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前年除夕家宴,臣媳未能如其他嫂嫂与弟妹们,献出好才艺,临行拜别皇后娘娘时,娘娘交待臣媳,说是臣媳要才艺没才艺,要本事没本事,哪怕不济,也能学些宫中庶务,好替皇后娘娘与母妃们分忧....”
“臣媳回去便将此事记在心中,心想笨鸟先飞,便寻了奉天殿掌教嬷嬷徐姑姑借阅了那本宫廷诸务要册,当中对内廷诸衙门都有所记载,臣媳当场牢记在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也能替夫君挣一回脸面....”
沈妆儿说到此处略有哽咽,前世她数次被宫里妃嫔与诸位皇妃嗤笑,暗地里不知抹了多少泪,寻徐姑姑要籍册也是确有其事,她那时确实希望自己能帮衬些朱谦....
沈妆儿说的情深意切,字字含泪。
朱谦只觉心头滚过一丝绞痛。
皇帝眸色亦是一寸寸凉了下去。
朝野对于沈妆儿这位煜王妃多有怠慢,皇帝并非不知情,行宫那回有人诋毁她,前不久也有人挑衅她,今日亲眼看见沈妆儿声泪俱下,这般努力地想要给丈夫争光,心底那块柔软之处被浅浅一拂。
这孩子,着实不容易。
沈妆儿轻轻将泪意拭去,眉目柔和,盈盈浅笑,
“父皇,儿媳别的本事比不上诸位嫂嫂,记性倒是不差,父皇可还记得去年除夕,您酒后即兴作了一首《曲林赋》?”
皇帝闻言当即来了兴致,连带眼神也亮了几分,“你还记得那篇《曲林赋》?”
去年除夕,皇帝酒后诗兴大发,信口拈来念出一篇赋,此赋气势如虹,经天纬地,堪称神作,只可惜那一夜与宴的人醉了一大半,其余小内使又不曾记全,女眷们更没认真听,事后皇帝回想,却是怎么回忆不起全篇,一直引以为憾。
但沈妆儿晓得,朱谦暗暗记住了,后来将之写了下来,藏在书房,沈妆儿那些年将朱谦书法临摹个遍,此赋亦是其中之一,朱谦书法奇骏飘逸,用一笔书一气呵成写就,沈妆儿格外喜欢这幅作品,是以临摹得多了些,自然也就将内容给记了下来。
皇帝每每思及此赋,便觉心口缺了一块肉,立即吩咐宫人取来笔墨纸砚,让沈妆儿当场写下来。
沈妆儿字迹本就师从朱谦,笔走银蛇,少了女子的娟秀,倒是多了几分清峻气息。
待她写完,奉至皇帝手中,皇帝首先被她那一手书法所惊艳,
“好字,你这书法是谦儿所教吧?”
沈妆儿腼腆点头,“是....”
皇帝大笑,“好,很好...”
爱不释手将那篇赋吟了一遍,方找到当年的感觉,只觉郁结在心口大半年的胸臆得以舒展,浑身通泰,连着精神气儿也倍儿足,仿佛年轻了几岁。
“甚好,老七媳妇,你有功...朕记住了...”
倘若皇帝当场赏她,反倒没什么,可皇帝仅仅是扔下这话,不再多言,众人便晓得,煜王妃这是入了皇帝的眼,这个功劳记在了皇帝心坎上,这比什么赏赐都来得金贵。
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后心凉了大半截,连带朱珂所求之事也被皇帝忽略地彻彻底底。
皇帝没赏沈妆儿,却是当众褒奖了林嫔,
“林嫔果敢率真,为人仗义,朕甚悦之,”转背吩咐司礼监掌印冯英道,
“将扶南进贡来的那盒东珠,赏给林嫔。”
“奴婢遵旨。”冯英笑着应下。
东珠一向只有一品以上高阶宫妃才有资格享用,皇帝无疑是大大抬举了林嫔,林嫔喜于言表,连忙跪下谢恩,“臣妾叩谢圣恩。”
此举无疑是打了皇后与宁贵妃的脸。
二人刚刚一唱一和便是想引得皇帝忌惮朱谦,结果反被沈妆儿扭转乾坤。
皇帝赏赐林嫔越级之物,就是在敲打二人,莫要存离间天家骨肉的心思。
皇帝操着那卷书法,兴致缺缺离开,临走时一个眼神都没留给皇后。
这一日沈妆儿着实累得够呛,出宫后当即钻入马车趴在软塌上,闭目浅歇。
朱谦随后跟了进来,沈妆儿霸占着整张软塌,他只得坐在下首,静静凝望她的背影,柔软的线条,如伏卧的江南丘山,秀美婉约。
今夜他着实捏了一把汗,不成想被沈妆儿轻而易举化解,还顺带被皇帝记了一功。
去年除夕那篇赋,他亲自写了下来藏在暗格,沈妆儿不可能拿得到,莫非她当真记住了那篇赋,这小妻子,还藏了多少本事?
今夜宴毕时,他明显察觉到兄弟们朝他投来的艳羡,心底着实是骄傲的。
车辘滚滚,灯芒破开夜色,马车不疾不徐驶向煜王府。
朱谦见她趴在塌上,姿势并不舒服,干脆上前伸臂一揽,将人抱入怀里。
手触在那截细腰,玲珑有致的身躯软软地贴在他怀里。
待马车停下来,径直将人抱着送回了后院。
沈妆儿是被哗啦啦的水声给吵醒的,睁开朦胧的睡眼,面前是熟悉的帐帘。
愣了半晌,揉着发髻将身体提起来,方瞧见架子床前立着一人。
他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茶色中衣,系带懒懒搁在腰间,并未拢紧,结实又挺拔的身体一览无余。
目光沉沉看着她,带着明显的浓色。
这一回朱谦并未怜惜,径直将人推倒在枕巾,酒意未退,眼尾沾了一丝猩红,想起她今日那些举动,是又爱又恨。
沈妆儿就是那尾搁浅的美人鱼,被他铁壁般的手搁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他用力吸了吸她身上的甜香,埋首在她颈弯里,
“王妃不是要孩子么?我给!”
作者有话说:
进入文案,还需要几章铺垫哈,快了。
第37章
盛夏, 草木葳蕤,萤虫飞舞,水泊西北角的碧荷开得正盛, 荷叶田田, 一片连着一片,夜里亦是送来阵阵清香。
连着数日,朱谦白日出府办事, 夜里便与她耳鬓厮磨,往回离京干脆利落, 如今心里倒生出几分牵绊。
沈妆儿也柔顺地应承他,再联想灵远大师的卦象, 这回着实抱了几分期待。
除此之外,沈妆儿心里还搁着一件事,前世军演的情形她并不清楚,朱谦回来亦不曾与她提起,但是紧随其后,昌王与六王争夺皇位, 打得如火如荼, 这事,沈妆儿印象深刻。
不过前世朱谦并没有拿下户部尚书,现在的朱珂比前世权势要弱上几分,要是能遏制昌王的势力, 兴许有望改变那场动乱?
沈妆儿永远忘不了替听雨收殓骸骨时,王府如修罗地狱般的情景, 四处散着残肢断臂, 每个人以扭曲的姿势倒在血泊中, 至今想起来依然浑身发颤, 恶寒不已。而听雨的死也只是那场动乱的缩影,沈家遭逢大难,城中许多富户被抄家,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只是朱谦并未与她交待军演的计划,她又如何晓得哪些情报对他有利?
思来想去琢磨出一个法子,待朱谦临行前一夜便与他道,
“王爷,我这两日做了个噩梦,心里不太踏实,梦到昌王与六王对您下手了,您扔下我在京城,独自去了雍州...”
朱谦脸色一沉,扶着她腰身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扔下你?”
沈妆儿泪意斑驳,一副吓坏的模样,“是真的,我在梦里怀了孕,孩子胎像不稳,无法与您同行,便留下了....”
朱谦盯着她,薄唇抿成一线,极是不快。
只觉沈妆儿这梦稀奇古怪,只是她模样儿哭得可怜,也只能哄着,
“你放心,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抛下你....别胡思乱想了...”将她缓缓拥入怀中。
沈妆儿靠在他怀里,盘算着,有了这话,今生她要躲去邬堡,朱谦也定不会阻拦,
她难得温顺地依偎他,“王爷说话算数?若真有那一天,您离开了京城,可否将妾身送去庄子上躲着?”
朱谦被这话给气笑了,揉了揉她细软的发梢,“原来你购下庄子存的是这份心思,我告诉你,没门!”
沈妆儿当即从他怀里坐起身,也不哭了,秀眉蹙起,恨道,“王爷什么意思?不是说不会抛下我?难道要将我扔在京城?”
前世因她在京城为质,六王与昌王着实对朱谦少了几分忌惮,给朱谦留下充分准备的时间。
朱谦凝视她,那双漂亮的眸子蒙着一层苍苍茫茫的雾气,与那怒炙的火焰交融,形成一层瑰艳的亮彩,翻腾不息。
她对他到底有多不放心?
朱谦蓦然叹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面颊,温声道,“妆儿,即便你怀了孩子,我也有法子带你走,我去哪儿,你便在哪....”
沈妆儿怔了一下,心一下子滚入油锅,又似滑入冰窖。
眼底的炙焰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凌凌的怔忡。
她眸色淡的如同水沫,仿佛一戳就破,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陷入一团乱麻,很努力想要掐住一丝线头,挣脱出来而不得。
半晌,她自肺腑闷出一声笑,笑意不及眼底,“多谢王爷....”
演这场戏纯粹是为了给朱谦提供情报,不成想,演到最后,竟是发现前世的自己是个活生生的笑话。
朱谦被沈妆儿这模样弄得一头雾水,他说错什么了吗?
若真有那一天,带她走不是理所当然?
不过很快他无暇细想,只因沈妆儿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儿,轻轻塞至他掌心,神色清冷,
“王爷,那梦境过于真实,我也不知是王母托梦或是真的预示什么,不敢大意,遂将梦里记得住的人名都写了下来....”
朱谦并未将她这番话当回事,不过见她神色慎重,还是将纸条接了过来,随意打开,目光一扫,脸色顿时一变。
这里头绝大部分人物他都熟悉,唯独有两人十分出乎他意料。
譬如宣府守将段宁玉,此人满腹韬略,一身正气,在朝中很得人心,亦是父皇肱骨,可沈妆儿却将此人纳入六王一党。
这怎么可能?
朱谦飞快将六王一党的情形给梳理,很快又恍然大悟。
朱珂手握礼部与户部,却从不染指军权,他一直很好奇朱珂难道不知军权在夺嫡中的震慑作用?除非他在军中有暗桩,朱谦也曾排查过,却从未想过那个人可能是段宁玉。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段宁玉,那么,六王一党的很多举动便能得到合理解释。
而另一人,则是陕甘总督王刚。
他与王刚十分相熟,王刚是个粗犷豪迈的大汉,平日粗鄙无状,不修边幅,可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很得下阶将士爱戴,朱谦见他为人仗义,骁勇善战,一直诚心与之相交。
王刚会是昌王的人?
他起先是不信的,可想到王刚初入军中曾在信国公麾下效力,便觉十分可能。
昌王虽没几分真本事,但他的岳丈信国公久事沙场,城府极深,若出其不意在他腹地安插一枚棋子,也不是没可能。
沈妆儿区区一个梦,竟然给他透露了至关重要的情报...想一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朱谦神色复杂看着妻子,俯身揉了揉她发梢,“等我回来。”旋即退下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