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杭卿这天夜里得了消息,不敢做主,派人去禀告陆慎。偏陆慎今日骑马,往外城而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转。
如此这般,渐渐过了三五日,杭卿心里不安,又打发人去道观,偏林容迟迟不回,不是头昏便是目眩,不是天太热,就是下雨山路不好走。
陆慎外出五六日,这日匆匆打马归来,略一思忖,便往崔氏的院子去,还未走近,便又见黑漆漆一片,他冷哼一声,也并不令人叫门,一脚踢开。
预想中的灯烛大明并没有出现,只几个老婆子跪在廊下,吓得浑身筛糠:“夫人往山上道观去了,说是今儿雨大,路不好走,便留宿了。”
陆慎闻言,哼一声,这崔氏女还当此处是江州吗,行止岂由得她独断的道理,当即命人唤了杭卿来。
杭卿还睡着,叫人唤醒:“君侯在夫人的院子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姑娘快去瞧瞧吧。”
忙穿衣拢发,提灯匆匆赶过去,见屋里屋外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连守夜的侍卫也跪了好些,也忙跪下:“夫人想去山上五玄观打醮,不巧下了大雨,打发人来说歇在道观里。奴婢那日回了一次,见君侯没吩咐别的,便自作主张。”
说着磕了个头:“请主子责罚。”
杭卿到底与寻常丫头不同,不好下她的面子,陆慎便不再苛责,挥手命人都退下。
他沐浴过了,躺在锦帐绣帷的拔步床的,手里拿着史书,鼻间是幽幽的冷香,眼前浮现出妇人那日宝髻斜飞、绯色香腮的模样来,又娇气得很,不是催他快一点就是喊疼,芙蓉绣面上总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只那眼波流转,便是不耐烦,也是风情万种。
陆慎书也看不进去,望着帐顶好半晌,思绪乱动,蓦然反应过来,暗自惊心,末了,掀开帐子,见一头一盏绿蜡,光影浮动,却已经是天色将明时分了。
第25章
陆慎坐着良久望着窗外天边竟已经晓白了,一时更加心烦意乱,顿了顿吩咐:“唤个仙籁馆的女子过来。”
仙籁馆是雍州各地搜集的美人居住之所燕瘦环肥应有尽有,是陆慎为了自污名声,命各地方郡守进献的。
门外上夜的丫头听了,忙去寻正在下房歇息的沉砚:“小房大人君侯宣仙籁馆的美人侍寝。”
听见这吩咐沉砚犹疑惑自己听错了,穿了衣裳出来,见外头蒙蒙亮这个时候君侯往日早就起身去署衙处理军务何曾还待在内院,还要宣美人侍寝?
仙籁馆的那些人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君侯从未过问过,只叫属吏去操办,沉砚只怕这丫头听错了自己冒冒失失去宣了人来,还要受罚站在门口又问了一边:“君侯,不知仙籁馆的美人宣几名过来?”
里面却没了声音,沉砚了然,往仙籁馆而去不多时,一环一瘦两女子便悄声推开门缓缓进去,跪在拔步床前:“婢妾拜见君侯。”
陆慎一手挑开帐子,见环肥的那女子身着一身杨妃色薄纱衣,白绫细褶儿裙子,头戴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流苏钗,燕瘦的那女子一身月白色绫袄,水绿裙子,插着一支白玉光素扁方。两人缓缓抬起头,又是惧怕又是娇羞:“请君侯怜惜!”
陆慎见此二女神色娇羞柔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心道:着红的太艳丽,着白的那个又太寡淡。他又忽想起崔十一娘来,往日说她艳俗倒是大大屈了她,也并不副实,她那副眉眼,勉强……勉强算是淡妆浓抹都还瞧得过去吧。
可恨的是这崔十一娘这妇人面做柔顺可怜之态,口里说着不敢,留宿在道士堆儿里倒是敢,这么一想,话却脱口而去:“你倒是敢!”
跪着的二女不明所以,听君侯这恶狠狠的语气,忙磕头请罪:“婢妾不敢,婢妾不敢。”
陆慎回过神儿来,见这二女瑟瑟发抖,丝毫提不起什么兴致来,默了默,犹开口问:“可学过服侍人?”
二女互相望了望,含羞点头,缓缓解开衣衫,脱下抹胸,一双玉臂攀了上去,吐气如兰:“请君侯怜惜。”
陆慎并不动,任由二女站起来解自己衣衫,那手冰凉冰凉,仿佛一条水蛇一般,叫陆慎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他突然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血红,头疼欲裂,终是无法忍耐,推开二女,呵斥道:“出去。”
二女才刚脱了陆慎的外裳,见他突然发怒,不明所以,只当自己没有服侍好,顾不得穿衣裳,跪下床下瑟瑟发抖:“请君侯息怒,请君侯息怒。”
陆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睁开眼睛,挥手:“出去吧,与你们无关。”一面又吩咐沉砚:“赏此二女二百金箔、彩币。”
二女互相望了望,一脸疑惑,忙磕头谢恩:“谢君侯赏赐。”也顾不得没穿衣裳,抱了出来,在外间屏风处换上,这才出门而去。
两人回到仙籁馆,见着面前两大盘金币彩帛,犹觉得不真切,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年纪小一些的那个问:“姐姐,那咱们现在算侍寝了吗?算是君侯的女人了吗?以后咱们能永远留在这儿,永远跟着君侯吗?”
年纪稍长的那个只一面摇头,一面默默垂泪。
陆慎这边,也只得作罢,几乎是一夜未睡,却毫无倦容,命沉砚备了马,往郊外跑了四五十里,眉鬓几乎叫清晨的薄雾沁湿,这才回转往大营而去,处理军务。
第二日,林容直睡到午时才醒,问丫头:“怎么也不叫我?”
翠禽端了茶进来:“县主好容易睡得这样好,夜间也没做梦,也没发汗,左右又不在府里,多睡些也好。”
说着凤箫抱着一捧不知名的野花进来,插在瓶内,道:“县主,昨儿晚上下了暴雨,今儿山上的树绿得跟什么似的,花也更香,林子里的鸟叫声都大些。这道观养了好些孔雀,正在树下剔翎呢,待会儿咱们去走走,又清新又凉快。”
一壁又有人进来回:“老观主在垂花门外面候着,说纸钱、锡箔元宝、纸扎猪羊诸物已经备好,来请夫人的示下,是这会儿弄,还是等晌午凉快一点再设坛拜祭。”
林容嗯了一声,梳洗过了,也并不同那老观主啰嗦,命丫头去吩咐他:“昨儿他不说已经算好了时辰吗,就依他说的去办吧。”
又照旧去寻那有些神神叨叨的通玄真人,只可惜他已十分警觉,纵使林容以旁的新奇棋局相诱,也撬不出他半句话来。纠缠得紧了,便扔下一句话:“骗我第一次,第二次,还想骗我第三次吗?”索性关了门,任凭林容空废唇舌。
林容暗恨自己心急,那日露了破绽,又召了老观主来:“我那日见通玄真人下的棋十分精妙,又听他口里念叨着什么千崖客三个字,说什么千崖客的棋谱举世无双。我家里爱棋的人也多,也藏了不少的棋谱,却是没听过什么千崖客。这千崖客究竟是何人?”
老观主却是一无所知:“千崖客?还请夫人赐教,是哪儿几个字?”
林容叫丫头写了,送出去给他,见他端详了一会儿,这才道:“这名号,在北地倒是不成听闻,倒不是小道自夸,小道的棋艺也曾得过裴令公的夸赞,也是个好棋之人,往来棋士也颇多。好叫夫人知道,小道这师叔本有些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时常编些瞎话来唬人,他的话做不得准的。”
林容听了,大失所望,只好容易得了这么一个线索,不肯轻易放弃,只想着过得明日再去问问,实在不成,也就只好先去千荡崖一趟了。要是师兄不在千荡崖,再回道观来问便是,左右这通玄真人几十年都不出门,人是很好找的。
到了晌午时分,翠禽见县主并没有回去的打算,暗暗心急,笑着劝:“主子,咱们也出来好几日了,带着东西不多,还叫府里杭卿姑娘派人送了许多来,这天色也不早了,不知是不是叫人准备了,回府去。不说出来前,杭卿姑娘嘱咐了,不好在外头过夜。便是在江州,新媳妇也没有这样一连五六日宿在外头的。”
林容站在回廊里,知她说的在理,没法反驳,指了指窗外:“这时辰虽说日头没那么毒了,可那山路却叫晒了一整日,想必也热得厉害。再等一会儿,散散暑气,再启程。”
说是再等一会儿,可是这六月的天孩儿的面,等预备启程时,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林容摇着扇子懒懒道:“瞧吧,这是天要留客。咱们今儿回去,便是有违天意。天意,可是违背不得的。”
饶是翠禽这样稳重的人,也叫林容气得跺脚,恨恨道:“主子在这儿赖着不回去,也不想想等回去了,该怎么交代。”
林容压根不考虑这个问题,要是问清楚了师兄的行踪,她压根就没打算再回去,反问:“今儿晚上吃什么?”
这日,许都的魏王起兵伐蜀,临行之前,假借陛下之令,下了一道圣旨。言道,青州罗翼虎,服饰住宅违制,有僭越不臣之心,命雍州牧率兵前往讨伐。
陆慎接此圣旨,暂且按下,往武威营巡视,又同诸谋士于军帐中商议。
德公道:“青州的罗翼虎,在北方众诸侯中根基最深,经营青州三十载,拥兵十五万。麾下有十八名义子,个个骁勇善战。现许都下了这道圣旨,并传谕天下,主公不起兵讨伐,便是抗旨。倘若起兵,便遂了魏王的心意,不论胜还是败,都不能在魏王伐蜀之时南下。”
另一人也道:“我雍地与青州本无嫌隙,此圣旨一出,只怕我们不起兵,那青州的罗翼虎也会多加防备。”
陆慎不愁反笑:“家祖父曾论此人乃当世阳谋第一人,果名不虚传。”
诸谋士见陆慎作此笑谈,问:“主公心中莫非已有良计?”
陆慎拿起案上一份密函:“罗翼虎虽有十八名义子,却只得两个亲生儿子。此二人,一嫡一庶,一长一幼。罗翼虎喜爱嫡出的幼子,意欲改立世子,只因长子羽翼渐丰,便暂且搁置下来。此二子,一人占了先机年岁,一人占了大义名分,又加上罗翼虎摇摆不定,竟叫青州文武分成了两派,几成水火之势。”
诸谋士纷纷传阅,见那密函事无巨细,很是详尽,一时大为震惊,叹:“这罗翼虎年青时是一名虎将,得先帝赐名,想不到如今竟这样昏聩了。这又非太平盛世,幼子虽有名份,又如何掌得住权?便是狠下心立幼子,那也要驱逐长子才是。”
陆慎道:“这一堆干草,只稍稍蹦个火星进去,便自己烧起来。届时,我军进驻青州,又是伐逆又是救火,大义可得,实惠可得。”
商议到入夜时分,陆慎只拟个大体出来,具体的事宜自由谋臣去办。他心情颇好,自斟自饮了一壶惠泉酒,慢慢踱步往内院而去。
不知不觉,已到了崔氏的院子,檐下挂着一对明角灯,昨日他发作了一番,留守的丫鬟婆子便不敢早早歇下了,此刻正垂手侍立在院中。
杭卿也站在廊下跪迎,陆慎奇道:“你如何在此处?”
杭卿并不起来,回禀:“今儿奴婢打发小子、侍卫上山接夫人回府,只夫人说等暑气散了再启程,不料启程时又下起雨来。奴婢入夜时打发人去回主公,主公军务繁忙,不得见……”
她抬眼去瞧陆慎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陆慎垂下眼睑,微微讥讽道:“这雨下得真随她的心意。”见众人战战兢兢,知自己喜怒外露,微微皱眉,一面进了屋子,并不叫众人起来,连杭卿在内,依旧跪在廊下。
他照常沐浴过,心里带着郁气,手上的动作也大了,把藤箱扫落,带翻了里面的瓶瓶罐罐,不知什么仿佛玫瑰膏子的东西飞溅到手背上,落下一个嫣红的小点。
陆慎躺在床上,手里依旧翻着书,不多会儿,手上那个嫣红的小点渐渐氤氲开来,变淡变薄形状变得模糊,恰如妇人胭脂檀口,瞧得久了,那一处仿佛真的有人用胭脂檀口轻轻吸允,微微发痒起来。
陆慎就那么静静瞧着,并不擦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披衣而起,吩咐杭卿:“备马,叫沉砚去点二百军士,去五庄观。”
第26章
夜色茫茫细雨霏霏,有军士在前头点着火把领路,陆慎快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五庄观门口。叫开大门也不许人去通禀问了清楚,便一手持着马鞭,往那妇人的厢房而去。
这夜,不知道是谁闹起来今儿是八月初十是凤箫的生辰,几个小丫头并跟着来的婆子凑了钱,早早地往山下的酒楼里叫了一桌席面来吃。
林容恍然:“八月初十也是我的阴历生日。”去年这个时候,老爸老妈已经买好了蛋糕,做了一大桌菜,可惜那天临时加班到半夜,到家的时候菜都凉了。
那道观厢房外的小亭子里爬满了极可爱的葡萄架,翠禽吩咐把席面摆在葡萄藤架子下要同几个丫头凑趣。临开席,又把林容请到主位。
林容本怕她们席间不自在,自己也不自在,推脱:“你们玩就好了难得松快,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凤箫便道:“主子份子钱您不出,难不成连酒也不肯赏脸喝一杯。”
众人便笑:“原是惦记着县主的份子钱,我是说凤箫姐姐今儿一下午都眼巴巴瞧着县主呢?还当是县主脸上有东西呢?”
凤箫笑着偏过去打人:“我撕你们的肉,叫你们胡说。”
林容又拿出一只赤金红宝石花蝶簪,插在凤箫发鬓上:“今儿你生辰,本该在府里摆一桌的,这山上简陋些,就把这支簪子给你了。”
凤箫笑吟吟接过来:“还是县主知道我,前我还跟翠禽打赌呢,说县主那日必定送我这支簪子。”
酒过了一轮,那小丫头桂圆便道:“干喝酒也无趣,不如咱们来玩击鼓传花,好不好?中花者,会唱的唱一曲,不会唱的讲个笑话,要是连笑话都没有,那就学两声狗叫猫叫,如何?”
她一说便惹得人喝彩:“这个好,这个好。谁还不会狗叫几声?”
这席面上是米酒,度数并不好,林容喝了好些,这时已是微醺之态,只她手快,这花传了几轮,都没留在她手中。
凤箫使了个眼色,给那击鼓的小丫头,那花刚传到林容手里,鼓声便止住了。
林容知她们耍诈,想了想:“那我说个笑话好了。前朝钱塘县下河村有一户人家,家徒四壁。一日,父子三人吃粥。儿子便道,这粥忒淡了,好不下饭。那父亲念过几本书,便说,‘古人有望梅止渴,咱们家有咸鱼,你望一眼再吃,这粥便不淡了’。两个儿子依法行之,不多会儿,那弟弟叫嚷起来,‘哥哥刚多瞧了那咸鱼一眼’。”①
众人都听进去了,问:“那父亲后来怎么说?”
一个婆子凑趣:“该是要教训才是,怎能多瞧一眼。”
林容卖足了关子,团扇遮面,笑道:“那父亲只说了一句,咸——死——他。”
话毕,众人哄笑起来,翠禽捂着肚子倒在桂圆身上,闹了好一通,这才止下来,擦了擦眼泪:“主子,这笑话真真笑死人,还真别说,说来好笑,却真有这样的人。”
凤箫笑得前仰后跌,一面手舞足蹈,恰好另一个小丫头托盘托着一大壶酒过来,两个人迎面撞上,那一大壶酒顿时飞了出去,大半都洒在翠禽身上了,连带着林容罗裙上也洒了好多。
翠禽忙取了手绢擦拭,一面骂凤箫:“灌了几杯黄汤,不说安分坐着,就疯疯癫癫起来,像什么样子?”
凤箫知自己闯祸,也围过来:“翠禽姐姐,您没事吧?”又殷勤打了水来替她净脸。
翠禽推开来:“瞧,连县主也遭了你的殃,你瞧你像什么样子?”
林容摆手,正好借此离席:“不妨事,裙子湿了些而已。我也倦了,时辰也不早了,这桌酒菜还剩不少,你们吃了,也就下去歇息吧。”
罗裙已经叫酒污了,还有些许饭菜味儿,林容沐浴过了,出来的时候,见外头又下起雨来,天也闷热得紧,只怕晚上还要下一场大雨。
她也不往床上去,索性躺在临窗的软榻上,睡了一会儿,反出来一身薄汗,外头翠禽进来,端了凉茶来:“县主可是热得睡不着?来的时候马车上有一副象牙凉箪,是暹罗那边来的,主子不爱那凉箪的香气,我已晒了好几日,气味淡了好多,不如我去取来?”
林容点点头,又叫丫头端了一盆凉水进来,又擦了一遍身子,躺在凉箪上,这才勉强浅浅睡去。只她怕热怕闷,不叫丫头们关窗,这道观里的窗纱又没有府里用的好,有些细小的蚊虫透过纱窗嗡嗡地飞进来,林容时不时举扇拍一下。
陆慎自山门口疾步而来,过回廊,见几个丫头婆子三三两两往井口提了水来。这时才刚刚散席没一会儿,几个人又吃酒吃得迷瞪了眼,突然见一个壮年男人闯进来,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哪个外男,正要开口叫侍卫拿人。
翠禽只吃了一杯,脑子清醒些,一眼便认出来,扯着凤箫、桂圆跪下:“君侯!”
陆慎脚步未停,直往正房而去,门却未关,只稍稍虚掩着,推门进去,见东面绿纱窗下,那妇人横卧在罗汉床上,一身银红色薄纱小衣薄如蝉翼,露出一大片如玉的肌肤,下身是绿绫弹墨的撒花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