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渚眠/平山客
陆慎自觉此时氛围正好,又抵在林容耳边,问了一句:“别生气了,成不成?”
良久,林容才缓缓点头,轻轻应了:“好!看在这孩子的份儿上!”话提得多了,仿佛那真是个孩子,真是个人一般,免不得生出一丝愧疚来。又忽地提醒自己,只是一团细胞而已,不用愧疚的。
第79章
这一宿甚是好眠,一夜无梦。
第二日,陆慎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他偏过身子抚帐便瞧见林容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一袭湖碧色衫子,越发衬得纤腰薄背,脖颈细长白嫩绿云如鬓略一动,那鬓上的挂珠凤钗便微微摇晃,娉婷袅袅起来。
林容听见响动偏过头去见陆慎枕着手躺在床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道:“快起来吧!”
一面朝床榻走去:“你今日倒是奇怪,寻常我早上醒时,哪里见得到你的人?昨儿晚上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赶紧起来是正经。”
想了想又道:“喔,还有一桩事,忘了告诉你,小十六我已经吩咐人将她送到江州六姐姐那里去了。她年纪虽小到底是叫送来做你的侍妾的,名声并不好听在雍州待着,将来说亲,也不知该怎么办好。索性,还是送回江州去,过几年,这事便淡忘了才好。”
陆慎见她坐在床边,翠袖轻挽,一双嫩笋般的玉手正慢慢揉搓,似涂抹什么滋润的膏子,一股幽秘的馨香浮了过来,女子朱唇轻启,一张一合,却半句话都没有进他的耳朵。
那皓腕上笼着一串珊瑚珠子,略拂了拂袖子,便见一片雪白的胳膊,陆慎一时心猿意马起来,轻轻摩挲着那女子手腕内侧。
林容说了半晌,不见他说话,又见他这幅样子,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立时甩开来:“想都别想。”
又立刻站起来:“大夫说了,前三月胎像不稳当,要忌房事。你回来前,老太太还派了几位老嬷嬷来,明里暗里地说这事。你不害臊,我还要做人。”
陆慎一像是不要脸的,听了这话,倒倒打一耙起来:“我不过瞧你手腕上的珊瑚珠子品相不错,你倒想到哪里去了?”
林容哼一声,不理他,转身往外间去,刚走到屏风处,便见床帷叫放下,隐隐传出些喘息难耐之声,良久,听得陆慎披衣起身,叫人送水进去洗漱。
林容在廊下逗鸟雀,一时翠禽悄声过来:“县主,当真要这么办吗?那药,民间一向称之虎狼药,倘不凑巧,出来意外,可怎么好?”
林容不知怎的,心里坠坠的,倒还要分神儿来宽慰这丫头:“你放心,方子是我写的,并不是外头的那些虎狼药。我写的这方子,要间隔一个时辰,连服三次,才有用的。到时候,你守着我就是了。”
翠禽忽抬头,问:“县主,君侯知道了会怎么办?他……他那样盼着……”
林容怔怔,好半晌没说话,末了咬牙道:“他盼着的事情多了,样样都叫他如愿,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
翠禽还要再劝,忽见廊下凤箫捧着一大从玫瑰花小跑过来,额前刘海已沾了些雨水:“冷不防下起雨来,真倒霉。县主,您刚才说什么便宜?”
凤箫性子跳脱,这些事,林容、翠禽一向都是瞒着她的,见此一时都住了口。
林容接那花,还沾着露水,笑:“采这么一篮子,不怕管事嬷嬷说你?”
凤箫撇撇嘴:“各个院子都要份例的,我采这一点,她说不着我。再说了,县主如今怀了小世子,她们巴结都来不及呢。我一去花房,殷勤着呢,待会儿还要送好些珍品过来呢。”
林容笑着点她的额头:“看你得意的!”
凤箫摇头:“奴婢是高兴,不是得意。”一面又提着篮子往后面去:“奴婢先把这些花瓣洗了,再来侍候县主。”
等她走远了,林容吩咐翠禽:“按我说的办。”
翠禽便不再劝,低低道了句是。她实是一位忠仆,又深感林容平日里和气宽仁,无论觉得有多不对劲,只要林容吩咐了差事,便一定会不折不扣地去办。
等陆慎沐浴完,收拾好,外头蒙蒙细雨已经停了,叫日头一照,显出些斑斓来。一时又有人来回:“君侯,已备好马车。”
他刚起来,又没叫人进去吩咐,什么时候叫人准备的马车?陆慎牵了她的手:“走吧!”
林容叫他牵着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回过头嘱咐:“翠禽,另带一双软鞋,一套衣衫。”
陆慎有些不悦:“叫丫鬟跟着去做什么?”
林容哼一声:“你自己答应我的,带我出去逛逛的。才刚下了雨,地上还湿的呢,略走走,又是泥又是水的,鞋要不要换,裙子要不要换?”
陆慎叫她当着下人的面数落一番,不以为忤,反带着点笑:“叫她们另外坐一辆马车。”别在跟前碍事就好!
一时上了马车,从角门出,也并不带什么人,只仿佛寻常富户家的公子夫人一般。一路行来,见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街上商铺鳞次栉比,一副热闹繁华的模样,混不像身处乱世之中。
林容感慨:“你把雍州治理得极好,比鱼米之乡的江州也不差了。”
陆慎只笑笑,并不说话,没一会儿便揭下车帘子,拥了她在怀里,不许林容再瞧了:“才下了雨,当心吃了风,晚晌不舒服。”
林容只得作罢,怏怏靠在他肩上:“偏你会扫兴!”
陆慎便道:“你如今有了身孕,要万事小心,便是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也要顾虑肚子里的孩子。”
这话叫林容听得直皱眉,好半晌才哼了一声:“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就是见我没戴帷帽,不许我抛头露面,叫外头人瞧见了吗?”
这样道学的话,便是陆慎心里这样想,口里也不能承认,叹气:“你是一贯往坏处臆测我的!”
林容不理他,手上缠弄着陆慎腰间系着的麒麟玉佩,默默道:“什么都听你的,成亲是这样,你说做妾就是妾,你说做妻便是妻。去江州也是,你说放便放,叫回便回。怀孕生子,那就更是如此了,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呢?总之,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啰。反正,我也只能忍受你的。你发慈悲,待我好,我就感恩戴德了。将来你厌倦了,我还得求你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多怜惜我。”
陆慎一时顿住,颇为头疼,怎么又扯起这些旧事来,忙伸出一只手去掀车帘:“你想瞧便瞧吧,免得不如你的意,又有几十句话等着编排我。”
陆慎突地掀开马车帘子,林容还叫他拥在怀里,两人依偎着,叫外头的人看来,颇有些耳鬓厮磨的意味,那些眼尖的顿时发出惊呼声、喝笑声:“你们瞧,那马车里一对儿鸳鸯呢!也不晓得是野鸳鸯,还是家鸳鸯……”
林容吓了一跳,忙落下车帘,气鼓鼓瞧了陆慎半晌:“下回,再也不同你一道儿出门了!”
一时到了小甜水巷的酒楼,却见楼前冷清极了,平日里围得满满当当的,这时一个人都没有。林容好奇:“今日没开门么?”
不多时,已跟着的人去楼里买了,奉上来:“主公、夫人!”
林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陆慎这种豪族子弟,平日也便罢了,带着女眷出门,哪有不清场的,道:“何苦来的,围起来,叫旁人今日也吃不到这酱肉。出来逛,便是热闹人多,才有意思的。”
一时倒没了食欲只昨日把这酱肉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又免不得吃了两块儿。
陆慎望着她:“一大早起来,又只吃这么两片就没胃口了。”
林容索性搁下了,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昨晚上的确想吃,现在闻见味道,又不想吃了。”
陆慎摇头,抚着她叹:“女子心思,真难以捉摸。”
马车遥遥过闹市,忽在一条热闹的巷子前止住,陆慎抚了林容下得马车来:“听老太太说,你爱去花房,一向喜欢莳花弄草的,这条巷子是专卖花的。”
林容一时下了马车,果见街边摆满了奇花异草,不独五月的秋海棠、月季之类的,还有些异常珍贵的盆栽牡丹,又或者用大缸养着的睡莲,一丛丛的野杜鹃。还有些小摊子,摆着些鲜花编就的花篮、花环。
林容略走了几步,忽转头吩咐几个丫鬟:“好容易出来一趟,你们也都去逛逛吧,别跟着了。”
不等陆慎说话,鬓了一朵海棠,笑盈盈问:“好看么?”
这女子何时这样对自己笑过,良久,陆慎方才点头:“很好看!只是觉得你今日,同往常很不一样?”
林容闻言变了脸色,扯下那花来,淡淡问道:“怎么不一样?”
陆慎接过那朵海棠花,复簪在林容鬓边,没再说什么了。又逛了一会儿,林容往石台上那户人家走去,不料旁边担花的花农,忽挑着担子站起来,一时躲避不及,跌在一旁的花筐里。
陆慎跟着身后三五步的距离,思索着她今日颇不对劲之处,刚想开口唤人去跟着那几个丫鬟,便听得前头林容哎呦一声,不知怎么个情形,跌坐在满是槐花的竹筐里。
他赶忙上前,抱了她起来,见她脸色刷白,一脸怔怔地模样:“怎么了?摔到哪儿了?”他一发话,便立时有身着便服的护卫,立刻将那老农按在地上。
那担花的老农吓坏了,知自己惹了事,只怕赔不起汤药,跪着磕头:“对不住公子、夫人,老叟一时没注意,撞到夫人了。”
林容挥手,对陆慎道:“叫他走吧,没摔到,何况是我自己毛手毛脚的,不干他的事。”
陆慎挥手:“放了他。”那老农怕惹事,花也不卖了,急匆匆挑着担子走了。
林容勉强笑笑,扶着陆慎站了一会儿,面色似乎越发苍白起来,望着陆慎幽幽道:“好像撞到肚子了,有点疼。”
第80章
林容这样一说逛街自然是再逛不成的了。又怕马车颠簸,另换了一乘软轿回府,过二门直抬到弇山院门口这才叫陆慎抱进帘后软榻上又唤了丫鬟服侍她换了居家的衣裳、软鞋。
一时弯腰去握她的手,见手心凉凉的,问:“可疼得厉害?”
林容先是缓缓点头,又摇头整个人钝钝的仿佛懵了一般,试探问道:“我有点怕,要是这个孩子有什么意外……”
陆慎立刻截断:“尽说些胡话不过碰了一下罢了那花筐里垫着厚厚一层槐花,又软又密,又不是摔在平地上,怎么会有意外。”又不耐烦地厉声吩咐廊下的仆从:“大夫请来了没有?”
大夫早已经派人请来候着了,见陆慎发话这才敢请进内室去。三五个人轮番进来,具是妇科千金的圣手隔着帘子诊脉,望闻问切一番,道:“夫人腹痛可还厉害?可曾见血?”
林容回:“刚才一抽一抽的疼,现在倒觉得好些了只觉得有些坠坠的、闷闷的,倒是不曾见血。”
那大夫便点头回过头商量一番,拱手对陆慎道:“回君侯,夫人的脉象流利圆滑、从容有力,是血气冲盈之症。只舌苔略泛黄,有些胎热罢了。想是跌倒受惊,动了点胎气,实并无大碍,煎服一两副安胎药,先卧床静养几日。”
陆慎又反复再三地问:“当真无大碍?脉象可以错漏之处?当真没有小产?”
那些大夫叫他这么一问便有些吞吞吐吐起来:“这……夫人的脉像,确无小产的迹象……”
他语气并不大好,浑然一副医闹的模样,林容拉拉他的衣袖:“好了!”
陆慎只抿唇站着,林容便道:“你是在跟我生气,还是在跟他们生气呢?”
陆慎只得作罢,挥挥手:“都下去吧。”
一时去端茶,见那茶盅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重重搁在小几上,放得又不稳,顿时哗啦啦摔在地上:“这些服侍的丫鬟,何其疏忽职守,你屋子里的茶都是冷的,恐怕别处更有不尽心之处。”
又皱着眉问:“你贴身的那几个丫头呢,怎么不见进来伺候?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你宽纵她们,倒叫她们没得分寸了。回头叫来管事的来,该打的打,该罚的罚,肃一肃这院里的规矩。”
林容脸上带着点笑,拉了拉他腰间的那条蓝田碧玉带,叫他离得近些,伸手去抚他紧皱的眉头,轻轻靠着他身上,好一会儿,叹气:“好了,总是没事,虚惊一场。你这样一发作,老太太哪里如何能不知道?她老人家一知道了,便只是动了胎气,只怕也得悬心好几日。再说了,那些丫鬟才不过十七八岁,倘不得用,打发出去就是,做什么打人?”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这样半娇半痴的语气,叫陆慎再生不出一丝怒气来,淡淡道:“你总是知道怎么对付我的。”
又轻手轻脚抱了她到床上:“你在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
说着,便要起身出去,衣袖叫林容拉住,问:“你要到哪里去?”
陆慎不知何意,这小女子何时问过自己的行踪,不在乎也并不关心,道:“我出去瞧瞧。”
林容靠在枕上,略垂了垂眸子:“说好陪我去逛逛的,连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又要急匆匆出去,你就这样忙?”
陆慎不说话,良久,伸手去抚那凤钗上摇晃的珠翠,末了,意有所指道:“你那日说宁愿清醒,我今日却觉得难得糊涂,有时候原要糊涂些才好,有些事只有天知道了。只是,你要知道,这样的事,是再一不可再二的。”
说罢,倒是不再出去,脱了衣衫,陪着林容小憩起来。不多时,丫鬟端了安胎药进来,林容喝了一碗又睡下了。
直到傍晚时分,有丫鬟进来通禀:“君侯,沉管事在外头候着,说有要事禀告。”
林容叫吵醒,坐起身来,见帐外已洒满夕斜的碎光,推了推陆慎:“去吧,沉砚寻你,总是有要紧事的,只怕还是外头的公务。”
陆慎掀帘起身,嘱咐她:“晚上不必等我用饭了。”
林容点点头,闷闷坐了会儿,回头问:“翠禽回来没有?”
外头立着的小丫鬟回:“夫人,翠禽姐姐已回来多时了。”不一会儿,翠禽便捧着碗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汤药走进来,半跪在床前,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来:“县主,真要喝这药吗?奴婢小时候,见婶娘流产过,不知留了多少血,止都止不住的。要是喝了这药,县主有个什么意外,奴婢这贱命,一万条都赔不起的。”
林容接过那药,略吹了吹,喝了一小口,实在烫得厉害,伸手去抚翠禽的泪,叹息:“我来这里,事事都身不由己,独这事,我实在是想自己做主。”
翠禽道:“县主就这样厌恶君侯,不愿意生养他的孩儿?”
林容淡淡道:“是他还是别人,实没什么分别,总是些叫人难以忍受,又不可理喻的大男人。生了孩子出来,忧他虑他,做母亲的一颗心在油锅里煎。”
说着,那汤药凉了些,她吹了吹,又喝了一大口,问:“那酒楼里包厢里的药是我早几月便藏好的,你去的时候,有人跟着你么?”
翠禽并不大确定:“奴婢只说那家酱肉好吃,要买些回来请院子里的姐妹们,那时县主跌倒了,慌乱得很,倒是没人怀疑。只是,有没有人跟着,奴婢倒不清楚。”