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每一句话都狠狠戳中了朱谦肺管子,他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哦,对了,”沈妆儿熏熏然地往桌案后一坐,将笔直修长的细腿往椅子上一搁,在圈椅里摆上一个舒适的姿势,托腮望他,眼尾溢出一抹酡红,
“这个伺候得不好,我便换一个.....”
朱谦:“......”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以后按照这个标准来要求我自己。
第66章
翌日沈妆儿睡到天色大亮方醒, 火红的旭日绵绵照入室内,远天铺着一片彩霞。
朝霞不出门。
沈妆儿浑身懒洋洋的,宿醉后头筋箍得难受, 回想昨晚的事, 隐隐约约记得仿佛说了些胡话,将朱谦气走了,沈妆儿反而笑了起来。
晚边果然下了一场春雨, 空气湿冷,镖队的汉子们不想走, 只是约定了时间,耽搁不得, 次日清晨,还是如常出发,天色未开,阳光透不下来,好在并无下雨的迹象。
出了萧关,气象便大不相同, 风又冷又烈, 跟刀子似的砸过来,沈妆儿都不敢掀帘子,路上林木稀疏,许久才能见到一户人家, 听雨跟容容都有些怕。
这一路,宣循如常照料得周到, 只是不再像先前那般肆无忌惮献殷勤, 他不问, 沈妆儿也没解释, 朱谦前日那番话,供人联想的余地太大,宣循若知难而退,沈妆儿也无不可。行了一个多月,至二月底方到凉州郡城武威城。
朱谦并未远离她,暗中派了一支游骑跟踪护送,将沿途的马贼一概清除。从萧关往西北有诸多关隘是大晋边防要镇,他每处置完一个边塞的军务,便悄悄奔赴她所在之地,远远看她一眼。
他那夜急着离开,是在萧关之北的赤霞镇抓住了朱珂,又借着朱珂与蒙兀之间的勾联,引蛇出洞,逮着了对方负责接应的杜尔伯特部落的首领,双方在赤霞镇以北的山林平地展开激战,朱谦筹备万全,灭了对方将近一万铁骑。
他没给朱珂回京诉苦求饶的机会,直接将之就地毒杀,对于这样的叛国贼,他不会手软,消息传至京城,文武撼动,为他歌功颂德。顾不上回京复命,又马不停蹄往威武赶。
上有父皇坐镇,左有王钦料理朝政,右有刘瑾把控司礼监,其余六部大多是他的心腹,哪怕不是心腹,也是朝中肱骨大臣,这三年,他将昌王与六王的羽翼几乎剪除干净,别说他半年不在,就算一年不回去,也出不了乱子。
更何况有他在边关,蒙兀不敢轻举妄动。
沈妆儿的父亲沈瑜在三年前国史之案后被擢升为鸿胪寺卿,朱谦离京前将之迁任吏部侍郎,并入阁拜相,他虽人不在京城,朝中军政大权都牢牢掌控在他手中。
沈妆儿二月底到了武威城,交了货,收了银子,便打算在武威城歇一段时日,武威城是大晋西北门户,商旅往来犹多,比想象中要繁华,当城一条主干道,四通八达,商肆鳞次栉比,站在城楼几乎能俯瞰整座城市。
武威城三分,一份是军户,一份是普通百姓,余下一份便是客商,武威商贸及其发达,这里有不少胡商,处处都可见胡人穿梭在大街小巷。沈妆儿在城内的市集逛了一圈后,有心在此开一家铺子,将关内的丝绸茶叶运送此处,再与西域商人交换中原需要的香料,玉器,皮货之类。
沈妆儿发现了,蒙兀的皮子与西北的玉料到了这里,就跟她在寻常百姓家里收粮差不多,价格十分低贱,等转卖去中原,价格翻了上百倍还多,难怪那么多商人长途跋涉来武威城。
这三年,她不仅开拓了运河,让封地日趋繁荣,得了的银子也没干放着,除了在长安城开邸店,钱庄与商铺外,也在南方的武昌城开了几间铺子,去年还委托宣老爷子在江南苏州盘下一个丝绸庄,目的便是在本地收蚕丝,雇佣绣娘织制绸缎,减少中间商,控制贸易源头。
若是能在武威城也盘下个据点,今后南来北往的商贸之路就彻底打通了,往后便可通过这个据点与蒙兀行商交换皮子之物,再运往大晋腹地。
到了武威第五日,沈妆儿已经看好了城中最大一间货栈,银子也有,地盘也有,就缺可靠的人手。隆商镖局在武威也有些人脉,宣循告诉她,“我家在武威城有个分局,大约有三位管事,不若我吩咐其中一人帮着你照看货栈?你再雇佣几名妥帖老实的人手,有我的人看着,出不了大乱子。”
沈妆儿依然觉得不妥,这样一来,她不仅欠了宣家人情,也不能很好的控制货栈,若是不能掌控,便是给人作嫁衣裳,她不会干这种蠢事。
货栈的事只能就此搁下,她住在客栈里,先购买了一批上等香料寄放在隆商镖局,后闻城西有几家古董铺,转卖一些西域来的金银器皿与前朝古物,她好奇,带着小五等人去逛逛,半路遇到一伙士兵纵马而过,飞尘扬天,将沈妆儿等人呛了个倒仰。
好端端的一身行装顿时灰扑扑的,四人灰头土脸,跟泥窖了钻出来似的。
听雨气得跳脚,对着士兵离去的方向大喊,
“什么人,骑个马这么张狂!”
也就是气不过喝几声,怎知还真被人家听见了,那为首之人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徐徐使了过来,
“哟,这口音像是京城来的?”
林渠慢悠悠翻身下马,往听雨跟前走来,彼时容容正用布巾沾了水囊里的水,帮着沈妆儿重新净面,沈妆儿那张脸一抬,落入林渠眼里,他顿时双目瞪大,骇然不已,
“太子妃....”
扑通一声先跪了下来,“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到了这里?”话落,连忙打住嘴,警惕地瞥了一眼四周,复望沈妆儿,激动地眼眶泛酸。
沈妆儿只觉这人略有些面熟,凑近一瞧,咦,这不是当年她救驾那一日,被皇帝发配边疆的羽林卫副指挥使吗?
他难道一直在武威?
听雨也是愣了好一阵,她虽不认识林渠,却晓得面前这粗犷汉子定是沈妆儿相熟之人,连忙低声提醒,
“这位将士,我们家主子已与太子和离,她现在是平章郡主。”
林渠嘴巴张得鸭蛋大,木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先是给她磕了几个头,再麻溜爬起来,瞅着沈妆儿衣裳蒙了一层灰,窘得无地自容,
“郡主,末将冒犯了...”
环视一周,将沈妆儿引去一家相熟的客栈,收拾一番,二人坐下来叙话。
林渠自发配来武威,立了不少军功,三年已爬至武威守将副贰的位置,当年沈妆儿救驾,免去了他夷族的罪责,在自己的地盘遇到救命恩人,林渠自然殷勤招待,
“郡主,末将在这武威城有小宅一栋,是空着的,您搬进去,保管安全。”
在这边关之地,安虞最要紧,沈妆儿也不犹豫,应了下来,“那就麻烦将军了。”
“哎哟,您千万别说这话。”林渠挠挠头反而十分不好意思,
沈妆儿想起货栈一事,有林渠在此地,便有了可靠之人,将自己的构想说出来,请林渠替她引荐稳妥之人替她看铺子。
林渠拍着胸脯,“有末将在,郡主只需投个本,其余的末将包您办好。”
“我也不白让将军忙活,银子,铺子都归我出,只需将军看好铺子,给将军两分股...”
林渠窘着一张脸,根本不肯收,“只是帮您一个小忙,还收银子,回头陛下不砍了末将脑袋才怪!”最后让来让去,林渠负责看管货栈,给他一分股,林渠推辞不过便应下。
沈妆儿身上揣着大额银票,住在客栈着实不安全,当夜着人将林渠宅子收拾一番,次日便搬了进去,林渠办事极为稳妥,很快遣了两名稳重精明的管事来,沈妆儿见了一面,很是满意,对方晓得她真实身份,岂敢怠慢,更不敢生出二心。
沈妆儿于是将看好的货栈盘下来,扔了五千两银子在账面上,且看二人如何运营。
她敢这么做,也是有几分成算的,明面上有林渠,暗中有东厂的人看着,加之她手底下已养出一批管事,每年皆要去各地收账盘账,狡兔三窟,出不了乱子。
等这桩事落定,便是三月三,武威城民风比中原更加开放,沿袭了中原三月三踏春的习俗,武威知府夫人每年都在城郊举办春宴,她从林渠处得知沈妆儿驾到,亲自登门造访,邀请沈妆儿任春宴的评审。
沈妆儿明白这位知府夫人的来意,一来是表示对她的敬重,二来呢,也是想将烫手的山芋扔给她,评定才艺高低,可是得罪人的活计,也不能直言拒绝,便提出选出七人来做评审,这样公平公正公允,知府夫人无话可说。
锦棚扎在郊外一片林子旁,依山傍水,比不上中原,却也是难得的风光。
上午比试结束,下午姑娘们便四处玩耍,不少人闻沈妆儿大名,特来请安,不乏讨好之辈,沈妆儿四平八稳应付着,倒是宣循因生得俊美,又露了一手骑射,惹得姑娘们争相追逐。
沈妆儿瞧见那些姑娘们英姿飒爽地骑马射箭,羡慕极了,吩咐小五教她,主仆四人来到东侧林子外的马棚,这里拴着高矮不一几十匹马,武威产良驹,沈妆儿暗想回头买一匹好马回去。
太高大的马,沈妆儿驯不服,也害怕,来到一匹棕色的小良驹前,小棕马摇着长长的尾巴,目不转睛盯着她,沈妆儿忽然就喜欢上了它,正要去摸它的马背,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别看它矮小,性子却桀骜,在你面前不过是装得温顺罢了...”经风沙吹了一路,他嗓子十分暗哑,总算是如期赶到武威,朱谦暗自缓了一口气。
沈妆儿扭头吃惊看着他,他形容比上回疲惫多了,眉目添了几分凌厉与深刻,胡子拉碴的,隐隐有一身肃杀之气,记得他每每在战场厮杀归来,便是这般模样。
“你怎么来了....”
总是不经意离开,又不经意出现。
朱谦没答她,浅淡一笑,柔声问,“你想骑马?”
沈妆儿绞着帕子如实点了下头,末了怕他多想,连忙道,“小五教我。”
朱谦平平淡淡看了一眼小五,小五收到无声的命令,立即垂下了眸。
移目至沈妆儿面颊,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她这段时日风餐露宿,瘦了不少,显得一双杏眼水汪汪的,越发清澈迷人。
“我来教你...”言罢去马棚里挑马。
沈妆儿啧了几声,嫌弃地看着他,“我不要你教...”
朱谦老跟着她,算什么事?
“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这里?”
朱谦一面拍了拍一匹良驹的屁股,弹了弹它的耳郭,淡声回道,
“我刚与蒙兀打了一场小仗,回武威修整...”
原来是她误会了。
沈妆儿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定定看着他背影,仿佛发现一行血迹,眸光一紧,跟上两步,问他,“你受伤了?”
朱谦身子一顿,总算从她语气里听到了久违的关心,令他怦然心动。
回眸,眼梢深处藏着几分情意,“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沈妆儿听了眉尖微蹙,他嘴里的小伤,定不轻,这个空档,朱谦招来一个侍卫悄声吩咐了几句,又挑了一匹黑色的马,牵过来,
“坐上去,我来教你。”
沈妆儿看着高高大大的马,有些犯怵,呐着嘴道,
“为何挑高瘦的马?那不是有小马吗?”
朱谦无奈笑道,“这里的马都不太适合你,我回头寻一匹给你,你先试试这匹...”旋即翻身上去,朝她伸手,
“上来!”
沈妆儿觑了一眼伸在面前的手掌,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旧了茧子抹平了,又生了新的,一双手简直没眼看,与蒙兀那场仗必定不容易,沈妆儿心里忽然有些不好受,
“下次吧,你受了伤,先歇着。”
她垂下眸,朝他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才迈开数步,身后一阵疾风刮过来,紧接着腰身一紧,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将她钳住往上一带,等到沈妆儿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朱谦怀里。
一声激越的“驾!”,人连同马风驰电掣般使了出去。
沈妆儿吓得窝在他怀里不敢睁眼,只觉风呼啸而过,鸟鸣伴随着松涛在耳边驰骋,双腿紧紧夹住马背,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最后紧紧拽住他袖子,寒风一阵阵往口鼻里灌,她根本呼吸不过来,偏过头任由风削过她面颊,将她发髻给吹得凌乱。
朱谦纵马越过一片林子后,沈妆儿感觉到速度慢了下来,险险睁开眼,面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风吹草浪,林荫如画,此处乃草原山头,又在最狭窄之处,往下如喇叭口一片无边的草原沿着脚下往天际扑去,十分震撼。
“想去尽头看看吗?”朱谦注意到她的视线,黑长的眉睫长长卷起,带着憧憬与展望,他俯身过来,轻轻将她的手放在马头拴着的拉手上,让她稳稳拽着,
沈妆儿怔怔望着远方,那里仿佛是时光尽头,让人生出无限的想象。
“你若想,我便带你去,你若害怕,我便放你下来。”他嗓音带着蛊惑,
她确实想去。
沈妆儿心咚咚跳跃,眼眸被那片阳光铺满,重重点了下头。
“我要去!”
朱谦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坐稳了!”
旋即力抽马鞭,马儿迅如闪电往前方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