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 第43章

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林容摸摸她的手脸,已叫冻得冰凉,忙把那雪兔子放在一旁:“快去熏笼上暖和暖和。”翠禽、凤箫进来服侍穿衣、洗漱,回道:“主子怎么不多睡会儿?”

  一面悄声回话:“拿礼单子对了,那方砚并不在上面,倒不知是谁放进来的。问了丫头,都说并没有人动过,送来的时候便是有的。”

  林容点点头:“不睡了,用了早膳,待会儿上老太太哪儿去一趟。”

  林容素来早上用得清淡,因这两日来了小日子,便把燕窝粥,换成了建莲红枣汤,因着小十六在,又加了口蘑盐煎肉,一碟子豆腐皮包子,一大碗蒸牛乳,并一碗银丝鸡汤面。

  林容嘱咐小十六:“你还小,每日要多吃些牛乳。”又问她:“书念得如何?”

  小十六一面吃,一面回:“学堂里是些教规矩的嬷嬷,管家理事,妇人针黹,又或者领着读些《列女传》之类的,倒是不曾教着念书。我那日念了首冬景的诗,还叫嬷嬷训了。说……”

  陆慎在时,小十六是不敢过来的。林容怕她孤单,只叫她往族学里念书,同族里的小姑娘熟悉熟悉,闻言问:“说什么?”

  小十六道:“嬷嬷说,这样的诗啊词啊的读多了,只会把心读野了,学得读书人清高的性子,那幅吟诗作赋缠绵悱恻的模样,坏了名声,能嫁什么好人家?”

  林容听了便笑:“那你怎么回的?”

  小十六到底是活泼的性子,狡黠地笑笑:“我跟嬷嬷说,这样的好诗好词,男子写来便是有文采,女子读一读便是坏了名声,便是坐张拿乔的缠绵悱恻?嬷嬷听了,一句话都不说,还说要去回老太太。”

  林容抚她的额顶:“你喜欢诗词也好,有个自己的癖好,无聊的人生会有趣很多。”

  正说着,便见外头廊下一阵脚步声,丫鬟打起帘子:“主子,四奶奶来了。”

  虞四奶奶门口脱了斗篷、木屐,一身大红金绣翟鸟纹对襟袄子,下面是绛红色四合如意马面裙,珠翠晃动,端是神彩照人,还未进门,便听见她温和地笑:“倒是扰了六弟妹早膳,十六姑娘也在?”

  林容挥手,命丫鬟们上茶:“这是我常吃的霍山茶,四嫂尝尝,合不合口味。”又笑笑:“不怕四嫂笑话,我一见您就觉得亲切,虽没见过面,却仿佛很熟悉,似乎从前见过一样。”

  虞四奶奶便浅笑起来,温温和和的模样,似乎并不要太适应林容如此热络,又说了些闲话,便命丫头们奉了账册、对牌进来:“老太太吩咐,叫我先把府里今年的账册,拿给六弟妹瞧一瞧,库房的对牌也叫送过来。”

  林容喔了一声,略翻了翻,见丫头们奉着四五本账册,推回去,道:“马上就是年节了,事情又多。不怕四嫂笑话,我才来没几日,不说府里的丫鬟,便是族里的亲戚也都不大认得。今年又冷得厉害,一日连一日地下雪,我身上总也不好。免不得……免不得要请四嫂多兼几日差事。”

  虞四奶奶闻言倒不大吃惊,笑笑:“六弟妹身上哪里不好,可请了大夫来瞧瞧?”

  林容挥手,命翠禽把那方石砚奉上来:“也没什么大病,请了大夫,也说是调理,我想着必定是水土不服罢了。喔,倒是有一桩事。昨儿这款砚,丫头们归档的时候,见并没有在单子上,想着问问四嫂,是不是单子写漏了?”

  虞四奶奶接过来,一打开便道:“原是这方砚,丫头毛手毛脚,竟误送了来。这原是下边人预备给姑老奶奶寿辰贺礼,说是裴令公的一方砚。只我瞧着砚底的款识有些奇怪,倒是拿不准真假。想着请外头懂行的瞧瞧,别送个赝品去丢人。”

  林容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喔,裴令公,我倒是想收藏他的几幅字画,只可惜未能如愿。”

  虞四奶奶便道:“六弟妹问这个,倒是问着人了,裴令公书画手稿多毁于战火之中,尚存于世的也不多,倒是我父亲当初破城时,得了那么一箱子。不知六弟妹爱的山水画,还是医方手稿?”

  林容垂下眼眸,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剥弄青花茶盖:“有没有书信之类的?”

  书信?虞四奶奶一脸疑惑,却还是道:“我去信问问我父亲,不敢说一定有,但多打听打听,总能叫四弟妹如愿。只是他老人家如今驻军江州,一来一往,只怕等出正月才能得消息呢。”

  林容笑起来:“那就多谢四嫂了,这样说起来,还得麻烦四嫂在家事上多费心些日子,替我管到出正月吧。”

  虞四奶奶仿佛听不大懂,直推辞,叫林容劝了几句,这才应了:“那好吧,我就在多管这两个月。”

  一面等林容用完膳,相携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正端坐在炕上,手里举着个琉璃眼镜,院子里一个青衣白裙的女孩子,正逗了鹦鹉给她瞧。

  那鹦鹉随着指令,飞来飞去,一口一个“老太太安康,老太太安康”,把老人家逗得哈哈大笑,见着两人来,忙挥手:“快来坐着瞧,这鸟可真是成精了,很能说几句人话呢。”

  林容陪着瞧了一会儿,便把刚商量管家的事禀给老太太,老太太指挥这那丫头:“叫那鹦鹉跳到自鸣钟上去,看它会不会去拨那钟摆?”

  问言回过来,细细打量了林容一通,道:“六哥儿走了,你担心得一晚上没睡,脸色这样不好?”

  林容尴尬地坐在那里,虽的确一晚上没睡,那是叫冷的,刮风刮得睡不着。老太太见她低头默默不说话,倒以为她年纪轻害臊,拍拍她的手:“做陆家的媳妇,这都是常事。六哥儿定下规矩,不迎不送,要不然你们新婚的小两口,还叫你去送送他才好。”

  说着来了兴致,招呼人进来问:“什么时候拔营的?”那人回:“天亮时才拔营!”

  老太太听了,掰着手指头算:“天亮才拔营。”回头对林容道:“你乘了我的马车去,绕小路,三十里外有个小县,你站在城墙上送一送他,也全了你的心。”

  林容有些发蒙,不是来说管家的事么,怎么几句话一转,又安排起自己去送陆慎了呢,还得坐马车赶三十里的路,一来一回就是六十里。

  这么冷的天,赶六十里的路,林容一想,便觉得头疼,推辞:“在这里孝敬祖母,才是全孙媳的心呢。君侯既定下不迎不送的规矩,我又怎么能违背呢?”

  老太太只当没听见:“我待会儿就要午憩了,用你孝敬什么?”一面吩咐人安排:“把我那几匹好马收拾出来,套了车,再叫二百护卫,一路打了旌旗开道过去。”

  一面对林容道:“去吧,别不好意思,他那性子,没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林容叫恍恍惚惚地劝出门,叫人服侍着登上马车,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到底是哪句话出了问题呢?好像自己没说什么要去送陆慎的话吧?老太太跟陆慎真不愧是祖孙两,一脉相传的自说自话。

  虽才三十里路,却是冬日泥泞的小路,本就难走,偏那马车叫驾得极快,林容扶着车壁,一颗心仿佛要跳到窗外去,忙叫外头赶车的军士:“慢些,当心马车翻了。”

  那军士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只怕赶不及,道:“夫人放宽心,小人替老太太赶了二十年的马车,绝对不会出事的。老太太下来死命令,倘误了时辰,小人吃罪不起,请夫人见谅,稍忍耐小半个时辰。”

  林容在心里哀叹,最好是误了时辰,正想着,那马车忽地厉害颠簸起来,叫林容撞在车壁上,顿时砰的一声。

  翠禽、凤箫两个丫头吓坏了,忙去拉林容:“县主,没事吧?”

  林容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还没死呢!”

  好歹雍州附近的驿道还算完备,这样颠簸的路段也并不太多,饶是如此,林容到那城门口时,已头昏眼花,浑身酸疼。

  因打了旌旗,此时马车外县令匆匆赶来,跪在雪地里:“臣清平县令贾如平拜见夫人,不知夫人驾临,未能远迎,请夫人恕罪。”

  林容无力的摆摆手,问:“不必多礼,贾大人起来吧,君侯的威武营可曾过去?”

  那县令立刻抬起头来:“小臣刚送了威武营出城门,夫人便到了。”

  林容闻言心里一松,正如了她意,刚要吩咐人打道回府,便听那县令道:“才走一会儿,夫人上城门上,必定还能瞧见。”

  林容默了默,也不知是说他有眼色还是没眼色,叫翠禽、凤箫服侍着下了马车,慢慢登上城墙,果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旌旗猎猎,一行蜿蜒的黑甲骑兵,一时也并瞧不见陆慎在哪里。

  林容站了会儿,应付了差事,又觉这城墙上的风实在刮得脸疼,赶紧吩咐:“瞧不见了,咱们回去吧。”

  林容刚一转身,便听翠禽指着远处道:“县主,您瞧,是君侯!”

  林容放眼望去,见那行骑兵里忽地转出一人来,那人白马银鞍,策马飞奔而来,却并不到城墙处来,隔得远远地便勒马停住,虽瞧不太清面容,却是一身的神采英毅。

  陆慎遥遥望着那城墙上的小女子,一身大红斗篷,青丝缭绕,默默注视了片刻,并不说话,又忽转身催马而去。

第70章

  凤箫哎了一声:“君侯怎么又走了?”一来一回六十里的路错过了便算了,瞧见了,竟连话也不说上一句?

  又转头去瞧林容见她几乎整个人都笼在大红猩猩毡斗篷里只露出一张白莹莹的脸来脸上犹带着三分不耐烦的倦意,吩咐:“回去吧,怪冷的!”

  凤箫不知为何,或许是雪下得太大或许风刮得太疼忽地沉沉低郁起来,直到上了马车,仍旧一副怏怏的模样。

  林容瞧着好笑歪在靠枕上逗她:“想是你这小丫头,见君侯去了,心里不舍得?要是你真舍不得,我派了人送你去是正经。这时辰,骑快马还能追得上呢。”

  凤箫点点头又摇摇头,对着林容一本正经道:“县主成亲真没什么意思!娶妻没什么意思,嫁人就更没什么意思了……”

  这话一说,林容、翠禽都笑,互相望了望屈指往凤箫那小丫头的额上,咚咚咚敲了三下:“你倒了悟了呢?”

  凤箫捂着额头:“县主做什么打人?”

  林容笑:“我这是看你了悟了敲你额上三下,叫你子时三刻去我屋子,我好传授你机锋啊。”

  这丫头才刚瞧过唐僧取经的话本子,嘟着嘴反驳:“县主你就会取笑我,我又不是孙猴子,还子时三刻呢?”

  林容这才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喔,你不是孙猴子啊!你不是猴子,倒说起猢狲话来。”

  凤箫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低低地哼了一声。

  回程的时候,便不大急,慢慢悠悠,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到君侯府。老太太果然歇了午觉,还没醒。见林容来,虞嬷嬷忙掀开帘子,迎了出来:“一来一回六十里呢,夫人累着了吧?”

  林容摇摇头,问:“我人年轻,再累也是有限。老太太醒了没有?”

  虞嬷嬷便道:“睡了快两个多时辰了,还吩咐人,别叫醒她。”一面说一面笑:“老太太是人一老,越发像小孩子的性子了,晚上不睡觉,同小丫头们玩叶子牌,白日里倒要睡上两三个时辰。老太太睡前吩咐了,说管家的事都随您。您什么时候身子舒坦了,就什么时候接过来。这些日子叫四奶奶兼着就是,这并不妨事。您身子不好,赶明儿请了大夫来调理呢。”

  林容站起来,放了心:“谢祖母体谅。”

  虞嬷嬷一面送一面道:“夫人且回去歇着,累了一天了。”

  林容点点头,回了弇山院,用过了午膳,便懒懒躺着不肯动。翠禽、凤箫在一旁炭炉上烤花生桂圆吃,不解道:“县主怎么不把家事接过来?倒要叫虞四奶奶多管两个月?”

  林容便道:“托了人家办事,哪能一点好处都不给的。再说了,不吊一根胡萝卜在前面,你怎么知道人家到底是不是实心替你办事呢?”

  这一层道理,两个丫头倒是明白,只问:“那什么裴令公的书信,便这样要紧?”

  林容不答话,只一页页默默翻着书,良久含糊道:“自然有它的要紧之处。”

  第二日,老太太、太太果请了雍州各地的名医来替林容调养身子,轮番隔着帘子把脉问诊,又论医论道了许久,闹哄哄地直到下午晌,这才写了三张药方子出来。

  回禀老太太:“夫人有些气血不足,宫寒血瘀,服几副温经汤,淤血即温而将行,又兼补气益血之方,实无甚大碍。”

  老太太拱手笑:“好好好,无甚大碍便好,借老先生们的吉言了。”

  一面嘱咐林容:“这女子的身子是第一要紧的,你瞧我,身无长处,只有一样别人强,那就是身子硬朗,活得长。”

  林容心道,这老太太倒坦率得可爱,笑着点点头:“是!”

  等人都散了,凤箫、翠禽把药方子送进来,问:“县主,按方子抓药来吃么?”

  林容瞧了瞧,点头:“是好方子,于我也有益,便随老太太的意吧。”如此,也不必弇山院里的丫头费心,自有老太太院子里的虞嬷嬷,每日在小厨房熬了药端过来,服侍着林容服下,风雨无阻。

  只那虞嬷嬷每送了药来,总带着些小玩意来,或犀角仙人槎杯,或点翠珊瑚长簪,或牙雕的玉兰花杯,倒像是哄小孩子吃药来着。

  林容哑然失笑,命人一一收捡到箱子里去。

  如此这般,过了一个来月,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正月二十。雍州的规矩,没出正月便还算是年节,老太太又爱热闹,府里的几位少奶奶,外头几位亲近的亲戚,都奉承着老太太耍牌打马吊逗乐。

  这日老太太来了兴致,叫人把水阁上的铜亭收拾出来,又吩咐了一班十二个小戏子那对面阁子里唱曲。那铜亭不知怎么修建的,甫一进去便一股子热气,温暖异常。只亭子外头却冷,又邻水,这一冷一热,那亭子四周便起了白茫茫的水汽,远远瞧去便仿佛仙境一般。

  丫头们早已安设好桌椅宴席,摆好了一副象牙骨牌。老太太挥手,携了众人坐下,一面摸那象牙牌,一面跟众人讲古:“这副象牙牌可有年头了,还是我生了六哥他爹,家里的长辈赏赐的。那时候不比现在,没见过好东西,当宝贝似的捂了三年,才拿出来用呢?”

  亲眷奉承:“老太太这样上品的象牙牌,这时节也不多见呢!制成筷子、簪子、小杯子的倒也,这样一大副牌,我们活了这许多年,也就在老太太这儿开眼呢。”

  老太太不应众人的话,偏头对旁边的林容道:“等你将来有了好消息,我就把这幅牌传给你,也算是个意思。”

  林容本就不大会打马吊,这时候的规则简直跟现代是两种棋牌游戏。她自除夕守岁那日,正月里边陪着老太太见亲戚,不知在牌桌上消磨多少时辰,这才勉强会了点。

  她正低头看牌,忽听得老太太这话,僵了僵,实在不好说什么,只低头做羞赧状。

  老太太并不肯揭过这一茬,笑着打量林容:“养了一个多月,气色红润多了。听丫鬟们你说,你每日饭后,还上湖边走上几圈呢。保养身子,很该这样的。”

  众人都附和起来,她们都是些沾亲带故的武将女眷,论起来也是长辈。成了亲的妇人,说话便荤素不忌,左一句右一句,直白又露骨。

  太太坐在一旁喝茶,连眼皮都不撩一下,只当听不见,独老太太还很有兴致,笑眯眯听着,偶尔插上一句嘴:“垫枕头这样有用?我那时候倒没听说过?”

  旁边坐着的一位三十来岁的模样,偏偏辈分大得很,唤老太太:“嫂子,这垫枕头也得讲究法子,腰下垫一个,大腿下垫一个。只在腰下垫,那不全流出来了么,怎么成?”说着点了点林容:“那枕头也有说法的,别用什么玉枕石枕的,用百合香枕,也取个助兴的意思。”

  全流出来了……助兴,饶是林容自觉脸皮厚,也叫这些人戏谑得满脸通红,耳根子发热,实在坐不住,手一滑随手打出一张臭牌,转头对虞四奶奶道:“四嫂来顶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众人还不依,叫她把话听完再去。还是大姑奶奶见林容实在困窘,替她解围道:“人是新媳妇,叫你们这如狼似虎地调笑一番,人家羞得连站都没地儿站了。”一面把虞四奶奶按到林容的位置上,救了她出来,一面又冲着老太太嚷嚷道:“祖母也忒偏心了,四弟妹都生了三个儿子了,都不见您赏她这幅象牙牌。”

  老太太最心疼的便是这个大孙女,闻言也不恼,点她额头:“你这猢狲,上我这儿挑拨离间来了?我有什么好东西,还不都叫你淘登去了?好在老四家孝顺我,不像你,泥猴似的?”

  不过,这么一打岔,到底是叫林容逃开来,借故往内间另换了身衣裳,又捧着热茶坐了好一会儿,长长舒了口气,心道:“这些古人比想象中还要生猛!”

  好容易躲了半刻钟,外头又有丫鬟来催促:“夫人,老太太连输了两局了,到处找您,唤您去帮她看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