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 第32章

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说到这里,那小姑娘捂着帕子大哭起来,一时之间,脸上也不知是汗是泪,抽噎着断断续续道:“观主最是严厉,倘知道我的丑事,必定赶我出去。我这样的人,倘若被赶出去,这个冬天岂不是冻死在雪地里。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真人待我好,求真人替我买一副滑胎药来,救我一命。”

  林容叹气,这小姑娘才十三岁,放在现代不过才刚上初中。看着她苍白稚嫩的面容,林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默默点头,又替她细细检查了一遍,见那姑娘肚子上全是自己用石头砸出来的紫痕,下面又不住流血。

  末了,林容洗了洗手,问:“流了几天的血了?”

  小姑娘怯怯道:“七日了!开始流得少,连一小盏都没有,这一两日才渐渐多了些。刚才我躲在花木里,又用石头砸了七八下,这才流多了些。”

  林容从柜子了取出三尺棉布来,递给她,道:“流得不干净,日后要吃苦头的,滑胎药还是要吃一副。你今儿晚上就在我这里歇息,明儿我刚好要下山去,替你带一副药回来。这几日,你就不要出去走动、干活了,我会同掌事师姐说,你生了病,要卧床歇息几日。”

  小姑娘听了默默流泪,跪在床上给林容磕头:“真人大恩大德,我一定替您立生祠,日日供奉香火。”

  林容摇摇头,也不多说什么,另抱了一床被子,往后廊房妙贞师姐处而去。

  妙贞睡得迷迷糊糊,仍旧往里面挪了挪位置,嘟囔道:“怎么这时候来挤我?”

  林容回:“睡不着。”

  妙贞闻言翻过身来,揉揉眼睛,笑:“梦见你师兄了?”

  林容白了她一眼,并不搭理,拢住被子背过身去。妙贞便道:“你在水月庵养病的时候,烧得人事不省,师傅命我晚上照看你,听你说了一晚上胡话,除了叫爹妈,就是叫你师兄了,天明快退烧的时候,又听你念陆……陆省还是陆慎,你师兄是叫陆慎吗?他待你好么?”

  这话不知被妙贞提过多少遍,都被林容遮掩过去。可林容越是不说,妙贞就越是好奇,凑过去道:“说说嘛,现如今你已出家做了女冠,这些尘缘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你这师兄陆慎是不是自幼跟你一起长大,你会医术,必定是一起学医的师兄妹,他待你好不好,怎么不来寻你?”

  林容干巴巴道:“不好!睡吧,明儿一大早还得下山呢,嘀嘀咕咕说话,叫掌事师姐知道,又要罚你。”

  妙贞悻悻然,转过身,嘟囔:“一提他就炸毛,这师兄妹还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叫你连提也不提?”

  ……

  小玄青观建在山顶,山上树木葱蔚洇润,长年云雾笼罩,往山下青州去,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因此,天未明,两人便驾着驴车动身了。

  可惜,那驴实在是头老驴,脾气也倔,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无论怎么赶也不走了。

  二人叹气,只好牵它到一旁的山涧里吃草喝水,好一顿伺候,又歇了好半晌,那老驴这才肯慢慢往山下走去。只是这样一耽误,林容二人到青州城时,已经过了晌午,妙贞生气地抽了那老驴一巴掌:“全是这畜生犯倔,这时辰才到,回去还不得赶夜路?”

  林容便笑:“这驴要是不犯倔,那还是驴么?”

  炼丹要的材料是早就同店家预定好了的,也都是熟人,林容二人来不过看看成色合用不合用,有没有以次充好。店家笑着点头:“道长们放心,咱们店童叟无欺,这样好成色的辰砂、朱砂、硫磺,整个青州城,也就我们这儿有了。”

  炼丹事关小玄青冠的生计,二人均不敢马虎,细细清点了一通,这才付了银子。

  林容想着替那小姑娘抓药的事,寻个借口把妙贞支开:“师姐你先吃点东西歇一会儿,许是我上次病没好全,这些日子夜间有些盗汗,再去抓一副药来吃吃。”

  二人一路下山,大半天水米不沾牙了,妙贞早就累了,点点头:“那你去吧,晚了药铺就上门板了,我在这路边面摊等你就是了,快去快回。”

  林容点点头,想着去抓滑胎药自然不能做这头戴芙蓉玄冠,身着青羽裙的道士打扮,取了包袱,在驴车里另换了一套青衫,梳了妇人发髻,头戴帷帽,缓缓朝药铺走去。那药铺是个小门脸,里间只有一个坐堂大夫、一个切药材的伙计,甚是冷清,见着有人来,那伙计一面低着头切药材,一面问:“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

  林容从袖子里取出几张药方子,递过去:“抓药,各三副。”

  那伙计瞧了一通,前面两张补气益血的方子还好,后面一张滑胎药的方子便不大敢拿主意了,瞧林容的眼神儿都变了:“姑娘,这虎狼药可不能乱吃,一不留心,血山崩,神医华佗都救不回来的。”

  这时候的人,除了青楼女子,是没有妇人买滑胎药的,有了生下来便是,多得是溺婴弃婴,却没几个舍得花钱滑胎。

  林容淡淡道:“我知道,你照着方子抓药就是了。”

  那伙计见林容坚决,转身冲着屏风后喊:“黄先生,您得看看这方子,不然我不敢抓药。”

  那黄先生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正打瞌睡呢,闻言打了个哈欠:“进来吧。”

  这些小药铺抓药之前是要看方子的,就怕吃死了人,惹上官司被人讹上。林容只好拿着药方子,绕过屏风,在诊室内坐定:“老先生,不必诊脉了,出了事,与药铺概不相关就是了。”

  那黄先生是个近视眼,把药方子凑在眼前细细瞧了一通,道:“改了桃仁、五味子、官桂这三味药,温和了些,倒是通药理的。”又劝道:“我看你身子还算康健,又是良家,生下来就是了,做什么吃滑胎的苦头?”

  林容只好信口胡诌:“老先生,我有我的苦衷,不是我心肠歹毒,非要了这胎儿的性命。实在是这孩子的父亲已有了妻室,不肯娶我,也不认这孩子。我一个妇人,养活自己都难,实在养不了这孩子的,还请老先生帮帮我。”

  黄先生坐馆以来,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事,张大嘴巴,太过震惊以至于说不出半句话,自然也不好再劝林容了,抚须摇着头叹息,好半晌才向外唤那伙计:“小五子,给这位娘子照方抓药!”

  喊了四五声,外边静悄悄的,都没人应,气得那大夫一拍桌子站起来:“小五子,又死到哪儿去躲懒了?”一面绕过屏风从内室甬道里出来,一面疑惑:“这才什么时辰,怎么街面上静悄悄的,连叫卖声都没了?”

  他掀开帘子出来,见堂屋两旁数十甲胄在身的兵士手持刀剑,肃穆林立,当中一位玄衣锦袍的公子正沉着脸坐着,却是陆慎无疑。

  再往旁边一瞧,自己的伙计小五子被人堵了嘴巴,强按在地上,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黄大夫唬了一大跳,喝骂道:“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在这里做强人?”

  陆慎端着茶,瞧也不瞧,挥挥手:“叉下去。”

  顿时便上来两个军士,把这药铺里的二人堵了嘴,押出门外。那黄大夫开始时还不服,挣扎了一番,脖颈上挨了两下,哎呦哎呦地躺在地上。

  他一面不住呼痛,一面瞧见不知什么时候街面上竟然已经被清空了,平日里热闹的集市,现如今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得站着军士。

  那内间的诊室同外面隔了些距离,又有许多正在熬药的药炉子,一时火大了,咕噜咕噜沸腾,一时注意力又不在外边,竟然不知不觉来了这许多大兵,黑衣黑甲,黄大夫心里惊呼:是雍州君侯的亲卫铁甲军!

  林容本在收拾药方,听见那位老先生在外面的呼喊声,忙绕过屏风,掀开帘子出来。

第51章

  其实林容晌午一进城消息便已经被送到陆慎的书案前了。

  沉砚进去禀告时,陆慎正在发作青州诸将:“尔等四万兵马,却任由千骑匈奴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一番而后扬长而去,上负君恩,下负黎民,该当何罪?”

  匈奴南下侵袭边镇这是自前朝时便常有的事。倘若是堂堂正正摆兵布阵两军对垒,青州诸将自然是不把那几千骑的匈奴放在眼里的。可这些匈奴人行无定踪,不敢去青州这样的重镇便去抢下面的县城、乡镇不过三、四日便退回草原,无处可寻,颇有千般力,也无处使。

  加之近一年来,雍州军南下屡战屡胜,尽收江南之地威名直传朝野,大有与洛阳平分天下之势。匈奴自然也不敢随意侵袭,可是今年匈奴生了疫气,牛羊不知死了多少也顾不得雍州军的威名,铤而走险点了三千快骑,南下抢掠粮食布匹铁器。

  那县令派人冒死报信,等援军到的时候,匈奴已经全部撤走,踪迹全无。领兵的守将冯翼飞是雍州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当即连追了三四百里,斩杀了一千五百骑,这才回师青州。本想着不算大功一件,也能将功折罪,谁知被发落了好一通。

  诸将知道陆慎的脾气,跪着受训,半句话不敢辩驳,都在心里嘀咕:主公这样动怒,莫不是南面战事不顺,以至于迁怒我等?

  独独那位前去追击的冯翼飞年轻气盛,受不住陆慎这番话,当即握拳道:“请主公给标下调五千兵马,倘若未能带回那匈奴单于的项上人头,末将誓不还军。”

  陆慎冷哼一声,眼见就要处置了那冯翼飞。德公摇着羽毛扇,坐在一边,见此赶忙打岔道:“主公,沉砚在议事厅外候了多时了,想来是有什么要事禀告。还是先召他进来,莫要误事才好。”

  沉砚是陆慎的贴身总管,这些日子来了青州,陆慎只吩咐了他一件事。此中隐秘,旁人不知,德公却能猜到一二,当下站起来拱手:“主公,臣等告退。”

  陆慎瞥了一眼,果见沉砚侯在廊下,当下挥手默认了:“尔等先退下,此时稍后再议。”

  诸将鱼贯而出,沉砚等人都走尽了,这才近前禀告:“禀君侯,夫人晌午时自城北入青州……”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陆慎赫然截断:“什么夫人?是崔氏贱妇!”

  沉砚头皮发紧,实不敢这样称呼,接着道:“崔……崔……夫人入城时候,随行的是小青玄冠的女道士,服饰打扮确如水月庵女尼所说,出家做女冠了。”

  陆慎闻言,当即冷笑一声,按下手里摆弄的虎符:“出家?”那妇人跳崖前说的话言犹在耳,叫陆慎一想起来,太阳穴便隐隐刺痛,出家做女冠?哼,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

  沉砚觑了觑陆慎的脸色,接着禀道:“二人去了商行采买了些朱砂,跟着的人回禀说,夫人把同行的道士支开,另换了俗家妇人妆扮,要去药铺抓药。”

  沉砚禀完,便默默立着,不知等了多久,这才听陆慎吩咐:“点二百黑甲。”虽没明说去何处,但除了夫人去的那药铺,再没有第二个地方了。

  黑甲卫训练有素,不过片刻便肃清了街道,等陆慎在药铺坐定时,林容正同那黄老先生说话,毫无察觉。

  陆慎耳力不错,诊室内林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开始尚坐得住,待听见里面那妇人嘴里说着什么“滑胎”“嫁人”之类的话,咬牙冷笑,几乎就要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他这样的人,从小学的便是喜怒不露形色,越是震怒,便越是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屈指轻叩桌面,仿佛闲暇时临水听戏一般悠闲模样。

  沉砚侯在旁边,他不比陆慎,是没听见里面说了什么的,见陆慎起先冷着脸,这时却笑起来,当下大骇,心知:夫人今日只怕要吃足苦头了。

  黄老先生掀帘出去,林容也站起来把案上的药方子理好,接着便听到黄老先生的喝骂声,起先还以为是遇见来闹事的,免不了吵闹一番,谁知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声响,便知不好,外头必定出了事,赶忙掀帘出来。

  此时正值黄昏,陆慎又临窗坐着,整个人隐在一片金灿灿的夕斜碎光里。

  林容抬眼望去,好半晌这才瞧清陆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吓得连连后退,碰倒药架子上的白瓷药瓶,顿时响起一阵碎瓷声,犹不敢相信,慌乱间只想着往回逃去,却不想已经叫人把守住了,转身扶着桌角,颤着声道:“陆慎,是你……是你……你不是南征江州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陆慎脸上仍挂着笑,仿佛林容只是如寻常女眷一般出门了一会儿,或礼佛或看首饰:“你出来的日子久了些。”

  一面说一面慢慢踱步过来,握着林容的手腕,揭掉她戴着的帷帽,露出白瓷一样精致的眉眼来:“听人说,正月里你生了一场重病,现时还偶有咳疾发作,这劳什子就别戴了。”

  那声音如同鬼魅一般,说着关心人的话,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叫林容无端激起一阵寒颤,她略挣了挣,手腕却叫陆慎越箍越紧,疼得眉尖微蹙。

  她刚来古代的时候,万分不愿,抱着渺茫的希望,宁可从山崖上跳下去,也要回去。现如今明白是回不去的,冬日生的那场重病叫她惜命,可惜命也并不是怕死。

  叫林容自己来选,扭曲自己,一辈子跟在陆慎这样喜怒无常的人身边,服侍他顺从她,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古代女子,那恐怕比死更煎熬、更恐怖。

  林容转头,忍着手上的剧痛,定定望着陆慎,声音虽发抖却十分坚决:“君侯富有四海,威加海内,为什么不肯成全一个弱女子呢?”话虽恭维,也承认自己就是崔十一娘,只不过,不想回去的意思却十分明白了。

  陆慎敛了敛笑意,指着窗边的一盆开得正盛的菊花,不答反问:“这样的菊花,装在雍州侯府的琉璃樽里,才适宜。你说,是不是?”

  林容的手腕此时已经痛得过去了,开始发麻,心知陆慎暴虐,今日恐怕难以善了,终是郁气萦胸,不吐不快,冷笑道:“君侯沉迷床笫之事,岂不知这样的事,要你情我愿才好。”

  你情我愿?她跟谁你情我愿,叫她肚子里怀着孽种的奸夫?都怀上孽种了,自然是已经不知你情我愿多少回了。药铺临河而建,窗户开了个小缝,晚风袭来,吹散那妇人额前散落的几缕青丝。陆慎恨恨地想,这青丝也必定叫那奸夫你情我愿地抚过了,这远山眉也叫那奸夫吻过了……

  你情我愿,你情我愿,好一个你情我愿!

  陆慎此时脸上已瞧不出丝毫笑意来,那妇人的声音仿佛都变得缥缈了,一时远在窗外的水面,一时轻抚在耳旁:“况且我如今已经出家,尽弃尘缘往事,难道君侯要强逼世外之人么?”

  陆慎冷笑两声,放开林容的手腕,后退几步:“好一个你情我愿,又好一个世外之人,哈哈!出家的世外之人,跟谁你情我愿地有了肚子里的孽种?”

  孽种?林容不知他何意,此时又悲又怕又怒,哪里还能想起‘滑胎药’这一节呢,又见陆慎挥手:“尔等退下。”

  沉砚跟随陆慎多年,不说明着吩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哪里不知他要做什么呢,叹了口气,命人黑甲卫都退出门外,瞧着对面是绸缎铺,命人抱了数十匹,把那药铺四周统统围了个遍。

  林容见兵甲都退出去,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都渐渐黑了下来,只透着些微光。犹自惊疑,又见陆慎把药铺角落里供奉的一尊黄铜观音移到当中的桌上,吓得连连后退,推开临河的窗户,就要跳下去。

  陆慎一把拉住,顺势勾到怀里,冷声道:“妙玄法师既是出家之人,就在这大慈大悲的观音像下,叫本侯领略一下,什么是法师口中的你情我愿吧。”

  说着把药柜上的医书、药材、称药材的戥秤统统抚落下,解开腰带,一步一步逼近。

  在林容做君侯夫人那几个月,只有她百般顺从陆慎的份儿,这床笫之事,只要陆慎一时来了兴致,也不管是在内室,还是在书房、马车上,只要他要,林容就得给。

  可那好歹是无人之处,现在这药铺外站着数百黑甲卫士,但有动静,便会叫人听得一清二楚,陆慎……陆慎竟要如此羞辱她?

  林容叫他逼到墙角,抵在一副昏黄的画卷前,又是绝望又是愤怒,奋力挥手过去:“陆慎,你不是人!”

  这一巴掌,林容使足了力气,陆慎也并不躲闪,顿时脸上浮出红痕,嘴角也流出一丝鲜血。

  他不怒反笑,俊美的脸上带着血丝,形如鬼魅,已经入了魇,哪里还能听进林容的话呢?

  陆慎伸出大拇指,不知往林容脖颈什么地方轻轻一按,林容嘤咛一声,顿时全身毫无力气,瘫软在他怀里。又不知从哪里寻出一枚红色药丸,强喂着林容咽了下去。

  林容开始时尚不肯,药力催发出来,便做不得自己的主了,浑身燥热,昏昏然不知何处,偏着头依偎在陆慎肩上,罗衫尽退,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

  自是:

  纱橱月上,并香肩相勾入房,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

  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站着的铁甲卫具点起来火把,里间这才渐渐云雨渐歇息,林容强撑着从药柜上坐起来,额间后背具是一片冷汗,一脸衰败的苍白,语气仿若死亡般空洞,定定望着陆慎:“陆慎,我恨你。”

  从没有像今日这样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