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沉砚忽地冷汗直下,连忙跪下:“不敢!”
林容这里美美的吃了三个烤土豆,两个橘子,那婆子这才起身,绕着林容打转:“娘子给我算一算吧,就算一卦!”
林容正要摆开架势忽悠一番,便听得外面一阵敲门声:“姑娘,姑娘,孩子的高热退了,请姑娘再去瞧瞧。”
林容立刻起身,对那婆子笑:“先救人,再替你算。”
等到了那管事院子里,不知为何已站了许多瞧热闹的人,都听说管事家的独苗苗病得不行了,连棺材都预备下了,谁知过了一晚上,连高热都退了。
林容分开众人,叫那一家人迎了进去,细细检查了一遍,摸摸那孩子的胎毛:“药照常吃,连吃五日,伤口的药要一日一换,怎么换药我教你们,待会儿我另写方子来。多给孩子吃鸡蛋肉羹,小一月患处便能渐渐长出肉来。”那管事一家自然又是千恩万谢,问林容可否暂住一段时日,等着孩子病好再走。
林容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议论起来,叽叽喳喳好一会儿,一时便有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夫站出来呵斥:“这孩子的病,缓治还有一线生机,如今你下猛药材,这孩子烧得人事不省,小儿高热九死一生,如此害人性命,必要锁了你见官去……”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一脚踢飞,扶着墙站起来,见院门口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一位一身鹤氅的男子,身姿挺拔,身后还随侍着数百军士。
那大夫捂着胸口质问:“你是什么人,竟然在县衙外行凶?”
陆慎并不回答,穿过众人,将林容双手擒住,拦腰抱起,一脸肃容:“我是她丈夫!”
林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扭着自己的双手,只微微一挣扎,便扯着筋的疼,低声骂道:“陆慎,你混蛋。”
陆慎并不理,不知过了多久,推门抚帐,将林容扔在驿站的一堆锦被之中,转头吩咐沉砚:“明日再启程。”
林容还未来得及坐起来,便被陆慎俯身压了过来,拢过双手系在帐幔勾带上。他略带薄茧的手去抚林容的樱唇,好半晌,恨恨地吻了上去,肌肤相贴,几无喘息之地。
良久,陆慎这才止住,见女子唇间已经一片糜红,脸上具是冰冷的清泪,却不说话,只怔怔望着他。
林容虽不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二人四目相对,陆慎终是叹息一声,低头去衔女子的清泪,在她耳边喃喃:“你说得不错,在你面前,我陆慎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第63章
林容依旧怔怔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清冷,仿佛冬日雪夜里的月光透过窗扃凉凉地照在青砖上,闻言明眸微扬沉沉望着他好一会儿似这才觉察出几分言外之意来带着点嘲讽:“是么?我说过这话么?”
陆慎不答,俯身去描摹女子眉眼,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佳人闲卧春榻皓腕斜支玲珑凸透,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去,屋内渐起窸窣之声。
半晌女子垂眸贝齿咬着朱唇,把难抑的呜咽声统统咽了回去。陆慎复撑起身来,去抚女子额间的薄汗,问:“舒服吗?”
那缠绕手腕的幔带已不知什么时候散开来,林容本还在喘息闻言立刻拔了发鬓上的簪子扎了过去。只她此时身软手软,轻飘飘地哪有力气刺啦一声,只不过划破了陆慎的外袍,反露出一片紧实的蜂腰来。
陆慎不理,略带薄茧的大手微微用力那女子便无力地喘息起来,他复问道:“舒服吗?”
林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堪过恨不得把那陆慎那张嘴给缝上,伸手去推,那家伙反而面色如常,只不过呼吸粗重了些,仿佛一座山一样纹丝不动,甚至凑得更近些:“舒服么,要不要我……”
林容浑身仿佛火烧一样,只觉得自己快沸腾起来了,立刻截断他:“不要,你给我住手!”
林容自觉带了十足的怒气,可在此种情状下,那十分怒气也只剩三分了,陆慎闻言,点点头:“喔,住……手……你不喜欢用……”
林容见他还要再说,心里一梗,抬腿踢了过去,反踢在他紧实的大腿上,那脚指上本就挑了血泡的,顿时又酸又疼,恨恨道:“陆慎,陆载舟,你折磨人的法子可真多!”
林容原意如何并不重要,这话叫陆慎听来,便是三分娇软三分轻嗔的埋怨,又见那女子白莹莹的脸,乌鸦鸦的鬓,已薄汗点点,眼饧骨软,一片娇俏的迷蒙之态,心头微微一荡,再也把持不住,解衣覆身上去。
这一日,终是,澹澹衫儿薄薄罗,红烛背,绣帏垂,蝶乱蜂忙,斜倚绣床。
不知过了多久,罗帐里才渐渐止住,林容只觉累极了,浑身像被碾过一遍似的,再没力气跟陆慎啰嗦,偏头沉沉睡去。
林容倦极了,这一睡便直到入夜时分。
屋内只点着一盏暗灯,陆慎早已不见了踪影,身上已叫人擦拭过,新换了一身小衣,她抚开重重藕合色垂帐,便见外头纱窗上人影浮动,小丫鬟们提着食盒,安设桌椅、捧杯安箸不等,除偶尔杯碟相碰,不闻一丝声响。
翠禽往里间张望:“县主还没醒呢,什么时辰了?”
凤箫道:“还差两刻钟,就是亥时了。县主今儿一天没吃东西了,听人说,前儿昨儿也都没怎么好好用饭。还是叫县主起来,用过饭再睡。时辰再晚些,于肠胃也不宜。”
翠禽点点头,掀了软帘进去,见林容已然是醒了,见她来,脸上颇不自然:“什么时辰了?”
翠禽哪里不知道林容呢,她笑笑,坐在床边,把垂帐挂在铜钩上,把手里的温茶递过去:“快亥时了,县主声音都哑了,快吃口茶润润!”一面道:“县主身上不是奴婢们收拾的,下午晌的时候,君侯叫了人送了热水、干净的寝衣小衫进来,只送了东西进来,便叫人退出去了。”
林容尴尬的神色稍缓,古人看这些丫鬟,只当物件工具,有时主人行房,尚在床帏旁伺候。林容是个连沐浴也不叫丫鬟在旁边的人,自问做不到将如此私密事示人,郑重的嘱咐:“以后……以后这样的事,我自己来。你们不必上前来伺候,自去歇息便是。等我唤你们,你们再进来。”
翠禽只当她难为情,笑着点头:“是!等君侯来了,奴婢们躲着就是。”
林容见她这样,越发尴尬起来,愣在那里半晌,这才干巴巴说了一句:“躲着他做什么?”话毕,忽闻得外头一阵儿女孩子急切的呼喊声:“十一姐,十一姐!”
十一姐?
林容正奇怪这是在唤谁,便听得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忽地大门被推开,外间的凤箫惊呼:“十六姑娘,您怎么在这儿,怎么就您一个人,谁送您来的……”
话音未落,便见里间的帘子被人掀起来,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裹着件素白色羽毛缎斗篷,呆呆立在门口,眼里涌出的泪滚滚落下:“十一姐,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说着便一阵风似的扑到林容怀里:“十一姐,我好想你……好想你,她们都说你死了,还说你尸身都叫鱼吃了,只替你立了一个衣冠冢。我不相信来着,那棺材里都是些银红绛红的衣裳,你是最不喜欢的……”
林容这才认出来,这是江州崔氏的十六娘,是崔十一的堂妹,她养病那半年,常去看望她,围着她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聒噪。林容不知其中缘故,只暗忖:自己出嫁时,这小丫头才八岁,怎么突然到北地来了。
林容轻轻摩挲她的头顶,宽慰:“好啦,别哭了,我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那丫头哭得不能自已,窝在林容怀里,好半晌才止住,怔怔抬起头:“十一姐,以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好不好?”说着,又似想起什么,把头顶双丫髻上的白色珠花,翠银簪子统统拔下来,丢在地上:“十一姐好好的,这白花就不用戴了。”
林容见她通身素白,只一脸狼狈,身上本落了雪连斗篷沿上都沾着泥点子,叹:“好,以后我在哪儿,你在哪儿,咱们两永远在一块儿。”
一面吩咐人抬了热水来,领了这小丫头下去洗漱,一面叫了送那小丫头同来的嬷嬷进来回话。
那嬷嬷四十来岁,一进来便给林容磕头请安:“去年有消息说县主没了,还说的负气自尽。三月里君侯南下,家里只怕见罪于君侯,便在族里另选了一位小姐送来。只是挑来挑去,不是已经出嫁,便是年纪太小,独独十六姑娘还年长些,有十二岁了,便送了来。也没名份,只一顶小轿抬了去的。当时在君侯的江州行辕住了一月,便叫人送回雍州来。这次是君侯派人来接,说县主很是想念家中诸人,请十六姑娘过来,暂排乡愁。”
林容听了,好半天没言语:“这些畜生!小十六是正月里生的,一出生就算的两岁,算下来,要过了年才满十岁呢。”把一个十岁的女孩子,送到男人的床帏之中,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忽地想到什么,她抬头问那嬷嬷:“小十六她没有被……”这样的话,叫林容问出来都觉得恶心。
好在那嬷嬷心领神会:“县主想到哪儿去了,不说十六姑娘还小,雍州府里只当个孩子养着。再说了,十六姑娘还从没见过君侯呢。”
林容呼出一口气来,又问了江州诸位亲眷,越问心情便越发低沉:“六姑娘是去年冬日嫁的,就在县主出家半年后,也是江州名门,只夫婿战死了,因着江州兵变之事的牵连,正扛枷待审……”
末了,林容挥手,叫奶嬷嬷下去歇息了。
正呆呆坐着,那边净室内,又听小丫头在唤:“十一姐,十一姐。”
林容刚走进去,便叫她拉着倒在浴池里,笑嘻嘻:“十一姐,你陪我。这池好大,我怕淹着。”
林容见她手上耳上都生着冻疮,极可怜的模样偏偏还在逗她开心,无法,陪着那小丫头又洗过一回,一面替她擦干头发,一面叫丫鬟摆饭。那小丫头十足的吃货,连添了三碗饭,林容本没什么食欲,见她那个样子,也跟着多用了半碗饭。
末了,姐妹两躺在床上,好半晌没动静,林容还以为她睡了,却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十一姐,真好,我又见到你了。”
说完这一句,又涌出泪来,抽抽噎噎好半晌止不住,林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赶了一天的路了,睡吧,以后日日都能见到我了。”
小丫头打了个哭嗝:“真的?”
林容点头:“真的!”
……
陆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见屋里屋外具点着灯,一派灯火通明的样子。两个丫鬟候在台阶上,见他来,立刻福身打帘:“君侯!”
陆慎问:“没睡?”
翠禽便道:“十六姑娘到了,才刚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会儿听着没声音了,想必是睡了。”
陆慎缓步进去,抚开床帐,见林容一手拿着卷书,一手轻轻拍着小姑娘后背,立刻皱眉:“怎么叫她睡在这儿,成何体统,赶紧叫人抱出去。”
林容哼一声,闻得陆慎身上的酒气,合上书,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你派人接她来的么?”
陆慎无话,挨坐在床沿上,从袖子里取出一瓶碧莹莹的药膏,从绣被里捉了林容的一双玉足,轻轻地用拇指按在血泡伤处,只那手揉着揉着,便从月白洒花裤里渐渐游移了上去,瞥见她蹙眉欲发作,咳嗽一声松开手来:“早上你说你腿酸,叫丫鬟时常揉一揉。”
林容哼了一声,拢了锦被盖上,并无别话。
这样遮掩了一句,林容是一惯不搭理他这种话的,陆慎也习惯了,只坐在那里,又是一时无话。
良久,林容抬起头来,眼眸里都是帐中跳跃的烛火:“你还有话没有?”
陆慎自以为这是逐他走的意思,不敢再接二连三地得罪她,正欲站起来往外走,便见那女子偏头:“你要我从此跟着你,也可以,只不过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64章
从此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陆慎闻言心里一荡面上却不动声色,垂眸隐下灼灼的目光,好一会儿这才抬头去瞧林容却并不接什么三个条件的话语气忽变得克制又冷静:“你是我夫人相夫教子,随侍左右,乃天经地义的事。况妇人以顺从为务,贞懿为首你不跟着我还预备到哪里去?什么条件不条件的?等过两日回了雍州,在长辈面前,这样狂悖无礼的话绝不可再说了。”
林容咬牙甚至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嘲弄。她就知道,陆慎这种人,他是绝学不会好好说话的,至少不愿意好好跟她说话,或者说压根听不懂人话。
林容恨不得咬他一口叫这人赶紧滚出去才好,忍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顿了顿,冷睨道:“什么夫人?崔氏女崔十一早就死了,连丧事都办了,何来的‘相夫‘?至于‘教子’在宣州避子汤不知喝了多少,更加说不上了。’”
这样的旧事一翻拣出来陆慎便立刻哑口无言起来,悠悠倒了杯茶,端到林容面前,叹:“你有什么事要我办,直说就是?”
一旁的小十六突发出一声梦呓:“十一姐,六姐姐,我怕……我怕……”
林容倾身有一下没一下地哄拍着后背,待她重新睡熟了,末了接过茶搁在一旁,这才道:“江州崔氏,男子随你怎么处置,只妇孺女眷,外事所知甚少,能不能酌情宽恕一二?我母亲便算了,只我那几个姊妹,实在无辜。”
这一条,是十足易办的,陆慎点点头:“这个好办,我即刻行文江州刺史,除首恶外,崔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幼,皆发还薄产,令其度日,不得株连。”
陆慎对崔氏之厌恶,林容很是明白,见他答应得这样痛快,不独女眷,连男丁也恕了大半,颇有些诧异。陆慎见此轻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嗜杀之人?”一面问:“还有呢?”
林容顿了顿,望着陆慎,语气淡然却十分坚决:“第二个条件,我三年之内不想生育。”
女子出嫁,皆以生育子嗣为重,她偏偏不想生,或者说只是偏偏不想生他陆慎的儿女罢了!那个什么私奔的梁祁,搞不好人家就很乐意呢?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样一个敷粉簪花、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陆慎默然不语,面色一时青一时白,良久,咬着牙恨恨道:“最多一年,雍州无世子,文武皆不得安定。你是原配发妻,又是宗妇,这一条,就算我答应你,替你遮掩。时间一长,家中长辈族老知道了,也必不会答应。”
林容不吃他这一套:“我只是说我不生育而已,又没让你不生,你的侍妾又不少,跟她们生就是了,说不定还能一年抱三呢?到时候,你挑世子只怕还挑花眼呢?”
陆慎叫她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决定立刻结束这一条,再说下去,这女人指不定冒出什么叫自己呕血的话来,截断道:“好了,第三个条件呢?”
林容看他脸色越发难看,似是不容商量的模样,叫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诚恳些:“行吧,一年就一年。第三个条件,倘若……倘若将来色衰爱弛,你厌倦了我,肯叫我走,那时请送我回江州。”
江州,江州,又是江州!
陆慎一时只觉那只被簪子扎了的手,忽地刺痛起来,那痛随着气息游移,仿佛连胸口都闷闷发痛。他冷哼一声,兀地站起身来:“崔十一,你不要得寸进尺。”
随即拂袖而去,从沉砚手中接过一盏明球纱绫灯,出了院子,兀自往小径而去,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在湖边青石处站定。
沉砚跟在后面,见他脸色稍缓,这才上前劝道:“爷,听丫鬟们说,夫人下午见了十六姑娘,哭了好一会儿,想必是心里不舒服。平日这时辰早就睡了,今日是特地等了爷来说话的……”
这样的话,往日劝是有用的。只是今日陆慎听了,却面色更暗,呵斥道:“聒噪!”
沉砚不敢再说话,垂手候在一边,偏此时又忽飘起雪来,密密麻麻,渐渐成白茫茫一片。沉砚立在那里,呼吸间呵气成霜,不知站了多久,直手脚冰凉,这才听得陆慎吩咐:“掌灯!”
沉砚见他未吩咐去哪儿,这驿站又只安排了一处寝院,试探着沿着小径原路返回,惴惴不安地走了一会儿,见并未驳斥,这才放下心来。
林容这里倒是习惯了陆慎的喜怒不定,她并不当一回事,伸手拢了帐子,照旧躺在床上看书。
倒是翠禽送了新灌的汤婆子进来,又取了剪刀,立在床前剪灯芯:“县主还不睡么?夜里看书,仔细费眼睛的。”
林容摇摇头,闲闲翻过一页:“左右睡不着,每日瞧上五页,今儿还没瞧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