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瓜珍宝珠
阿巧倚着扫帚瞅了吴缸一眼,见他背着篓,手上还提着筐子,草垫缝隙里隐隐约约露出橙红色,道:“什么好东西呀?”
吴缸不好意思的说:“自家的柿子,还有些谷糠。”
晓得陈舍微还养了猪,吴缸收拾了多余的谷糠好喂猪。
阿巧嘴角翘翘,就往育虫房去,边走边道:“倒是想在前头了,六少早起还说要去买呢,得亏你来早了,少花几个子儿。”
陈家门口柿子树原来是做盆景的,移栽到泥地里,倒是眼瞧着一日日高粗起来,不过果子需要时间沉淀酝酿,越老的果树结果子越好吃,门口这棵树今年还没结果。
陈舍微摊着一双泥手走出来,舀了水洗手,笑道:“三儿,过几日霜降吃柿子,你就送来了。”
筐子里的柿子正好吃呢,篓里的黄硬,削了皮子用细绳拴了柿梗,悬在风里,等凝了白糖霜出来,成了冬日里难得的温软甜味。
给吴缸上了茶,陈舍微捡了一双圆墩可爱柿子的,往育虫室里去。
屋里暖得发烫,谈栩然脱了袄子,只穿着一件单衫,发丝松松挽就,只几缕黏在她修长柔韧的脖颈上。
谈栩然正在扯薄棉,好覆在土上暖着卵,忽然就见眼前一团朱红。
这柿子熟透了,稍用力就破开了,露出微微流动,又有丝丝线线网罗覆盖的果肉来。
陈舍微发觉谈栩然就喜欢抿裹着柿子核那片甜肉,抿来抿去舍不得吐。
直到他递了手过去,她垂着眸,从红绯绯的唇缝里探出一枚扁尖的棕片来,干干净净的落进他掌心。
谈栩然就着陈舍微的手吃了两个,柿子这东西,讲究些该用勺挖了吃,不然再怎么小心,口角总会留痕。
谈栩然一时被勾去了注意力,不察陈舍微指尖勾抹,拭去她唇边一点甜红。
她一偏首就见陈舍微在吮指,他不过下意识动作,被谈栩然一瞧,才发觉这是何等暧昧勾引之举,一时尴尬。
“可甜?”
谈栩然很快收回目光,看膝上搁着的小罐土面蠕蠕动,再过几日,虫子自出白如蛆。
“甜。”陈舍微搓搓耳朵,他裹着外衣呢,热!
“老三还在院里,我别给人家撇那了。”
耳朵越搓越红,陈舍微走出去,就瞧见吴燕子也出来了,同吴缸一块在院里说话。
阿巧掩在廊上脱漆的朱柱后削柿子,陈绛站在篓子边上吃柿子,瞧见陈舍微,笑着跑过来同他撒了撒娇,又进屋里看虫子去了。
“闲下来了,可好好歇上几日。”陈舍微道。
吴缸笑了笑,道:“闲也不闲,家里猪赶着这时候添膘,娘和嫂子抓了好些兔儿要养,开春卖了皮子也得几个钱,我偶尔进山捞点货。”
吴燕子大声道:“就是大哥、二哥闲着抖脚!”
吴缸一笑,不知想到什么,眉宇又是一肃,道:“前几天,大哥二哥去赌钱了,一连三四天不着家,有些迷心了,二嫂去找人,竟叫二哥打了回来。后来是爹带了里正去,那一屋子人才散了。”
“怎么就赌钱去了呢?”吴燕子不禁愕然。
其实吴筷吴勺也不懒,就是不比吴缸这脑子里主意多,身上劲儿使不完的派头,平庸了一些,从来也没和嫖赌沾上过关系。
吴缸默了默,道:“伯家的老二和叔家的老三哄他们去的。”
叔伯家亏得惨了!庄稼没有,烟叶贱价,末了舍了老脸来找吴老爷子,想托陈舍微的关系。
吴老爷子心里有数,不愿为了这事损了陈舍微的情面,反正他也认识王吉,就摸索着上王家去了。
求人的事情,他也没让吴缸跟着,王吉又碰巧不在家,吴老爷子怕错过去了,绞着衣裳在风口站了好久才把王吉给等来。
王吉也没想到吴老爷子会等在门口,忙迎了他进去,瞧了吴家叔伯的烟叶就摇头,不过还是找关系舍情面给卖了,价钱比市面上高了一成半。
吴老爷子自认这事儿办得没话说,叔伯也服软,三人兄弟坐下喝了顿酒,大伯娘还给炖了只鸡,小叔家出的干菇,算是冰释前嫌,美得吴老爷子夜里都在笑。
吴缸也替他爹舒坦,不想才过几日,儿子们就闹出这事儿来。
吴老爷子抓着侄儿问为啥要带吴筷吴勺去赌钱?
侄儿拿着草茎剔着指甲,道:“他俩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就提了一句,他们要是不想去,我还能逼他们啊?”
大伯和小叔态度暧昧,大伯娘耳朵不好,只在那哭。
小叔母就厉害了,道:“这话也没错啊,怎么就吴筷吴勺去赌钱了呢?我儿子瞎说八道的,他自己都在家里窝觉,偏你儿子听进去了,就是他们自己心馋!”
吴缸拿了点银子出门打听,回来时正听见这句话,道:“是吗?他可比你想得厉害,做庄还有他一份呢!”
好啊!自家人骗起自家人了。
吴老爷子气得把小叔院里的水缸都给砸了,水哗啦哗啦的淌出去,真真是覆水难收了。
吴燕子听得也呆愣,她不明白为什么家里蒸蒸日上,与叔伯的关系却越发不好。
“你晓得要怎么做吗?”
吴缸脑子里还是那破缸往外漏水的样子,一时没回过神来,听明白陈舍微的话后,摇了摇头。
三家人住得近,为的是有个帮衬,眼下倒好,仇人挨着住了。
“要把日子越过越好,远远的把他们甩在后头,别让他们够着,不然的话,得了机会就把你扯下来。”
陈舍微说着,接过孙阿小递过来的一钵莲子拨弄。
虽是今年的新莲子,早就过了脆嫩的时候,秋莲口感偏粉,拿来煲甜汤最好不过。
吴缸听得心惊,默了半晌才道:“是,我晓得了。还有件事儿。”
听他的口气有些凝重,陈舍微道:“怎么?”
“那几天闹腾,我没怎么去看烤烟房,昨个一去,门锁好像是被撬过,都松了。”
陈舍微无奈一笑,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抓贼的。没事,开春的烟叶还是用烟籽育出来再移栽,学个烤烟房去,也弄不出同咱们一样好的烟叶。”
见他不怪罪,吴缸松口气,看向那朱柱上斑驳的几处,道:“六少,天冷了,我配了漆给您刷吧。亮堂些瞧着暖人,也好过冬啊。”
倚着朱柱的阿巧手中小刀一顿,柿皮继续旋转而下,刀刮皮肉,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你还是个漆匠啊?”陈舍微转脸瞧了眼,是该补补。
“不算,跟我爹学了些皮毛,我爹原来跟我一样,是家里老三,爷爷喜欢大伯二伯,奶奶又喜欢小叔,本来家里没田给他种,叫他出去学手艺了。”
吴缸这人,混熟了也挺能聊。
“在老漆匠身边当了三年的学徒,刚出师一年开始挣银子的时候,二伯去山里碰上狼,没活下来,爷奶才打算喊他回来,把二伯那份田分给我爹。”
“我爹自己头回忤逆爷奶的意思,藏了工钱没交,等着分家彻底落了契后,才又买了田,叫爷奶打骂了一通。”
这事儿吴燕子都不知道,心里一阵阵酸,心疼她爹。
吴缸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闹起来的时候,叔伯还拿这个说事儿呢,说爷奶是叫我爹气死的,这话一说,我晓得我爹心里这道坎就迈不过去了。”
戳到吴老爷子心病上了,三家人是一定会散。
听着吴缸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阿巧站起身,道:“少爷,柿子都削好了。”
陈绛也从屋里出来,乍暖骤寒容易伤风。
谈栩然领着她站在门边适应院里的冷风,正低头给她抿扣。
听到烤烟房可能被人撬了,陈舍微心里也恼,可瞧见这景象,又觉得心里一暖,什么烦心事儿他有劲儿去面对。
家里的粮仓总算有了些用处,陈舍微算了算,还可以适当卖一些,王吉也问过他,不过谈栩然叫陈舍微等等。
陈舍微初有些不明白,叫她一双如冰似玉的透亮眸子一瞧,猛然想到了。
今冬收成这样不好,镇上铁定要放粮赈灾,陈家是大户,少不得要出血,尤其是族里话事人是三房,倒那时不知又要如何,留些余粮做应对。
不过谈栩然又说,可以少少卖些,叫王吉帮着走个过场,日后装穷也有话说。
王吉听了就在边上笑,道:“还是六少夫人精明。”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攒一攒,看看下个月能不能偶尔双更一把,偶尔哈!
第53章 秋晒和金桂莲子
闽地也就这秋日里能得几日的爽朗, 不论是村里乡下忙着晒谷晒豆,还是镇上城里晒书晾肉, 院里道坦上热热闹闹, 挨挨挤挤,称之为秋晒。
陈舍微院里自然也如此,朱柿黄豆, 红椒金瓜,紫茄绿菜, 笋鲞鱼干, 竹篾上铺着的, 切成圈片串起来晾的,扒拉开叶茎甩在竿上晒的,充盈的叫人瞧着就心里踏实。
园子里的枣树结了挺多果, 再不敲下来,就要被小鸟吃光了。
铺在竹篾里晒了几日, 皮子皱软下来, 由青渐渐转红, 更招小鸟垂涎了。
经陈绛手的柿饼串子老长了,垂下来跟门帘似的, 其他人穿得就有数多了, 四五个一溜。
为了不碍着人走路,长串的只能挂两边,配上中间那几串短的, 像小女孩脑门上的头帘和鬓角的留发。
风吹而动,滑稽又美好。
底下几个够得到的, 就由陈绛每日净了手来捏, 高处就得吴燕子搬了凳子, 或是拿了杈子取下来再一个个细细捏过。
那样贫瘠馋饿的冬,陈舍微再不会叫一家子跟着他再过一回。
除了他自家种的,吴缸这汉子真是说到做到,隔三差五的就来送些山货。
一小篓的野榛子,山木耳,甚至还有一捧用绒布垫了,小心翼翼捧出来的山莓,一粒粒鲜艳欲滴,看得那群棕褐绒羽的偷枣贼跃跃欲试,奈何院里都是人,不敢飞下来抢。
阿巧洗了洗,换了个小碗盏递给陈绛。“这时候哪来的山莓?”
发现是阿巧开口,吴缸莫名局促了起来,道:“高处还有,也就这一丛。”
陈绛吃得挺高兴,秋日果子甜的温厚,没有山莓这样爽朗的滋味,且还一股奶滋味呢。
“别都吃了,留几个大的,阿爹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陈舍微说着,手里还挺忙,一阵阵的捣着晒干的凤仙花瓣,还不忘叮嘱吴缸,“险地不要去啊。”
陈舍微做什么吴缸现在都不觉得奇怪,只是纳闷的道:“不是榨了汁子裹上指甲就行吗?”
“那样整个指头就都染上了,不好看,而且颜色不均匀。晒干了磨粉,一年四季都能染,不必等着凤仙花长成了。”
陈舍微老道的像个惯会调弄石黛脂粉的烟花地常客,不过吴缸晓得,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吴缸还蛮有口福的,正赶上陈舍微做了桂花糖莲子。
阿巧把个小碗倒扣在他眼跟前的小碟里,吴缸只盯着那只小小白白的手,‘她这手怎么跟孩子一般大。’
小碗一掀,圆墩墩的莲子小山,满满的桂花糖汁浇在上头,闻起来甜香四溢,莲子白圆,琥珀般的汤汁裹着点点的金桂流淌着。
吴缸头一回吃东西吃的像小鸡啄米,叨一勺,叨一勺,样样东西瞧着皆寻常,可组在一块,真是别样好味。
“这使得可是蜜吗?”吴缸好奇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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