇帝决定,文章得了皇帝看中最为重要,本经都是其次。

  既然定了名次,接下来便要拆卷了。

  堂内的知贡举官、监试官、提调官等此刻都同样好奇,这一科又有哪些进士入选,又是何人会成为他们的同僚?

  正如后世体制内进了新人,老前辈们总要特别关注一样。

  拆卷之后,众考生的姓名、籍贯、三代等均显露出来,因交到同考官们手中批阅的乃是誊抄后的朱卷,此时就需要与考生的墨卷进行比对,确认无误后,阅卷过程才真正结束。

  考官们俱是舒了一口气,拆卷时若是出现意外,引发科场弊案就着实不妙了。

  众考官最先看的自然是五经魁的身份。

  “《礼记》一经的经魁乃是绍兴府的史钶,一甫兄,这又是你一位老乡。”

  翰林院修撰罗万化扶须一笑,罗万化乃是绍兴府会稽县人,史钶乃是绍兴府余姚县人,这两县都是科举强县,出过的进士

  多如牛毛。

  “《书》一房的经魁又是浙江人,这便是浙江乡试解元黄洪宪吧?他于《书》经的研读当真十分了得,文章精而巧,难怪能在浙江乡试中夺魁。”

  之后《春秋》与《易》两房的经魁也被定下,《易》一房的经魁为江西南昌府的熊惟学,《春秋》一房的经魁则为浙江湖州府乌程县的吴秀。

  而《诗》一房考卷揭晓后,众考官眼中都闪过诧异之色:“我原以为写出这等文章的非老儒不可,这考生竟如此年轻?”

  场中两位主考及同考均是科场上年少得志的人物,如张居正二十三岁中进士,吕调阳三十四岁殿试第二,被点了榜眼,申时行则是二十七岁的状元,王锡爵是二十八岁的榜眼,然而今科会试《诗》一经经魁的年岁还是出乎众人意料。

  并非科场上没有年轻的进士,只是此考生的文章与他的年纪着实不匹配。

  “少宗伯大人,这位经魁你应当识得吧?”

  王希烈微微一笑,他虽是帘外官,但此时会试榜已经填完,说上两句倒也没什么。

  “《诗》这一经的经魁本官的确识得,本官初读他文章时也觉惊艳,今日再读,只觉其又上一层楼了。”

  经魁既已确定,接下来便是定名次的时候了,会试的名次关注的人往往不如乡试多,毕竟会试之后不久就是殿试,士子的科第最终还是由殿试决定的。

  ……

  二月二十八日,会试揭榜的日子到了。

  众举人也在会馆内静静等候着,往日繁华的青楼楚馆今日似乎也冷清了不少,众举人一改会试后浪荡的模样,露出文质彬彬的一面。

  揭榜前的数个时辰往往是最难熬的,人人都盼着上榜,然而这一科会试榜仅录四百人而已。

  赴考举人四千三百有奇,得中的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可谓见者伤心听者落泪。

  镇江会馆中,柳贺、施允、荆光裕及其余举人都在等候,掌柜上了炒好的瓜子及果盘,但众人却没有吃喝的心思,都是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

  掌柜倒是相当淡定,嘉靖三十八年至今已有四科会试,镇江府士子便有两科颗粒无收,掌柜与伙计特意抬回来的爆竹也未派上用场,反倒浪费了不少银钱,因而今年掌柜特意买了几串小一些的鞭炮。

  京城中,各地会馆都聚在一处,镇江会馆与浙江会馆、苏州会馆等相聚都不远,众人才开始等候时,各处会馆都是静悄悄的,等到了晌午,才听见报录人骑着马飞速赶来的声音。

  和乡试一样,会试报录也是一门产业,毕竟会试中榜的都是进士,身价又比举人高了数倍不止。

  在京城的寒风中挤着看榜着实有些愚蠢,多数士子都选择在会馆中等待报录人上门,柳贺留的便是会馆的地址,他若是中了,报录人自会循着地址而来。

  “来了!”

  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精神都是一振。

  “捷报,浙江杭州卫老爷,铁讳篆,高中辛未会试第四百名,金銮殿上面圣!”

  “这是浙江的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