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朱谦闻言脚步跨得快了些,沈妆儿不紧不慢跟了过去。
岑妃果然已端坐在软塌上等候他们,瞧见二人一同进来,眉梢便染了笑意。
“给母妃请安。”
二人一齐跪下磕了头。
岑妃连忙柔声道,“快些起来....”怜爱的视线几乎黏在朱谦身上,直到最后方往沈妆儿身上瞥了一眼,露出笑容,
“都坐吧。”
岁月对岑妃极是优待,不曾在她脸颊留下风霜,她仍然是极美的,穿着一件碧青的缂丝褙子,衬得她肌肤越发白皙柔艳。
朱谦的相貌有八分随了她,只外添了些男儿的硬朗之气。
沈妆儿前世爱屋及乌,对岑妃也是极近讨好之能事,将一个儿媳妇该做的做到了极致,岑妃对她算不上亲昵,也没有苛刻之处。
前世被情爱迷了眼,这一世才看得明白,这分不亲昵,实则就是不喜,只是岑妃念着她温顺乖巧,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沈妆儿坐在朱谦下首,默默听着母子二人话闲。
“你此番巡防,虽无功劳也有苦劳,你父皇未曾赏你?”
朱谦神色淡淡,“这些年边境太平,将士疏于阵法,儿臣据实以报,父皇听在心里很是担忧,哪有功夫赏我?”
岑妃也就不在意了,不知怎么话题便扯到了沈妆儿身上,目光在她小腹落了落,露出忧色,“你与妆儿成婚已有两年,怎么还不闻子嗣动静,妆儿,要不请个太医给你瞧一瞧?”
沈妆儿听到这,指下帕子拽得紧了些,前世她也看过几个太医,只说她体质偏寒,直到朱谦离开那段时日方怀上孩子。
事态紧急,朱谦连夜便要出城,欲带她走,可她刚怀上孩子,身子极为虚弱,路上必定有追杀,届时不仅易流产,也会连累朱谦,她权衡再三,决心留下来当人质,一来能保住得之不易的孩子,二来,也替朱谦分担压力,保他全身而退。
朱谦刚离开那数月,她便靠着孩子带来的喜悦,强打精神支撑。
失去孩子后,她如行尸走肉,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趴在朱谦书房的宽案一遍又一遍临摹他的书画,以此来麻痹自己,减轻痛苦。
那是她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光,也是一道体无完肤的伤口,每每有人揭开,眼前便浮现那团血淋淋模糊的血肉,沈妆儿心口滚刀子似的疼,脸色一瞬间白如薄纸。
朱谦手搭在双膝上,微露沉色,瞥了一眼身侧的沈妆儿,她长睫盈盈垂在眼下,似覆着一层水光,隐隐在克制着,便知沈妆儿心里不好过,连忙答道,“儿臣晓得,母妃莫要担心...”顿了下,又补充道,“孩子也得看缘分....”
岑妃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未说什么。
中午留二人用膳,岑妃却察觉沈妆儿有些不对劲了。
以往每回入宫,沈妆儿不是热情洋溢地捡着宫外有趣的事说给她听,便是主动请缨去小厨房熬制百合莲子粥,偏偏今日一声不吭,定是提及子嗣,戳了她的痛处。
原来,她也是有脾气的。
朱谦自然也看出沈妆儿的反常,替她分辨道,“母亲,王妃昨夜身子不适,今日听闻母亲有恙,强撑着来探望....”
岑妃意外地看着儿子,以往朱谦从不替沈妆儿说话,这还是头一遭。
她又觑着低眉顺眼的沈妆儿,吩咐道,“以后不舒服就不要过来,什么时候养好身子,给我生个大胖孙儿,才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沈妆儿听了这话,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她便可名正言顺不入宫伺候。
谁爱伺候,谁伺候去,她不管了。
沈妆儿连忙起身屈膝行礼,“儿媳遵命。”
午后岑妃乏了要午休,夫妻二人便退了出来,
日头正烈,二人挑了林荫道往御花园深处走,这回饭后消食,沈妆儿走得倒是快,路过慈庆宫角门处,朱谦要去奉天殿给皇帝请安,沈妆儿便先回了府。
接下来三日,着实是舒坦的,西苑经这么敲打,果然安分守己,平日每每缺了吃食用物都要过来讨要,这下愣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朱谦只当沈妆儿身子不舒服,歇在了前院书房,沈妆儿乐得不用伺候他,恰恰庄子又送来了些野货,清点一车着人送去沈府,这回由郝嬷嬷亲自过去,次日回来时告诉她,上次沈玫儿退亲一事,不仅没损及名声,反倒让世家对沈家刮目相看,直道沈家家风清正。
“宁老太君寿宴结束后,便有人上门替二小姐说媒。”
沈妆儿心里落下一块石头,迫不及待问,“都是哪些人家?”
郝嬷嬷笑着一揖,“我的王妃诶,奴婢哪敢细问,只听了一句,说是有一家还不错,过几日安排二小姐跟人家相看...”
沈妆儿喜上眉梢,“既是如此,我抽空回去一趟...”她做主给玫儿退了婚,免不了要替她把把关。
郝嬷嬷愣了愣,只觉沈妆儿最近仿佛有放开手脚的架势,倒也不全是坏事,笑道:“奴婢回头请人打听是哪一日,好给王妃您通个气。”
沈家也没白要王府的礼仪,装了一车时新的果子当回礼。沈老夫人晓得沈妆儿口味,这一车果子全是照着她喜好送来的。
下人连忙给她洗了一碟葡萄,又切了一盘蜜瓜,余下的全部放在冰窖里存着,沈妆儿坐在水榭里捡着吃,吃了快大半盘蜜瓜,却被留荷给拦住了,
“主儿,您脾胃寒,吃多了定闹肚子。”
沈妆儿想起前两日刚受了一番罪,不敢贪吃,便作罢,余下的分给了婢子。
夜里朱谦在宫里用了膳,回来的晚,一袭玄衫往罗汉床上一坐,目光瞥见搁在小案上一枚绣帕,便出了神。
沈妆儿打浴室出来,换了一件贴身的月白丝绸长衫,薄薄的面料贴在身上,露出妩媚的身段。
养了这几日,气色好转,再加上今日心情好,整个人瞧着红光满面。
她往朱谦望了一眼,恍觉他今日不太对劲。
寻常他喜怒不形于色,神情深邃莫辨,今日却是罕见失了神。
他极少露出这副神情,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前世她日日都要寻温宁过问朱谦安排,了解宫中动态,以备在需要之时帮衬朱谦。
重生后,她全然忘了这茬,自然也就不晓得朱谦因何不快。
目光顺着他视线往绣帕一落。
是她亲手所绣的童子戏莲图,稚子唇红齿白,娇憨可爱,寓意送子。
沈妆儿恍然大悟,朱谦这是着急子嗣。
她脸颊一片窘红,将将立在那,
怎么就忘了收拾呢。
朱谦察觉她所在,移目过来,夜风自半开的窗蒲刮来,将角落里的烛灯吹得忽明忽灭。
她面颊红透,瑰艳的容浸润在昏暗不一的光影里,如一帧无可挑剔的画。
沈妆儿察觉到他灼灼的光色,头皮微麻,
她尽量显得平静,往他对面一坐,顺手将那绣帕往袖兜里一揣,意图将证据抹灭干净,生硬地问,
“王爷,可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朱谦不动声色望着她,皇帝让他协助皇长子昌王主持军演一事,他今日与昌王一道去了兵部,路上昌王搭着他肩背,状似无意道,
“过几日父皇要见见咱们兄弟,说是考较弟弟们的课业,还嘱咐我要领着几个孩子去见他老人家,父皇年纪大了,最爱儿孙绕膝,老七,你成亲也两年了,弟妹肚子怎么还没动静,不若哥哥把府里貌美的姬妾送你两个?”
朱谦听了那话,心绪微沉,昌王不可能无缘无故关心他闺帷之事,无非是想趁此机会拉拢他,再塞两个人进王府当眼线。
父皇年过六十,至今未立太子,朝中最有希望夺储的乃是皇长子昌王与皇后养子六王。其中老三老五依附昌王,老四和老九辅佐六王,成年皇子只有他与老十不曾站队,他在边关素有威望,昌王显然是打算将他拉入麾下。
子嗣一事,已成了他最大的软肋,不仅昌王盯着,宫里的皇后也时常提及此事,有意替六王往他府里安插人,幸在他托母亲岑妃数度拒绝,可眼下,连岑妃也抵挡不住子嗣的压力,暗示他纳妾。
朱谦盯着沈妆儿那张明媚的脸,当真是有些着急。
“没什么事...”
若告诉她真相,以她拈酸吃醋的性子大约要气哭。
丢下这话,朱谦便去了净室,沈妆儿原先要看会儿书,这会儿也没了心情,懒懒地靠在引枕上斜倚着,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有一双手将她给抱了起来,她吓醒了,攀在他肩头,喘气不匀,
“王爷....”躲开他幽深的视线。
她腰身太软太滑,朱谦不得不用了劲,宽大的手掌滚烫地贴在她肌肤,沈妆儿燥得慌。
朱谦将她抱住往拔步床内一放,顺势欺身而上,沈妆儿撑在床榻,瑟缩了下,在朦胧的夜色里,无处闪躲。
朱谦盯紧了沈妆儿,她什么时候学了欲拒还迎这一套。
作者有话说:
男主会不会有前世记忆,这是确实考虑过,具体会根据剧情来定,么么哒。
第18章
朱谦这回折腾的时间格外长,沈妆儿汗涔涔的黏了一身,骨头有散架的趋势。
朱谦动作不停,却居高临下望着她眉眼,湿漉漉的眼如同蒙了一层水雾,惫懒中添了几分任予任夺的模样,眼神垂着或迷离着,就是不瞧他。
她从来不这样的。
“上回的事还在生气?”
生什么气?她现在犯得着与他生气吗?
沈妆儿茫然地摇摇头,只想求他快些,安抚似的搂住了他脖颈,将脸埋在他肩下,惙惙道,“我没有,我不会生您的气...您..快些吧....”羞于启齿地催促着。
朱谦唇角微勾,倒是会错了她的意,力道加重了些,连着呼吸也如同汗珠似的,砸了下来。
不是行宫的事,那就是西苑那头。
除了这两桩事,他也没旁的把柄能让沈妆儿耿耿于怀。
说来说去,就是爱吃干醋。
原先的大度都是强装出来的,不过,倒也不赖。
*
翌日午后,朱谦受十王爷朱献之邀,来到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四方馆用膳。十王爷惯会饮酒,敬了朱谦好几杯。
朱谦却知这位十弟明面上潇洒无羁,实则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他慢慢扶着酒盏,眉目轻敛,“十弟骤然约我,怕不只饮酒这般简单?”
朱献朗朗一笑,身子往圈椅一靠,摇着扇道,
“确实有事相求,父皇明日不是要召见咱们吗,上回他老人家扔给我一本《盐铁论》,我读得头疼,七哥少有才名,还望七哥指教,明日让我蒙混过关。”
朱谦闻言长眸微绽,垂目落在酒盏,思忖片刻道,“我的文风父皇心中有数,怕是替不得你,此书多议西汉盐铁专营,平准均输之策,乃治国治经的大政,父皇晓得你不爱钻研这些,倘若你顺大流写这些长篇大论,歌功颂德,品评得失,父皇便知你是府中良才代笔。”
朱谦说到此处,缓缓擒起酒盏,浅酌一口,神色平静而漠然,“此书也有不少为人处世之道,其中有一句‘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不就是十弟处事风格么,十弟大可以此为论点,稍稍展开一二,引经据典,再延伸至治吏治官,不失为一个突破口。”
朱献神色大亮,摇扇轻叩掌心,“好,还是七哥别出心裁,那我便小小论上几句,也能交差了。”
“来,敬七哥一杯!”朱献亲自又替他倒了一杯,不知怎么聊起了上回沈妆儿在行宫被人陷害一事,
“七哥,愚弟虽与皇嫂只有数面之缘,但皇嫂对七哥可谓是一片痴心,诸位王妃中无人能比,上回的事,想必嫂子受了不少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